蝉鸣最稠的六月,离姜在整理旧书箱时翻出一方蓝白格子手帕。棉布已经发硬,
边缘洗得发白,却还留着淡淡的橘子味洗衣粉气息。她忽然想起十七岁那年的夏天,
教室后窗的梧桐叶把阳光剪成碎片,桌木用这方手帕替她擦汗时,
指尖在颈侧掠过的那阵微痒。一、铅笔灰与橘子汽水高一开学那天,
离姜的铅笔盒在书包里发出细碎的响声。新买的铁皮铅笔盒装着六支削好的中华铅笔,
每支笔杆都用透明胶缠着浅粉色贴纸——这是她花了整个暑假反复练习的成果,
贴纸边缘的波浪线总算画得整齐了。她站在教室门口,手指无意识地绞着书包带。分班表上,
她的名字在靠窗的第三组第二桌。推开门时,教室里已经坐了不少人,有人高声说笑,
有人低头翻书,阳光从后窗斜斜照进来,在地板上投下斑驳的光影。“同学,这是你的座位。
”声音从头顶落下时,离姜正踮着脚往抽屉里塞书包。她抬头看见个穿蓝白校服的男生,
额前的碎发被汗水黏成小绺,手里攥着半块没吃完的橘子味冰砖。“谢谢。”她轻声说,
声音几乎被电风扇的嗡鸣吞没。桌木点点头,把书包塞进抽屉,然后从口袋里摸出半块冰砖,
掰下一小块递给她:“吃吗?”离姜愣了一下,摇头:“不用了。”他笑了笑,
把冰砖塞回嘴里,含糊地说:“你铅笔盒挺好看的。”后来离姜才知道,
这个叫桌木的男生是年级里出了名的“移动图书馆”。他总能在课间十分钟啃完两个饭团,
顺便解出三道数学压轴题。但此刻他正弯腰帮她调整课桌高度,
后颈晒得通红的皮肤在阳光下像融化的琥珀。“谢谢。”她又说了一遍,这次声音大了一些。
桌木直起身,用袖子擦了擦额头的汗:“不客气。”他们的课桌是老式的木制双人桌,
年深日久磨出温润的包浆。离姜发现桌木总爱用铅笔在桌面上画小人,
橡皮擦蹭出的木屑嵌在划痕里,像某种神秘的密码。某天她偷偷带了小刀来上课,
在课桌右下角刻了朵歪歪扭扭的樱花——后来这朵花被班主任用砂纸磨平时,
她躲在厕所哭了整整一节课。二、橡皮擦里的银河高二分文理科那天,
离姜抱着课本在走廊里转了七圈。公告栏前挤满穿校服的学生,她的指尖刚碰到文科班名单,
就听见身后传来熟悉的嗓音:“我选了物理。”桌木站在逆光里,白衬衫袖口卷到小臂,
露出青色的血管。离姜突然想起去年冬天,他把自己的羊毛手套借给她戴,
自己却冻得在数学课上搓手。那些被冻红的指节曾在草稿纸上画过无数个抛物线,
如今却要转向完全不同的坐标系。“那以后......”她攥着分班表的边缘,
指甲几乎要掐进纸里。“还能当同桌啊。”桌木笑着打断她,从书包里掏出个铁皮盒子,
“给你的。”盒子里躺着二十块彩色橡皮擦,每块都刻着不同的星座图案。
离姜拿起那块双鱼座的,透明的橡皮里真的嵌着两颗细小的银色亮片,
像漂浮在银河里的星星。“你怎么知道我喜欢星座?”她问。桌木耸耸肩:“猜的。
”后来这盒橡皮擦成了他们的秘密基地。离姜会在几何课上偷偷用天秤座橡皮擦掉错题,
桌木则喜欢用猎户座橡皮在草稿纸上画电路图。有次她发现自己的巨蟹座橡皮不见了,
急得翻遍整个教室,
最后在桌木的铅笔盒里找到——他正用它小心翼翼地擦拭她弄脏的校服领口。“对不起,
”他低声说,“不小心弄脏了。”离姜摇摇头,接过橡皮擦,指尖不小心碰到他的手背,
像被静电轻轻蛰了一下。三、蝉鸣声里的未完待续高考前最后一次模拟考,
离姜的数学卷子最后三道大题全是空白。走出考场时暴雨倾盆,
她站在教学楼屋檐下看雨水在水泥地上溅起水花,忽然有把黑伞从身后罩过来。
“错了三道选择题。”桌木把伞往她那边倾斜,自己右肩浸在雨里,
“不过大题步骤分应该能拿不少。”离姜望着他发梢滴落的水珠,
想起去年此时他们躲在器材室避雨。桌木用校服外套裹着她坐在垫子上,
收音机里放着跑调的情歌,窗外梧桐叶沙沙作响。那时她偷偷闻他校服上的洗衣粉味道,
像现在这样贪婪地收集每一寸潮湿的空气。“我报了上海的大学。
”伞面上的雨声忽然变得很轻,“你呢?”离姜感觉心脏被攥紧了。
远处操场上的积水映出扭曲的天空,她想起十四岁那年,他们蹲在操场看蚂蚁搬家,
桌木说长大后要去北方看雪。此刻这句话哽在喉咙里,化作一声几不可闻的叹息。
“我要留在本地。”她最终这样说,看着雨幕中他的轮廓渐渐模糊,“照顾我妈。
”伞下的沉默像一场无声的雨。离姜低着头,看雨水在鞋尖溅起细小的水花。“这样啊。
”桌木的声音很轻,像一片落在水面的叶子,“那……假期见?”她点点头,没敢抬头看他。
四、时光的显影液现在离姜站在大学宿舍的阳台上,手机屏幕亮起又暗下。
聊天框里躺着桌木最后一条消息:“新买的铅笔到了,这次是樱花味的。
”她忽然想起那个被磨平的樱花刻痕。去年整理旧物时,
在储物箱最底层发现了那方蓝白格子手帕,橘子味洗衣粉的气息早已消散,
只有经年累月折叠出的棱角依然清晰。就像此刻萦绕在鼻尖的熟悉味道——不知何时起,
上海街角的便利店开始卖橘子味汽水了。风里有细碎的花瓣飘落,离姜想起高二那年春天,
他们在生物园偷摘的樱花标本。桌木用透明胶带把花瓣粘在笔记本上,
说这样就能留住整个春天。如今那本笔记躺在她的行李箱夹层,泛黄的纸页间,
樱花标本正在记忆里重新绽放。窗外的梧桐树沙沙作响,离姜忽然明白,
有些故事不需要结局。就像他们课桌上那些深浅不一的刻痕,就像永远差半拍的心跳,
就像所有未曾说出口的喜欢,都在时光里长成了静默的年轮。
五、上海的雨季离姜到上海的那天,天空飘着细密的雨丝。她拖着行李箱走出地铁站,
潮湿的空气里弥漫着梧桐树的气息,和家乡的味道很像,却又有些不同。大学宿舍是四人间,
上床下桌,窗户正对着一条窄巷。巷子尽头有家便利店,玻璃橱窗上凝着水珠,
霓虹灯牌在雨幕里晕染成模糊的光团。“你好,我是你的室友,林小满。
”一个扎着高马尾的女生热情地凑过来,手里抱着一堆零食,“听说你是本地人?
以后带我们吃好吃的啊!”离姜笑了笑,把行李箱塞进柜子里:“好啊。”她躺在床上,
手机屏幕亮了一下。是桌木发来的消息:“到了吗?”她盯着那条消息看了很久,
手指悬在键盘上方,最终只回了一个简单的“嗯”。上海的雨季很长,
离姜常常站在宿舍阳台上发呆。雨滴打在玻璃上,模糊了远处的城市轮廓。
她想起高中的教室,后窗的梧桐树也是这样被雨水洗得发亮,
桌木会在课间用铅笔在窗玻璃上画简笔画,被班主任发现后罚站了一节课。
她忽然很想给他发张照片,手指在相册里翻找许久,最终选了一张宿舍窗外的雨景。
发送键按下的瞬间,她又后悔了——他会不会觉得她太刻意?
消息提示音很快响起:“雨很大?记得带伞。”简单的一句话,却让她心里涌起一股暖流。
她回复:“嗯,你在干嘛?”“在图书馆写论文,咖啡喝到第三杯,现在有点困。
”离姜想象着他趴在图书馆桌上的样子,睫毛在台灯下投出细长的阴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