夫君战死,我改嫁了精选章节

小说:夫君战死,我改嫁了 作者:余浅生 更新时间:2025-06-27

裴凛战死的消息传回来那天,婆母抱着我哭得撕心裂肺。

她亲手给我戴上贞节牌坊的图纸:“好孩子,你为裴家守节,咱家祖上都有光。

”可当朝廷的抚恤金发下,小叔子一把抢走银锭:“嫂子,这钱我替你收着。

”转头他就输在赌坊,还欠下巨债。婆母哭着求我:“你弟弟要被砍手了,只有顾家愿出钱,

可他们点名要你冲喜...”花轿抬到顾家那晚,我掀开盖头,却见顾砚舟手持一封密信。

“裴凛没死,”他眼神复杂,“他快回来了。”我捏着和离书的手一抖。“所以,

”他逼近一步,“娘子,这亲还成吗?”红盖头蒙上来时,

我听见喜婆尖着嗓子叨叨:“二嫁的妇人,不能穿正红,盖头也只能用这水红的,

顾家老爷仁厚,不讲究这些,你也得自己识趣儿……”那声音嗡嗡的,

像夏天围着剩饭打转的苍蝇。眼前一片模糊的红,绸子料子不算差,可这颜色,

像掺了水的血,腻歪得很。我脑子里却猛地炸开另一片红。是裴凛战死的消息传回来那天。

婆母周氏,我那平日里最讲究体面、说话都捏着半口气的婆母,像被抽了筋骨的蛇,

软成一滩烂泥扑在我身上,哭嚎声能把屋顶掀了。“我的儿啊!我的凛儿啊!

你走了娘可怎么活啊!疏桐啊!我的好孩子!娘只有你了啊!”鼻涕眼泪糊了我一身,

崭新的素白麻衣肩头湿透一大片,又冷又黏。我像个木头桩子杵着,任凭她摇晃。

心里头空落落的,说不上是疼,就是闷,闷得喘不上气。裴凛?死了?

那个离家前还拍着胸脯说等他回来给我挣副凤冠霞帔的裴凛?

那个笑起来有点傻气、手却暖得像炭火的汉子?埋在不知哪片黄土底下了?

一股子腥气猛地冲上喉咙口,我死死咬着后槽牙才没当场吐出来。哭嚎了不知多久,

周氏嗓子都劈了。她终于从我身上滑下去,瘫在椅子上抽抽噎噎。那双肿得像烂桃子的眼睛,

却亮得吓人,直勾勾钉在我脸上。“疏桐……”她哑着嗓子唤我,手哆哆嗦嗦伸进怀里,

掏出一个卷得紧紧的油纸卷。她抖着手,一层层剥开,动作带着种近乎虔诚的郑重。最后,

露出里面一张画满了墨线的厚纸。她把那张纸,像捧着稀世珍宝,颤巍巍递到我眼前。

“好孩子,”她声音压得低低的,带着蛊惑人心的力量,还有一丝不易察觉的狂热,

“你看……这是县里张画师给画的,贞节牌坊的图样!气派吧?娘托了多少人情,

花了多少心思才弄来的!”我眼珠子动了动,落在那纸上。墨线勾出高高的石柱,

复杂的雕花,顶上还有个小小的牌匾,空着,没写字。冰冷,坚硬,像座石头坟。

“你替凛儿守着,替咱裴家守着!”周氏枯瘦的手指猛地攥紧我的手腕,力气大得吓人,

指甲几乎掐进我肉里,带着一种不容置疑的蛮横。“你是我裴家明媒正娶的长媳!你得守!

守住了,朝廷会嘉奖,族里会立碑!咱家祖祖辈辈脸上都有光!光宗耀祖啊,疏桐!

”她浑浊的眼睛里,那点狂热的光几乎要烧起来,烫得我手腕生疼。“你想想,到时候,

十里八乡谁不敬着你?谁不高看你沈疏桐一眼?牌坊立起来,你就是咱裴家的功臣!

娘后半辈子,就指着你了!”手腕被她掐得麻木,那点疼钻不到心里去。

我看着那张冰冷的牌坊图样,再看看婆母那张被贪婪和虚妄烧得扭曲的脸。一股寒气,

从脚底板“嗖”地一下窜到天灵盖。裴凛的血肉,换一座石头坟,

换一个“贞节烈妇”的空名,换她周氏后半辈子被人“高看一眼”?胃里一阵翻江倒海。

我猛地抽回手,力道太大,带得周氏一个趔趄。她愕然地看着我,脸上那点狂热瞬间僵住。

“娘,”我听见自己的声音干巴巴的,像砂纸在磨石头,“我累了。”我没再看她,

也没看那张图样,转身拖着两条灌了铅的腿,一步一步挪回了我和裴凛那间空荡荡的屋子。

门在身后关上,隔绝了周氏瞬间变得尖利的叫嚷。背靠着冰冷的门板,我慢慢滑坐到地上。

屋里没点灯,黑得像个洞。裴凛的气息好像还残留着一点,混着淡淡的汗味和皂角味。

我抱着膝盖,把脸深深埋进去,肩膀控制不住地发抖。眼泪?没有。就是冷,无边无际的冷,

从骨头缝里往外冒。牌坊?功臣?光宗耀祖?去他娘的!那点残存的念想,

裴凛留给我的最后一点暖和气儿,被周氏那张牌坊图纸,彻底浇灭了。心口那块地方,

彻底空了,只剩下冷硬的石头渣子,硌得人生疼。日子像磨钝了的刀,一天天往下割,

不流血,就是钝痛。周氏再没提牌坊的事,仿佛那天她捧着的不是图纸,而是个烫手的山芋。

但她的眼神变了,像两把小钩子,时时刻刻在我身上刮,带着审视,带着算计,

更多的是焦躁。她在等什么,我心知肚明。裴凛是战死的。朝廷有抚恤。终于,消息来了。

一个穿着衙门皂衣的差役,风尘仆仆地拍响了裴家那扇摇摇欲坠的大门。消息像长了翅膀,

瞬间传遍了小小的杏花村。“裴家嫂子!裴家嫂子!大喜啊!朝廷的抚恤银下来啦!

”隔壁快嘴的王婶子第一个冲进院子,嗓门洪亮得能震下房梁上的灰。

周氏正在院里喂那几只蔫头耷脑的鸡,闻言手一抖,簸箕里的谷子“哗啦”撒了一地。

她猛地转过身,脸上像瞬间开了染坊,先是煞白,随即涌上狂喜的红晕,嘴唇哆嗦着,

竟一个字也说不出来,只是死死盯着院门口。差役走了进来,

手里托着一个沉甸甸的靛蓝色布包。院子里已经挤满了闻讯赶来的左邻右舍,交头接耳,

目光全都黏在那布包上,像饿狼盯着肥肉。“裴周氏?”差役高声问。“在!在!民妇在!

”周氏这才活过来似的,踉跄着扑过去,膝盖一软,差点直接跪下。

差役避开她伸过来要接的手,目光在院子里扫了一圈,最后落在我身上。我正从灶房出来,

手上还沾着洗菜的泥水。“你便是裴沈氏,裴凛遗孀?”差役问。我点了点头,喉咙发紧。

“按律,战殁将士抚恤银,纹银五十两,交予其妻。”差役的声音刻板,

却像惊雷一样在院子里炸开。五十两!人群里响起一片倒抽冷气的声音,

嗡嗡的议论声瞬间拔高。五十两银子,够一个庄户人家嚼用多少年!够买多少亩好地!

够起几间青砖大瓦房!周氏脸上的血色“唰”地一下褪得干干净净,狂喜僵在脸上,

转而变成一种难以置信的惊愕和……愤怒?她猛地扭头看我,那眼神,像淬了毒的刀子。

差役解开布包,里面整整齐齐码着五锭雪花官银,在晌午的日头底下,白花花,亮得晃眼。

他拿起最上面一锭,沉甸甸地递向我。“裴沈氏,清点收讫。”所有人的目光,像无数根针,

密密麻麻扎在我身上。羡慕,嫉妒,探究,还有周氏那几乎要喷出火来的怨毒。

空气凝滞得让人窒息。我下意识地伸出手,冰凉的银锭落在掌心,那沉甸甸的分量,

压得我手腕一沉。这银子,沾着裴凛的血。就在我手指即将拢住那锭银子的瞬间,

一道人影带着风,像条疯狗似的从我身侧猛地撞了过来!“嫂子!这钱我替你收着!

”是小叔子裴炎!他动作快得惊人,带着一股蛮横的力气,狠狠撞开我的胳膊。我猝不及防,

手一松,那锭银子“哐当”一声掉在地上,滚了几圈,沾满了泥土。

裴炎看都没看地上的银子,目标明确,饿虎扑食般直接扑向差役手里剩下的那个布包!

“你干什么!”差役又惊又怒,下意识地想护住布包。可裴炎年轻力壮,又像红了眼的赌徒,

根本不顾体统,一把死死攥住布包的另一角,和差役撕扯起来。“给我!

这是我哥用命换的钱!我是他亲弟弟!给我!”裴炎嘶吼着,唾沫星子喷了差役一脸。

“混账!朝廷律法明令抚恤归妻室!放手!”差役气得脸色铁青。院子里炸开了锅。

邻居们惊呼着,有上前想拉架的,更多的是伸长了脖子看热闹。“天爷!

裴家老二这是疯魔了?”“啧啧,亲哥哥的卖命钱也抢?”“五十两啊!眼红呗!

”周氏也扑了过去,却不是帮差役,而是一把抱住了差役的胳膊,哭天抢地:“官爷!

官爷息怒啊!炎儿年纪小不懂事!他是怕他嫂子年轻守不住财,被坏人骗了去啊!官爷!

您行行好……”场面混乱不堪。差役被周氏死死缠住胳膊,裴炎趁机猛地一拽,

竟将那整个布包硬生生从差役手里抢了过去!他抱着那包银子,像抱着绝世珍宝,

脸上是扭曲的狂喜和贪婪,转身就想往屋里冲。“裴炎!”我厉喝一声,声音不大,

却像冰锥子,穿透了混乱的嘈杂。他脚步顿住,回头看我,眼神凶狠得像护食的野狗。

我弯腰,捡起地上那锭沾满泥土的银子,紧紧攥在手心,冰冷的银块硌得掌心生疼。

我一步步走到他面前,盯着他那张被贪婪烧得变形的脸。“这银子,是裴凛的命。

”我的声音异常平静,平静得连自己都觉得陌生,“你,要抢你哥的卖命钱?

”裴炎被我盯得有些发毛,色厉内荏地梗着脖子:“放屁!什么抢!我是裴家人!

这钱就该是裴家的!你一个外姓女人,懂个屁!娘!你说是不是!

”他寻求支援似的看向周氏。周氏立刻松开差役,扑过来挡在裴炎身前,对着我,

瞬间换上一副苦口婆心的面孔,眼泪说来就来:“疏桐啊!我的好儿媳!你误会了!

炎儿不是抢!他是替你保管!你还年轻,又没个孩子傍身,手里攥着这么大笔钱,招贼啊!

万一被哪个黑了心肝的哄骗了去,可怎么得了?娘是过来人,这都是为你好啊!”她说着,

伸手想来拉我的手,被我侧身避开了。她脸上的慈爱僵了僵,随即堆起更浓的哀戚。

“娘知道你心里苦,凛儿没了,娘比你还痛!”她捶着胸口,嚎得情真意切,“可咱娘俩,

还有炎儿,才是一家人啊!这银子放娘这儿,娘替你守着,一个子儿都不会动你的!

将来……将来你要真守得住,立了牌坊,这钱还不是花在你身上?娘还能亏待了你不成?

”她一番唱念做打,把“为你好”、“一家人”的大旗扯得猎猎作响。

周围的议论声也转了风向。“裴家嫂子说得在理啊,小娘子守寡,手里有钱是祸事。

”“就是,让婆母收着稳妥些。”“唉,裴家老二是不像话,

可终归是一母同胞的亲兄弟……”差役铁青着脸,显然被这出闹剧气得够呛,

但看着抱团耍横的周氏母子,又看看我这个孤零零的寡妇,

眼神里也带上了几分息事宁人的意味。他清了清嗓子,带着官腔:“裴沈氏,银子既已交付,

如何处置是你家事。只是本差提醒一句,抚恤银非同小可,若生事端,衙门自有法度!

”说完,狠狠瞪了裴炎和周氏一眼,拂袖而去。差役一走,院子里的气氛更加诡异。

裴炎抱着布包,得意洋洋地冲我扬了扬下巴,转身就钻进了他自己那屋,“砰”地关上了门。

周氏抹了把脸上并不存在的泪,走到我面前,压低声音,带着一种施舍般的口吻:“疏桐,

你也看见了,官差都发话了。你放心,娘说话算数,这钱,娘替你收着。

”她目光落在我紧攥着的那锭银子上,“喏,这锭你先拿着,买点针头线脑,

扯块布做件衣裳,别委屈了自己。”她伸手,想拿走我手里那唯一一锭银子。

我猛地攥紧拳头,指关节捏得发白,指甲深深陷进掌心。那锭冰冷的银子,

仿佛烙铁一样烫着我。我抬起头,直直地看进周氏躲闪的眼睛里,一字一顿:“这是我的。

”周氏伸出的手僵在半空,脸上的假笑彻底挂不住了,眼神阴沉下来:“不识好歹的东西!

给你脸了?这银子姓裴!不姓沈!拿一锭是看得起你!再犟嘴,一个子儿你也别想摸到!

”她狠狠剜了我一眼,啐了一口,扭着腰也回了屋。院子里看热闹的邻居见没戏可看,

也三三两两地散了,留下几句或同情或幸灾乐祸的嘀咕。“唉,可怜呐……”“守着吧,

守着金山也落不到自己手里。”“裴家老二是个混不吝,这钱啊,

悬……”我孤零零地站在院子中央,手里攥着那锭沾满泥土的、冰冷的银子。

日头明晃晃地照着,我却只觉得浑身发冷,冷到骨头缝里都在打颤。五十两抚恤,

裴凛拿命换来的五十两,我只得了这一锭。剩下的四十五两,像丢进无底洞的石头,

连个响动都没有,就被裴炎死死捂在了他那间臭烘烘的屋子里。裴炎彻底成了脱缰的野狗。

他再也不用偷偷摸摸,腰板挺得笔直,走路带风,鼻孔朝天。崭新的绸缎衣裳裹在身上,

勒出圆滚滚的肚腩。下馆子,逛窑子,吆五喝六,赌坊成了他的第二个家。

那点“替嫂子保管”的遮羞布,被他自个儿扯得稀烂。

周氏起初还假模假式地骂几句“败家子”、“不争气”,可裴炎甩给她几串油腻腻的酱肉,

塞给她一小块成色不错的碎银子,她就立刻闭了嘴。甚至有一次,我亲耳听见她在裴炎屋里,

压着嗓子兴奋地问:“儿啊,今天手气咋样?赢了没?

给娘也分点……”银子像流水一样淌出去,裴炎整个人都被一种病态的亢奋笼罩着。赢了,

回来就摔盆打碗,嚷嚷着要换大宅子;输了,就红着眼砸家里的东西,逮着谁骂谁,

看我的眼神更是淬了毒,仿佛是我挡了他的财路。家里的气氛压抑得让人喘不过气。

我像个影子,沉默地操持着越来越难以为继的家务。周氏对我,

连最后一点表面的和气也懒得维持了。米缸快见底,她耷拉着眼皮,

指桑骂槐:“没用的东西,连个家都撑不起!当初就不该让凛儿娶个丧门星进门!

”柴火不够,她摔摔打打:“死人啦?不知道去砍?等着老娘伺候你?”那锭银子,

我一直贴身藏着。它是我唯一的念想,也是唯一的退路。我偷偷去镇上打听过,

想赁个便宜的小屋,做点针线活计。可这点钱,连半年的租金都不够。

镇上的牙婆斜着眼打量我:“小娘子,守寡不易吧?想赁屋?这点银子……啧,

不如寻个可靠的人家……”她话里的意思,让我胃里一阵翻搅。我只能忍。

日子在裴炎的赌瘾和周氏的刻薄里,一天天熬着,像钝刀子割肉。直到那个傍晚。天刚擦黑,

院门被“哐哐哐”砸得山响,像催命符。不是敲门,是砸,带着要把门板卸下来的凶狠。

周氏吓得一哆嗦,手里的针线筐掉在地上。裴炎那屋一点动静都没有,估计又在赌坊没回来。

我放下正在择的菜,走到院门后,隔着门缝往外看。几个彪形大汉堵在门口,一脸横肉,

敞着怀,露出胸口狰狞的刺青。为首那个脸上有刀疤的,正不耐烦地用脚踹着门板。“裴炎!

滚出来!欠债还钱,天经地义!躲你娘的老鼠洞里装死呢?”我的心猛地一沉。

刀疤脸等得不耐烦了,后退一步,狠狠一脚踹在门板上!“哐当”一声巨响,

那扇本就摇摇欲坠的破门,连带着门闩,竟被硬生生踹开,歪斜着倒向一边,扬起一片灰尘。

几个大汉像凶神恶煞,闯了进来。院子里瞬间弥漫开一股浓重的汗味和戾气。

周氏吓得尖叫一声,缩在墙角,抖得像风中的落叶。刀疤脸目光扫了一圈,最后落在我身上,

狞笑一声:“哟,裴家还有个俏寡妇?裴炎那王八蛋呢?让他滚出来!

”“他……他不在家……”周氏抖着嗓子回答。“不在家?

”刀疤脸一脚踹翻旁边一个破瓦盆,碎片四溅。“躲得了初一,躲不过十五!

他欠我们鸿运赌坊一百两银子!白纸黑字,手印按得清清楚楚!连本带利,

今天要是见不到钱……”他猛地抽出一把雪亮的匕首,在手里掂量着,寒光闪闪,

“就把他那双摸骰子的爪子,留在这儿!”一百两!这数字像一记重锤,

狠狠砸在我和周氏头上。周氏眼前一黑,差点晕过去,扶着墙才没瘫倒,脸上血色尽褪,

嘴唇哆嗦着:“一……一百两?

天杀的……他……他明明说只借了二十两周转……”“二十两?”刀疤脸嗤笑一声,

像听到天大的笑话,“利滚利,驴打滚!懂不懂规矩?少他妈废话!拿钱!要么,拿手!

”他带来的几个打手立刻上前,凶神恶煞地逼近周氏。“别!别过来!”周氏魂飞魄散,

发出杀猪般的惨叫,连滚带爬地往后缩,目光慌乱地在院子里扫视,

最后像抓住救命稻草一样,死死钉在我身上。“疏桐!疏桐!救救你弟弟!救救他啊!

”她哭嚎着,手脚并用地朝我爬过来,一把抱住我的腿,力气大得惊人,“他是你小叔子!

是凛儿唯一的亲弟弟啊!他要是没了手,这辈子就毁了!裴家就绝后了啊!

”鼻涕眼泪糊满了我的裙摆。她仰起头,那张刻薄寡恩的脸上,

此刻只剩下最原始的恐惧和哀求,浑浊的眼泪顺着深刻的皱纹往下淌。“娘求你了!

娘给你跪下!”她说着,竟真的“噗通”一声跪在我脚边,抱着我的腿不撒手,

额头“咚咚”地往地上磕,“疏桐!好儿媳!以前是娘糊涂!娘错了!娘给你磕头!

你看在凛儿的份上!救救炎儿!救救裴家吧!”她的额头很快磕破了皮,渗出血丝,

混着泥土,狼狈不堪。那凄厉的哀求,在死寂的院子里回荡。几个打手抱着胳膊,

冷眼看着这出闹剧,脸上带着残忍的戏谑。我站在那里,像一尊冰冷的石像。

腿被周氏死死箍着,她的眼泪和血蹭在我身上,滚烫又黏腻。

看着这个曾经趾高气扬、逼我守节、抢走抚恤金的女人,

此刻像条濒死的狗一样匍匐在我脚下,摇尾乞怜。心里没有一丝波澜。只有一片死寂的冷。

裴炎欠了一百两。卖了我,也凑不出零头。“我拿不出一百两。”我的声音干涩,

像砂砾摩擦。周氏猛地抬起头,眼中爆发出一种近乎疯狂的光:“有办法!有办法的疏桐!

娘打听到了!镇上……镇上顾家!就是那个开大茶行的顾家!他们家老爷,病得快不行了!

顾家放出话,要寻个命格相合的冲喜娘子!”她像是抓住了最后一根浮木,语速飞快,

唾沫星子喷溅:“娘托人去问了!把你的生辰八字递了过去!顾家请高人合过,

说……说你的八字旺夫!能冲走病气!他们愿意出钱!一百两!整整一百两的聘礼!

只要……只要你肯嫁过去!”冲喜?这两个字像冰锥,狠狠扎进我的耳朵里。我低头,

看着周氏那张被狂喜和恐惧扭曲的脸。“聘礼?”我扯了扯嘴角,

扯出一个比哭还难看的弧度,“是卖我的钱吧?一百两,买我去给一个快死的老头子冲喜?

”周氏被我戳穿,脸上红一阵白一阵,却更加用力地抱紧我的腿,急声道:“疏桐!

话不能这么说!顾家是体面人家!你嫁过去,是正头娘子!吃香的喝辣的!

总比在咱家守活寡强!那顾老爷要是好了,你不就是享福的命?就算……就算他真有个万一,

顾家也不会亏待你!总好过……总好过看着炎儿被砍手,看着裴家绝后啊!”她声嘶力竭,

把“正头娘子”、“享福”、“裴家绝后”这些词翻来覆去地砸向我。

刀疤脸不耐烦地用匕首敲了敲旁边的木柱:“吵吵什么!到底有没钱?没钱就痛快话,

老子这就去赌坊把裴炎揪出来卸零件!”“有!有!有!”周氏吓得魂飞魄散,尖叫道,

“官爷再宽限两天!就两天!顾家的聘礼马上就送来了!一百两!一分不少!

求求官爷开恩啊!”她对着刀疤脸的方向,又“咚咚”磕起头来。刀疤脸眯着眼,打量着我,

又看看磕头如捣蒜的周氏,哼了一声:“行,老子就再给你们两天!两天后,

见不到一百两银子,或者人跑了……”他手里的匕首猛地往旁边的破桌子上一扎!

刀身嗡嗡作响,深深没入木头里。“老子就按手印的地方,一寸寸剁下来!走!

”几个打手跟着他,大摇大摆地踹开挡路的破凳子,扬长而去。院子里死一般寂静。

周氏瘫软在地上,像一滩烂泥,劫后余生般大口喘着粗气,额头的血混着泥土,糊了一脸。

我慢慢弯下腰,一根一根,用力掰开她死死箍着我腿的手指。

她的指甲在我皮肤上刮出几道红痕。我直起身,没再看她一眼,转身走回灶房,

继续择那筐没择完的菜叶。手指冰凉,微微发着抖。两天。还有两天。两天后,

裴炎是死是活,裴家是存是亡,跟我沈疏桐,还有什么关系?顾家的动作快得惊人。

第二天晌午,一顶簇新的、但明显不是正红色的四人抬小轿,就停在了裴家破败的院门口。

没有鼓乐,没有鞭炮,只有几个穿着体面、面无表情的顾家仆妇和两个膀大腰圆的轿夫。

一百两白花花的银子,用红绸系着,沉甸甸地放在周氏面前的小几上。她眼睛都直了,

贪婪地抚摸着银锭,脸上是毫不掩饰的狂喜和如释重负,仿佛那不是卖儿媳的钱,

而是她裴家祖坟冒了青烟。她甚至没空多看我一眼。一个领头的仆妇,脸板得像块棺材板,

走到我面前,上下打量一番,眼神像在估量一件货物的成色。“沈娘子,吉时到了,

请上轿吧。”语气平淡,没有一丝对新妇的尊重。

我身上是周氏翻箱倒柜找出来的一套半新不旧的靛蓝衣裙,说是她当年压箱底的“好料子”。

头发被一个仆妇胡乱挽了个髻,插了根素银簪子。没有妆,没有盖头,

就这么被半推半搡地送出了门。临出门,周氏才像是终于想起了我这个“功臣”,

挤到轿子边,拉着我的手,脸上堆着假得不能再假的笑,压低声音:“疏桐啊,到了顾家,

好好伺候顾老爷,那是你的福气!顾家富贵,手指缝里漏点,也够你吃用不尽了!

别忘了娘……别忘了裴家啊!炎儿……炎儿以后还得指望你这个嫂子拉扯呢……”我抽回手,

指尖冰凉。她话里的意思,我听得懂。卖了我,还指望我念着裴家的“恩情”,

继续当牛做马。我没说话,弯腰钻进了轿子。轿帘放下的瞬间,隔绝了周氏那张虚伪的脸,

也隔绝了裴家那扇破败的大门。轿子晃晃悠悠地抬了起来。外面是熟悉的杏花村土路,

然后是通往镇上的官道。轿帘缝隙里透进来的光,明明灭灭。没有眼泪。心口那块地方,

早已冻成了冰坨。轿子一路抬进了镇子,七拐八绕,最终停在了一处高门大户的后角门。

门楣上两个遒劲的大字“顾宅”,透着森然的威严。角门悄无声息地打开,轿子被抬了进去,

又走了好一段,才终于停下。轿帘被掀开。还是那个棺材板脸的仆妇:“沈娘子,到了,

请下轿。”我下了轿,眼前是一个精致的小院落,青砖黛瓦,回廊曲折,花木扶疏,

透着大户人家的底蕴和……冷清。几个丫鬟垂手立在廊下,眼神低垂,大气不敢出。

“这边请。”仆妇引着我,穿过回廊,走向正房。空气中弥漫着淡淡的药味,越靠近正房,

那味道越浓,带着一股沉闷的苦意。冲喜?我几乎能想象出那间屋子里,

是怎样一个被病痛折磨得形销骨立、行将就木的老头子。胃里一阵翻搅,

我攥紧了袖口里的手。仆妇在门口停下,声音依旧平板无波:“老爷吩咐,

请新夫人先在此处稍候。”她推开了房门。我深吸一口气,抬脚迈了进去。

预想中浓重刺鼻的药味和垂死的气息并没有扑面而来。屋内陈设清雅,光线柔和,

空气中飘着一丝若有似无的、清冽的墨香和……另一种干净沉稳的气息。没有病榻,

没有垂死的老人。只有一个人。一个穿着玄色暗纹锦袍的年轻男人,背对着门口,

负手立在窗前。身形挺拔如松,肩背宽阔,仅仅是站着,就给人一种沉稳如山岳的感觉。

窗外的天光勾勒出他利落的侧脸线条。他似乎在看窗外庭院里的一株玉兰。听到开门声,

他缓缓转过身。一张极其英挺的脸映入眼帘。剑眉斜飞入鬓,鼻梁高挺,薄唇微抿,

下颌线绷得有些紧。最引人注目的是那双眼睛,深邃如寒潭,此刻正沉沉地看着我,

带着一种极其复杂的审视,仿佛要将我从里到外看个通透。没有病容,没有老态。他很年轻,

最多不过二十五六岁。周身的气度,是久居上位者才有的沉凝和……一丝不易察觉的凌厉。

我僵在原地,脑子里一片空白。顾老爷?冲喜?这……这是怎么回事?

他目光在我身上那套不合时宜的靛蓝旧衣上停留了一瞬,眉头几不可察地蹙了一下,

随即又舒展开。他抬步,朝我走来。脚步沉稳,不疾不徐。我的心跳,却在他走近的过程中,

一点点失控,擂鼓般撞击着胸腔。压迫感太强了。他在我面前一步之遥站定。

身高的差距让我必须微微仰头才能看清他的脸。那股清冽沉稳的气息更清晰了,

带着一种无形的压力。“沈疏桐?”他开口,声音低沉悦耳,却没什么温度。

我下意识地点了点头。他不再说话,只是看着我,那眼神里的复杂更浓了,探究,审视,

还有一丝……我读不懂的沉重?时间仿佛凝固了。就在我被这沉默压得几乎喘不过气时,

他终于动了。他没有碰我,而是从宽大的袖袍中,取出了一封信。信封是普通的牛皮纸,

但封口处盖着一个朱红色的、模糊的印戳,边缘还沾着一点干涸的、深褐色的污迹,

像……凝固的血?我的心猛地一缩。他两根修长的手指夹着那封信,递到我眼前。

深邃的目光紧紧锁住我的眼睛,不放过我脸上任何一丝细微的变化。“裴凛,”他缓缓开口,

声音压得很低,却像惊雷一样在我耳边炸开,“没死。”我的瞳孔骤然收缩!

全身的血液似乎在这一瞬间全部冲上头顶,又在下一秒冻结成冰!裴凛……没死?

那个我以为早已埋骨沙场的人?没死?巨大的冲击让我眼前一阵发黑,脚下发软,

踉跄着后退了半步,后背重重撞在冰凉的门板上,才勉强站稳。我死死地盯着他手里的信,

又猛地抬头看向他的脸,想从他眼中找到一丝玩笑的痕迹。没有。他的眼神沉静而笃定,

只有一片深不见底的凝重。“这……不可能……”我的声音干涩得厉害,像砂纸摩擦,

“官府的讣告……抚恤……”“是误传。”顾砚舟打断我,语气斩钉截铁,

带着一种不容置疑的力量。“北境路途遥远,军情混乱,常有错漏。这封信,是他亲笔所书,

托军中斥候,历经艰险才送抵我手。”他顿了顿,目光落在那点深褐色的污迹上,

声音更低了几分,“送信人……只撑到了顾宅门口。”那点深褐,果然是血。

一股寒意从脊椎骨窜起。“信中说,”顾砚舟的目光重新落回我脸上,锐利如刀,

“他身陷敌后,重伤濒死,幸得当地山民所救,藏匿养伤数月。如今伤势稍稳,正设法潜回。

快则一月,慢则三月,必归。”裴凛还活着。他受了重伤,被人救了,现在正在想办法回来。

这个消息像滔天巨浪,瞬间将我打懵,拍碎了我心里那块冻结了许久的冰坨,

露出底下汹涌的、连我自己都未曾察觉的惊涛骇浪!他还活着!那个我以为永远失去的人,

他还活着!狂喜、难以置信、巨大的冲击……无数种情绪在我胸腔里猛烈地冲撞,

让我浑身不受控制地颤抖起来,指尖冰凉一片。就在这时,顾砚舟上前一步。

高大的身影带来的压迫感骤然增强,几乎将我笼罩。他那双深不见底的眼睛,

此刻清晰地映出我失魂落魄、惊疑不定的脸。他微微俯身,

距离近得我能看清他根根分明的睫毛,能闻到他身上那股清冽沉稳的气息。他盯着我的眼睛,

一字一句,清晰地问道:“所以,”“娘子,”“这亲,还成吗?”最后三个字,像冰锥,

狠狠扎进我混乱的脑海。娘子?亲?我猛地低头,

看向自己身上这身靛蓝色的、被当作货物一样送进顾家的“嫁衣”。

再抬头看向眼前这个英挺迫人、却陌生无比的“新郎官”。

一股巨大的荒谬感和冰冷的恐惧瞬间攫住了我!裴凛没死,他在回来的路上。而我,沈疏桐,

他的妻子,却穿着“嫁衣”,站在了另一个男人的新房里!“轰”的一声,

理智彻底被炸得粉碎!我脑子里一片空白,只剩下顾砚舟那句冰冷的质问在反复回荡:这亲,

还成吗?“我……”我张了张嘴,喉咙却像是被滚烫的砂石堵住,只发出一个破碎的音节。

巨大的恐慌像冰冷的潮水,瞬间淹没了我。怎么办?裴凛要回来了!

他知道我改嫁了……他会怎么想?休了我?杀了我?还是……不!不能成亲!绝对不能!

这个念头像救命稻草一样抓住我。我几乎是下意识地脱口而出,

声音因为恐惧而尖利:“不成!不能成亲!我要和离!”话一出口,连我自己都愣住了。

和离?跟谁和离?裴凛还没回来!我现在是顾家抬进来的“冲喜娘子”!

我猛地抬头看向顾砚舟,眼神里充满了慌乱和绝望的恳求:“顾……顾公子!你放我走!

裴凛没死!我得回去!等他回来!我……我不知道!我真的不知道他还活着!

我不是……”我想解释自己并非自愿,想说我是被周氏卖过来的,

可巨大的混乱让我语无伦次。顾砚舟依旧维持着那个俯身靠近的姿势,

深邃的眼眸里没有惊讶,也没有愤怒,只有一片沉静的、仿佛早已洞悉一切的墨色。

他就这样静静地看着我失态,看着我崩溃,像在审视一场早已预见的闹剧。“放你走?

”他重复了一遍,语气平淡无波,听不出情绪。他直起身,那股迫人的压力稍稍退却,

却让我感觉更加无所遁形。他踱开两步,走到旁边的紫檀木圆桌旁。桌上除了茶具,

还放着一套笔墨纸砚,显然是早就备好的。他拿起一张早已铺开的素笺,又提起那支狼毫笔,

蘸饱了墨。动作不疾不徐,带着一种掌控一切的从容。“裴凛既生还,你身为发妻,

改嫁他人,于情于理,皆不合。”他一边说,一边运笔如飞。笔尖划过纸张,

发出细微的沙沙声。“此桩婚事,本非你所愿,亦非我所图。强扭的瓜不甜,

顾家不做强娶之事。”他手腕沉稳,几笔落下,一份文书已然成型。写罢最后一字,

他放下笔,拿起那张墨迹淋漓的素笺,走到我面前,递了过来。“这是放妻书。

”他的声音依旧没什么起伏,却清晰地敲打在我心上,“言明此婚作罢,两不相干。

你签下名字,按上手印,便可自行离去。顾家大门,绝不阻拦。

”我颤抖着手接过那张薄薄的纸。上面是力透纸背、筋骨铮然的字迹。内容简洁明了,

写明因裴凛尚在人世,此桩冲喜婚事作废,双方自愿解除婚约,男婚女嫁,各不相干。

落款处,已经签上了他的名字——顾砚舟。墨迹未干,带着淡淡的松烟气息。放妻书。

只要签下它,按上手印,我就能立刻离开这里!离开这个荒谬的境地!我就还是裴凛的妻子!

等他回来,一切……似乎就能回到原点?巨大的解脱感瞬间攫住了我。

手指因为激动而微微颤抖,我几乎是迫不及待地伸出手,

想去接他递过来的那方小小的朱砂印泥。“不过……”顾砚舟的手却微微一顿,拿着印泥,

没有立刻给我。他抬起眼,那双深潭般的眸子再次锁住我,带着一种洞穿人心的锐利。

“沈娘子,”他缓缓问道,声音不高,却像重锤敲在我紧绷的心弦上,“你当真以为,

签了这张纸,走出顾家大门,就能回到裴家,安安稳稳地等着裴凛回来吗?

”我伸出的手僵在半空,指尖冰凉。他什么意思?顾砚舟看着我骤然僵住的表情,

眼中掠过一丝了然。他没有把印泥给我,反而将它轻轻放在了旁边的桌角上。“裴家,

”他吐出这两个字,语气里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冷峭,“你还回得去吗?”他踱开一步,

目光投向窗外沉沉的夜色,仿佛在陈述一个与我无关的事实。“一百两银子,

已经进了你婆母周氏的口袋,落进了赌坊的账房。裴炎欠下的赌债,是填平了。可裴家,

也因此欠了顾家一个天大的人情。”他转过身,目光重新落在我苍白的脸上,

带着一种近乎残忍的清醒。“人情,是要还的。”“顾家虽然给了放妻书,

但顾家颜面因这场仓促的‘冲喜’而受损,这也是事实。裴家收了钱,却没把人留下,

这事传出去,顾家成了什么?冤大头?还是菩萨?”他微微勾起唇角,那笑意却未达眼底,

冰冷一片。“你婆母周氏,是个什么样的人,你比我清楚。贪婪,短视,刻薄寡恩。

在她眼里,你是什么?是已经卖出去、换了一百两真金白银的货物!你签了这放妻书,

走出顾家,在她看来,就是砸了她裴家的财路!断了她裴家攀附顾家的可能!

更会让她在杏花村沦为笑柄!一个被‘退回来’的儿媳?”他的每一句话,都像冰冷的针,

精准地刺向我心底最深的恐惧。“你猜,她会不会欢天喜地、感恩戴德地重新接纳你?

等着你那个‘死而复生’的丈夫回来?”他顿了顿,目光锐利如刀。“还是说,

她会把所有的怒火、所有的羞愤、所有因你‘被退货’而可能招致的嘲笑和指指点点,

都加倍地倾泻在你头上?把你当成裴家的灾星、丧门星?

把你当成阻碍她儿子前程、阻碍她裴家‘光耀门楣’的绊脚石?”周氏那张刻薄怨毒的脸,

瞬间清晰地浮现在我眼前。她抱着牌坊图纸时的狂热,她抢走抚恤金时的理所当然,

她为了救裴炎跪地磕头哀求时的疯狂,以及拿到一百两银子时那毫不掩饰的贪婪……一幕幕,

走马灯般闪过。顾砚舟的话,像一把冰冷的解剖刀,无情地剖开了我自欺欺人的幻想。

签了放妻书,离开顾家?等着我的,绝不是裴家那个破院子的门,

而是周氏更加疯狂、更加恶毒的谩骂、羞辱和折磨!是杏花村无数戳脊梁骨的手指和唾沫!

裴凛就算回来,面对这样一个声名狼藉、被“退”回家的妻子,

面对他那个刻薄寡恩、视我为眼中钉的母亲,又能如何?我捏着那张放妻书的手,

开始不受控制地剧烈颤抖起来。薄薄的纸张仿佛有千斤重,硌得指骨生疼。

刚刚燃起的那点希望之火,被这盆名为“现实”的冰水,浇得只剩下一缕青烟。

“那……那我该怎么办?”我的声音嘶哑,带着浓重的绝望和无助,连我自己都觉得陌生。

我看着眼前这个深不可测的男人,仿佛他是这无边黑暗里唯一能抓住的东西,

哪怕他本身可能也是深渊。顾砚舟没有立刻回答。他静静地看了我片刻,那双深邃的眼睛里,

似乎有什么东西飞快地掠过,快得抓不住。他重新踱步到桌边,拿起那方朱砂印泥,

却没有递给我。反而,他拿起另一张空白的素笺,重新提起了笔。“两条路。”他蘸了墨,

笔尖悬在纸上,声音沉稳,不带丝毫波澜。“第一条,”他落笔,写下第一个字,

“签了放妻书,拿着它,现在就走。顾家不会留你。

至于你出去后是回裴家面对你婆母的怒火,还是流落街头自生自灭,与顾家再无干系。

”他写得很快,字迹依旧遒劲有力。写罢,他放下笔,拿起那张写好的放妻书,

再次递到我面前。这一次,连同那方小小的朱砂印泥,一起递了过来。红艳艳的印泥,

像一滴凝固的血。“第二条路呢?”我没有去接,只是死死地盯着他,指甲深深掐进掌心,

试图用疼痛来维持最后一丝清醒。顾砚舟的目光落在那张空白的素笺上,沉默了片刻。

再开口时,他的声音低沉了几分,带着一种奇异的重量。“留下。”“留下?

”我愕然地重复,以为自己听错了。留下?以什么身份?裴凛没死!

我怎么能留在另一个男人家里?这比被周氏打死更荒谬!“不是你想的那种留下。

”顾砚舟仿佛看穿了我混乱的心思,语气依旧平淡,“名义上,

你仍是顾家今日抬进门的‘冲喜娘子’。”我的心猛地一沉。“但,”他话锋一转,

目光锐利地看向我,“你我之间,只存契约,并无夫妻之实。”契约?

“顾家需要一个名分上的女主人,应付一些场面,稳住内宅,尤其在我父亲病重这段时日。

”他解释得很直接,也很冰冷,像是在谈一笔交易。“而你,需要一个安身立命之所,

一个能暂时避开裴家风暴的避风港,一个……能等到裴凛归来的地方。”他顿了顿,

目光落在我手中的放妻书上,意有所指。“在这里,没人能逼你守节,

也没人能把你当成货物卖掉。顾家能给你的庇护,远比那一纸放妻书离开后,

你将要面对的风刀霜剑,要安全得多。”安全?这个词像一块磁石,

瞬间攫住了我濒临崩溃的心神。

周氏的谩骂、邻里的指指点点、流落街头的恐惧……那些画面在眼前交织。

而眼前这个清雅安静的院落,虽然冰冷,却仿佛铜墙铁壁。“当然,这并非长久之计。

”顾砚舟的声音将我拉回现实,“裴凛归期未定,或许一月,或许更久。在此期间,

你安心住下。一应吃穿用度,顾家不会短缺你分毫。你需要做的,

就是扮演好‘顾夫人’这个角色,在人前维持顾家的体面。尤其是……在我父亲面前。

”他提到顾老爷,语气里难得地带上了一丝不易察觉的沉重。“待裴凛归来,”他看向我,

眼神恢复了之前的深邃,“我顾砚舟,自会亲自向他解释清楚原委,还你清白自由之身。

届时,你拿着和离书,”他指了指那张空白的素笺,“想去哪里,皆由你定。顾家,

绝不强留。”解释?还我清白?我看着他。他站在那里,身姿挺拔,面容英挺,

眼神坦荡而平静,没有一丝一毫的闪烁。没有轻浮,没有觊觎,

只有一种近乎冷酷的清醒和……一种奇异的、让人不得不信服的沉稳力量。留下?

做名义上的“顾夫人”?等裴凛回来?还是现在拿着放妻书走,

去面对周氏那个疯婆子和未知的狂风暴雨?两个选择,像两条冰冷刺骨的河,横亘在我面前。

无论选择哪一条,都看不到温暖的岸。我捏着那张放妻书,指关节因为用力而泛白。

纸张的边缘几乎要被我揉碎。心口那块冰坨,被这巨大的两难搅得翻江倒海,又冷又痛。

时间一点点流逝。窗外的夜色更深了。屋子里静得可怕,只有烛火偶尔发出轻微的噼啪声。

顾砚舟并不催促。他就那样静静地站着,像一座沉默的山,等着我的抉择。留下,

是寄人篱下,是顶着“顾夫人”的虚名,等一个不知归期的丈夫。清白?

就算顾砚舟说到做到,可人言可畏,这名声……还能清白吗?离开,是立刻跳进火坑,

是去承受周氏滔天的怒火和整个村子的唾弃,在裴凛回来前,我可能就被逼死了!两条路,

都是绝路。我闭上眼,深深吸了一口气。冰冷的空气钻进肺里,带来一阵刺痛。再睁开眼时,

目光落在了顾砚舟放在桌角的那方朱砂印泥上。鲜红刺目。然后,

我的视线移向他手边那张空白的素笺。留下,至少……能活着等到裴凛回来。活着,

才有以后。这个念头,像黑暗中的一点微光,微弱,却固执地亮着。

我慢慢松开了紧攥着放妻书的手。那张承载着我短暂解脱希望的纸,轻飘飘地落在地上。

我抬起眼,看向顾砚舟,用尽全身力气,让自己的声音听起来不那么颤抖:“我留下。

”顾砚舟的眼中,似乎有什么东西极快地沉淀下去,归于一片深潭般的平静。

他没有任何多余的表情,只是微微颔首。“好。”他拿起那张空白的素笺,提笔蘸墨。

这一次,他写下的,不再是放妻书。“立约人:顾砚舟(甲方),

沈疏桐(乙方)……”他的笔锋沉稳有力,条理清晰地列出约定:一、此婚仅为名义,

以安顾父之心,以全顾家颜面。双方恪守本分,互不干涉。

二、甲方为乙方提供安身之所及必要生活所需,保其不受外界滋扰。

三、乙方需在人前(尤其顾父面前)扮演好“顾夫人”角色,维持顾家体面。

四、待裴凛平安归来,甲方需当面向其解释清楚原委,并出具和离书,还乙方自由。

五、此约期间,双方互不越界。约满即止,两不相欠。六、此约一式两份,签字画押,

各执其一,以昭信守。写罢,他放下笔,拿起朱砂印泥,率先在自己名字下方,

按下一个清晰鲜红的指印。然后,他将笔和印泥推到我面前。“沈娘子,若无异议,请。

”我看着他按下的指印,又看了看那墨迹未干的契约。每一个字都冰冷清晰,

像一道道无形的栅栏,却也像一层坚固的壁垒。没有退路了。我伸出冰冷僵硬的手指,

拿起那支还带着他掌心余温的狼毫笔。笔杆微沉,我定了定神,在“乙方”后面,一笔一划,

写下自己的名字——沈疏桐。三个字落在纸上,带着一种孤注一掷的决绝。放下笔,

我蘸了蘸那鲜红的印泥,冰凉的膏体。然后,将右手拇指,重重地按在了我名字的下方。

一个清晰的、鲜红的指印,烙印在“沈疏桐”三个字上。像一道枷锁,也像一道护身符。

顾砚舟拿起另一张空白的纸,将契约内容重新誊写了一份。两份一模一样的契约书,

并排放在桌上,墨迹鲜红指印,昭示着这场冰冷的交易成立。他拿起其中一份,仔细折好,

收进袖中。将另一份,连同那方朱砂印泥,一起推到我面前。“你的。

”他的声音依旧没什么起伏,“收好。”我默默拿起那份契约书。纸张冰凉,

上面的字迹和指印却带着灼人的温度。我把它紧紧攥在手里,仿佛攥着唯一的凭据。

“厢房已收拾妥当。”顾砚舟指了指侧间,“你暂居那里。日常用度,丫鬟会送来。

若无必要,不必来正房。”他顿了顿,补充道,“父亲病重,喜静。明早,

我会带你去见他一面,只需问安即可,不必多言。”“是。”我低低应了一声,声音干涩。

“歇息吧。”他不再看我,转身走向书案后的宽大座椅,拿起一卷书册,

仿佛刚才那场决定我命运的契约,只是处理了一件微不足道的杂务。

我攥着那份冰冷的契约书,像攥着一块烙铁,一步一步,挪向侧间。门在身后轻轻关上,

隔绝了外间那沉稳的、带着无形压力的身影。侧间不大,但干净整洁,一应俱全。

床铺是新的,散发着淡淡的皂角清香。桌上甚至还摆着一套素雅的茶具和一碟精致的点心。

可这一切,都无法驱散我心中的冰冷和茫然。我坐在床沿,展开那份契约书,借着烛光,

一个字一个字地看过去。每一个条款,都像冰冷的锁链,提醒着我此刻的处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