6点58分,顾闵睁开眼定定的望着空洞的天花板愣神,眼底毫无初醒的惺忪,显然,
他一夜没睡。过了大概几秒钟,他朝着床头柜的方向轻轻侧身。闭上眼。
五、四、三、二、一他在心中默数,像完成一个逃不开的、带着痛感的仪式。
就在指针稳稳指向7点整的那一刻,
一道活力十足、带着笑意的男声像往常一样准时响起:“嘀嘀嗒嗒~起床啦!亲爱的!
今天也要努力挣钱养家哟!爱你!”顾闵闭着眼,嘴角露出一抹很轻的笑。但很快,
那笑里就蒙上一层淡淡的牵强,他被浓得化不开的苦涩彻底淹没,指尖陷入掌心。
空荡荡的房间,只剩下录音里爱人元气满满的回响,和他自己死一般的寂静。那声音,
终究只是录音……这是言年走后的第1358天,顾闵失眠的第……数不清多少天,
以前还能靠着酒精或者安眠药短暂入眠,但今天不行,
今天是言年的27岁生日……顾闵缓缓睁开眼,眼底是干涩的疲惫。他没有立刻起身,
只是维持着侧躺的姿势,目光落在床头柜上那部手机。指腹轻轻压在停止键上,
仿佛那是某人温热的手腕。录音的余韵在冰冷的空气里固执地盘旋了几秒,终于彻底消散。
指尖在按键上停留了数秒,他才像是积蓄够了力气,掀开被子坐起身。赤脚踏上微凉的地板,
每一步都像是踩在虚空中。浴室镜子里映出一张轮廓分明却毫无生气的脸。他拧开水龙头,
捧起冷水泼在脸上。水珠顺着紧绷的下颌线滚落,滴在台面上,碎裂开。他盯着镜中的自己,
眼神空洞。刮胡子时,刀片贴着皮肤滑过,带来一丝细微的刺痛。他动作顿了顿,
目光下意识地瞥向镜子里自己空荡荡的脖颈——那里本该有个冰凉的金属触感,
一个刻着彼此名字缩写的素圈。——言年得意地晃着链子:“看!第一份工资!以后我养你!
”那时顾闵刚自立门户,戒指在阳光下闪着微光。那笑容刺得顾闵此刻眼眶发酸。
——喉结滚动了一下,他强迫自己移开视线,继续这麻木的流程。回到卧室,打开衣柜。
深色的西装衬衫整齐地排列,毫无生活的气息。他取出一件熨烫妥帖的白衬衫。
穿衣、系扣、打领带,动作熟练得像设定好的程序。系好最后一颗纽扣,
他习惯性地整理袖口,
向窗边那张蒙着薄尘的单人沙发——沙发套上那个几乎看不见的、属于另一个人的凹陷痕迹,
像一道永远不会愈合的伤疤。——言年蜷在那里,抱着一本书,阳光洒在他毛茸茸的发顶,
听到开门声便抬起头,眼睛瞬间亮起来:“回来啦!
”那温暖的光景此刻像烧红的烙铁烫在心上。——顾闵猛地闭眼,深吸一口气,
强迫自己不再去想。仿佛要把胸腔里翻涌的、名为痛苦的岩浆强行压回地底深处。再睁开时,
镜子里那个男人眼底的波澜已被强行冻结,
只余下深潭般的平静——一种坚硬的、用来隔绝世界的伪装。他拿起床头柜上的小熊摆件,
小心翼翼地放回原位。这间屋子里的每个角落、每个物件都有言年这颗小太阳的身影,
多看一眼顾闵的心就阵阵刺痛,可他却像是自虐般的留恋。该出门了。顾闵拿起玄关钥匙,
指尖碰到冰凉的金属。他推开门,早晨微凉的空气混着城市刚醒的低语涌进来。身后的屋子,
依旧是一片凝固的安静。他坐进驾驶座,关上车门。车内空间狭小,皮革的味道带着点凉意。
他系好安全带,目光习惯性地扫过副驾驶座——空着,很干净。他没有停顿,
直接拧钥匙点火。引擎声平稳地响起。他挂挡,松手刹,车子利落地倒出车库,
汇入清晨的车流。车窗外的世界开始移动:赶着上班的人,送孩子的车,路口亮起的红灯。
车载广播调到新闻频道,主播的声音平稳地播报着。顾闵听着,脸上没什么表情,
视线专注地看着前方路况。红灯。他停下车,手指在方向盘上无意识地轻轻敲了两下。
副驾驶空着的座位边缘,落着一道从车窗外斜射进来的晨光。
——言年总爱在等红灯时凑过来,飞快地亲他脸颊一下:“顾总辛苦啦!
”那触感仿佛还残留着一点温热。——绿灯亮了。他几乎是立刻踩下油门,
车子平稳地加速向前。把那个空座位和那道阳光,都甩在了身后。他需要快点到公司。
车子驶过一段略堵的路段,速度慢了下来。窗外,
一家大型综合医院的侧楼在晨光中轮廓清晰。——也是这样一个早晨,
他刚结束与心理医生的会谈,正隔着诊室的门缝,向母亲简短汇报:“张医生说情况稳定,
药量可以维持。”母亲皱着眉,似乎对“稳定”而非“痊愈”不甚满意。就在这时,
走廊尽头传来拉扯和压抑的争执声。
、气质温润的年轻人被一个神情激动、带着书卷气却异常愤怒的中年妇人几乎是拽着拖过来。
年轻人紧抿着唇,眼神里有屈辱,也有一种沉默的倔强。
他脚上的白球鞋鞋带甚至散开了一只。“医生!您看看他!他脑子生了病了!
”言母的声音带着哭腔和不容置疑,“好好的男孩子,非说喜欢男人!这还不是病吗?!
您快给他治治!”言年猛地甩开母亲的手,声音不大却清晰:“妈!我没病!”他抬起头,
眼眶发红,目光却直直地撞上了正从门缝里望出来的顾闵。那一瞬间,
顾闵感觉心脏像是被什么东西不轻不重地捏了一下。他见过太多绝望、麻木、歇斯底里,
却很少看到这样清澈又带着伤痛和倔强的眼睛。那份被强迫带来的脆弱和骨子里的不服输,
奇异地混合在一起。他忘了母亲的追问,忘了自己的报告,只是定定地看着那双眼睛的主人。
直到言年被母亲再次拉扯着推进隔壁诊室,隔绝了大部分视线。“家长您别着急,
同性恋不是病……”医生试图安抚言母的声音,清晰地传了过来。但顾闵已经听不清了。
那声音像是隔着一层厚厚的、逐渐漫上来的水,变得模糊不清,只剩下嗡嗡的尾音。
他全部的感官、所有的注意力,
都被牢牢地钉在了那个被推进诊室前、最后抬眸看向他的年轻人身上。
他清晰地看到了言年紧抿的唇线,
因为用力而微微泛白;看到了他眼眶里强忍着不肯掉下来的水光,
在走廊顶灯下折射出细碎的、倔强的亮;看到了他被母亲粗暴拉扯时,单薄肩膀绷紧的弧度,
像一张拉满却无处释放的弓。诊室的门“咔哒”一声关上,
彻底隔绝了里面的声音和那个身影。医生还在门外说着什么,声音似乎提高了些,
带着职业的耐心和劝导:“……世界卫生组织早在1990年就……”但这些话语,
连同母亲在身边带着不满的低声追问:“小闵?张医生刚才还说了什么?”,
都彻底变成了遥远而无关的背景噪音。顾闵的世界,在门关上的那一瞬间,
陷入了一种奇异的寂静。只有自己胸腔里,心脏被什么东西“捏”了一下后,
缓慢而沉重搏动的声音,咚咚、咚咚,敲打着耳膜。他维持着侧身从门缝向外看的姿势,
目光还停留在那扇紧闭的、毫无表情的白色门板上。仿佛那道门,刚刚吞噬了唯一的光源。
——顾闵的视线依然平稳地看着前方缓慢移动的车尾,握着方向盘的手也没有丝毫变化。
只是搭在方向盘上的食指,极其轻微地蜷缩了一下,几乎看不见。喉结,
像咽下了一口没有味道的空气,无声地滑动。记忆里那双含着屈辱和倔强的眼睛,
像一颗投入深潭的小石子,只漾开一圈极淡的涟漪,便沉入水底,
留下一点微凉的、带着涩意的水痕。很淡,但沉甸甸地坠在心底某个角落。他抬手,
关掉了正在播报经济数据的广播。车内彻底安静下来,
只剩下引擎的低鸣和窗外隐约的车流声。手指重新稳稳地搭在方向盘上。
他熟练地操控着车子,在缓慢移动的车流中寻找着空隙。
脑子里只剩下路况、变道、下一个路口、预计到达时间。医院大楼被甩在身后,
连同刚才浮起的、关于那双眼睛的记忆,和家里的一切一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