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灼洇今日有些奇怪。”
明离与胥子怜一起站在屋檐下，看着前院里二人专注地过招。
胥子怜无奈的弯起唇，“小灼在试探洵也。”
重塑魂魄这种事，灼洇从来都是鄙夷不屑，但因为胥子怜的原因，江洵也是他亲自动手重塑的，第一个也是最后一个魂魄。
鬼界承载着人界的轮回，混杂拙劣的力量都要从这里经过，受到日积月累的影响，所有的鬼魂神智都是极其不稳定的，只需要一个简单的因由，便能煽动其内心最原始的恶念。
像江洵也这种重塑出来的鬼魂，外界的力量影响对他而言更是雪上加霜，稍有不慎便会被有心之人控制，沦为杀戮的傀儡。
若不是胥子怜执念在此，灼洇是一百个不情愿，留这么一个祸患在他身边。
明离不禁打趣道：“抢我神尊的名头也是试探？”
“他这么做，肯定有自己的打算。”胥子怜为灼洇开脱道：“况且你们二人哪还分什么彼此，你不也经常越权做事？”
“还是叔父看得通透。”明离恭维道。
和灼洇比起来，明离总是与胥子怜之间隔着一道无法跨越的深涧。
灼洇回到家中可以卸下冷冰冰的伪装，伏在胥子怜膝上像个孩子一样撒娇，然而明离却是因为从前的一些误会，始终对胥子怜心怀愧疚，不敢同他太过亲近。
说到底，胥子怜身体这样差，也有他的一半功劳。
谈话间，前院那凌厉的破风声戛然而止，一截毫无杀伤力的树枝抵在灼洇的命脉上。
灼洇合上眸子，长舒一口气，“吾输了。”
这个结局，让明离有些意外，却在胥子怜的意料之中。
灼洇是天地间诞生的第一位神灵，拥有最纯粹的至高法力，但是论其武功，与从小在暗卫阁中磋磨出来的江洵也还是有些差距的。
江洵也扔掉那截助他赢得胜利的树枝，喘着粗气向胥子怜走来。
胥子怜拍了拍手，“恭喜。”
灼洇抱着胳膊，面色不屑地瞥了一眼江洵也和胥子怜的亲密，而后薄唇轻启，沉声道：“还没结束呢。”
明离远远地看着灼洇从怀中扯出一条帕子，而后态度强势地插到了胥子怜面前。
他将帕子递给胥子怜，神情乖巧地笑道：“父亲，吾累了，帮吾擦擦汗吧。”
目光交汇的一瞬间，胥子怜便读懂了灼洇的意思，他顺势接过帕子，目不斜视地帮灼洇擦了擦额头，“你这孩子，都多大了，还和小时候一样。”
灼洇眉开眼笑，“吾在父亲面前，难道不永远都是个孩子吗？”
江洵也双拳紧握，看着父子二人这如此温馨的一幕，他心里却全是说不出的嫉妒与厌恶。
子怜……分明是他的……
浑浊的雾气逐渐侵占了清明的眼眸，江洵也阴沉着脸色退到了一边，树枝清脆的断裂声回荡在寂静的空气中。
电光石火之间，灼洇护着胥子怜俯身躲过忽然袭来的暗器。
江洵也双手在半空中一抚，一把通体浑黑的利刃赫然出现在掌中。
灼洇将胥子怜挡在身后，冷声道：“果真是本性难移，魂体的阴气都这么重。”
江洵也牢牢将黑剑握在掌中，眸子里失去了素日以来的清亮，转而被浓厚的黑雾代替，他反手将剑刃指向了站在对面的灼洇。
“你，该死——！”
灼洇直接变了脸色，他是整个六界的尊者，至今还无人敢对他如此不敬，“胆大妄为！——明离！”
明离闻声迅速闪身到了江洵也身后，掌中施咒，仅是瞬息之间，便将那道闪着光芒的咒印打入了江洵也身体里。
“呃……！”
江洵也躲闪不及，发出一声压抑的闷哼，双眉紧皱，面色痛苦，紧接着身体支撑不住地跪倒在地，而那把莫名其妙出现的黑剑也随之消失。
“洵也！”
胥子怜从被灼洇护住的那一刻起便暗道不好，事态已经完全脱离他的控制了，他慌忙朝着江洵也奔过去，却因距离太远，只能眼睁睁的看着他倒在自己面前。
胥子怜跑过去半蹲在江洵也身边，将昏迷不醒的人揽到自己怀中，着急地拍了拍了江洵也的脸庞，“洵也……”
两行清泪悄然落下，胥子怜又一次认识到了自己的无能。
本来对于灼洇的试探，胥子怜有十成的把握，他相信江洵也，也相信自己这几日的教导，一定能让他克服本性，从外界力量的影响中脱离出来。
但没想到，还是他太过于自信了。
泪水顺着脸颊落在了江洵也的脸上，胥子怜泪眼朦胧的用袖口擦去，不住地自责，“洵也，对不起……是我这百年来过得太安顺，是我没用……”
“父亲……”
灼洇最见不得胥子怜垂泪的模样，这会让他想到曾经和胥子怜相依为命那段日子。
“父亲，不怪您，江洵也连恶鬼都能随手杀死，可见他的恶念有多重。”
回答他的却只有胥子怜轻微地啜泣。
灼洇垂下眸子，从他这个角度，刚好能看见胥子怜领口遮掩下的痕迹，“父亲，人的贪念是永远无法满足的，您不能这么纵着他。”
闻言胥子怜抬起满是泪痕的脸，“洵也想要的一直都是我，我以为他得到了，心中的欲望至少会消减些。”
“可他让您非常失望。”灼洇摊开掌心，一枚由阴气凝成实物的尖刺静静躺在他手中。
“这……”胥子怜难以置信地瞪大了眼睛，他把那枚尖刺拿过来仔细审视着。
这东西他再熟悉不过了，江洵也在玉渊国的时候，便经常用其当作武器。
“他为了夺吾的性命，竟可以不顾您的安全发射暗器。”
“难道您忘了，他是用什么东西，给您留下了这一身伤病的。”
……
江洵也被明离打晕后，一整日都是昏迷不醒，胥子怜寸步不离地守在他身边。
太阳逐渐西落，屋子里的光线越来越昏暗，胥子怜囫囵喝完了今日的汤药，将灯点上，身心俱疲地趴在床边。
江洵也安静地躺在床上，气息平稳，却丝毫不见转醒的痕迹。
明离虽然下手毒辣，但胥子怜还是信得过他，不会真的伤到江洵也。
追根究底，江洵也到现在还不醒，只能是他的恶念太深，无法摆脱罢了。
胥子怜趴在床边捉了江洵也的手，不住摩挲着，不经意却瞥见自己右手虎口处的一颗小痣，那里已经被吻痕覆盖住了。
这颗痣是他打出生便带着的，胥子怜没想到江洵也对他的占有欲已经强烈到了这种地步，如此不起眼的小地方也要刻上自己的标记。
胥子怜心里暗暗叹了一口气，这样的放纵永远得不到满足，只会想要更多，或许他该听小灼的，换个法子了。
“唔……”
就在胥子怜想得正出神的时候，床上的人忽然传来了动静。
“洵也！”他赶忙爬起来，凑到江洵也眼前。
江洵也紧皱着眉头，悠悠从昏迷中转醒，第一眼便看到了胥子怜着急的神色。
发生了什么……
“子怜……”他在胥子怜的搀扶下坐起身来，捏了捏疲惫的眉心道：“我……发生了什么？”
“你不记得了？”江洵也的反应是让胥子怜没想到的。
“我……”江洵也神情茫然地看向自己的掌心，昏迷前的那段记忆仿若隔着一层屏障般那样模糊，他恍惚间只能记得个朦胧的轮廓，具体发生了什么，却是一无所知。
江洵也求助般的望着胥子怜。
胥子怜抿了抿唇，挑着江洵也能知道的事情告诉了他。
“洵也，我知道你不喜欢小灼，但下次……不能再发生这种事情了。”
江洵也怔怔地看着胥子怜，“对不起”三个字还未说出口，便被胥子怜用手掌捂住嘴，生生堵了回去。
胥子怜眉宇间带上了些许怒气，“别忘了你从前答应过我的。”
“对不起”三个字，他不想再从江洵也嘴里听到。
江洵也自打认识胥子怜起，他便一直都是一副温温和和的样子，无论旁人说些什么，做些什么，都不会动怒，这还是江洵也第一次见到胥子怜生气，而且他能感觉到，这人是真的生气了。
刹那间，一股恐慌之感自心底涌了上来，江洵也双手颤抖着抓住胥子怜，他惶恐道：“子怜……你还要我吗……”
胥子怜顿时有种恨铁不成钢的感觉，他气恼地捏了一把江洵也的脸颊，“再说胡话就真的把你赶出去！”
说罢，他便强势地将江洵也按倒在床上，替他盖好被子，“今晚你先好好休息，若是真的知错了，明天去给小灼道个歉。”
“子怜，我想你陪我一会儿。”江洵也及时抓住了胥子怜的衣袖，缩在被子里，只露出一双可怜楚楚的眼睛，不想叫人离去。
胥子怜颇有些无奈，但笑容仍旧宠溺，“好，我陪着你。”
蜡烛静静立在烛台上燃烧着，时不时发出“噼里啪啦”的声响，将男人修长的身影倒映在屏风上。
耳旁传来均匀的呼吸声，胥子怜小心翼翼的将自己的胳膊从江洵也怀里抽出来，轻手轻脚地翻身下床，穿好外袍，站在床边看了一会儿他的睡颜。
他俯下身，轻轻地在对方额头上落下一吻，而后点燃安神香，灭了烛火，开门离去。
胥子怜一路顺着长廊，来到了灼洇和明离住的院子。
“洵也什么也不记得了。”他疲倦地叹了一口气。
对于此事灼洇早有预料，因而毫不意外，“若是记得那才麻烦，怕是唯一清醒的神智都被恶念吞噬了。”
胥子怜神情低落，灼洇为他沏好的花茶放在手边一动没动。
往常时日里，胥子怜最喜欢喝灼洇泡的花茶了，若不是有医嘱束缚着，一天喝上几壶都是不够的。
灼洇给茶换了一遍水，劝道：“父亲，这茶凉了伤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