苦涩难闻的药汁溅落在透白的碗壁上，胥子怜捏着瓷勺不断搅弄，热气分明已经散尽了，却仍是迟迟不肯下咽。
赵涂给他配的新药方，光是看着就比从前的还要苦。
江洵也指尖沾了一点碗壁上的汤药含入口中，苦涩难言的滋味瞬间在嘴里炸开，“那个庸医到底行不行？这药给鬼都不喝。”
“赵大夫的医术还是信得过的。”胥子怜试探着含了一勺药进嘴里，味道确实要比以前的苦些，大概是灼洇怕江洵也的阴气影响到他，特地安排赵涂换了新药方。
胥子怜端着药碗面不改色地一饮而尽，他抬手擦去嘴角残留的几滴药汁，下一秒嘴里就被塞了一块蜜饯进来。
“甜。”胥子怜眉眼柔和，不自觉笑了起来。
江洵也趴在胥子怜膝上，双臂抱着人的腰，心疼道：“你喝药多久了？都被药味浸透了。”
“大概……不到百年？”胥子怜手轻轻搭在男人的肩上，“我身子亏损得厉害，最开始连小灼救命的神息都承受不住，虽然我拥有不死之身，但这药却是从百年前就没停过。”
“一百年……”江洵也自言自语地嘟囔着，双臂却抱得更紧了，“子怜，你受苦了。”
胥子怜弯腰捧起江洵也的脸，在他脸颊上落下一个轻吻，“是挺苦的，还要惦记你这么个不省心的下属。”
江洵也目光怔怔地看着胥子怜，神情肉眼可见的失落，然而就在这时，对方发出一声闷笑，继续道：“但是，倘若没有你，我心里会更苦。”
江洵也瞬间转悲为喜，他捉了胥子怜白皙的手腕，放到嘴边轻啄一口，毫无诚意地说道：“属下知罪，求主上责罚。”
胥子怜看了看自己布满红痕的手腕，不禁又想起了方才赵涂临走之前叮嘱他的话。
江洵也终究是鬼，给他太多的自由，届时脱离了天道的掌控，难免会循着本性做一些恶事。
胥子怜一生唯唯诺诺，从不敢向未知的事情踏出一步，然而这一次，他打算将所有的赌注都压在江洵也身上。
他偏生要养一只鬼魂在身边，他赌江洵也可以压制住本性，不会伤害他。
胥子怜戳了戳江洵也的额头，装腔作势道：“那便罚你今晚侍寝，好好服侍本王！”
江洵也被他这副盛气凌人的模样逗笑了，他起身退后两步，而后单膝下跪，说出了那句曾经从未对胥子怜说过的话，“属下遵命。”
……
第二日清晨，窗外传来叽叽喳喳的鸟鸣，吵醒了正在睡梦中的胥子怜。
他皱了皱眉头，发出一声含糊不清的嘤咛，浑身酸软地在江洵也怀里翻了个身。
抵在人结实的胸膛上，胥子怜满足地叹了一口气，赵涂说得果然不错，他这身子体弱，是不该如此纵欲。
正当他打算继续窝在江洵也怀里睡个回笼觉时，突然感觉对方身体紧绷了起来，江洵也警惕的声音从头顶传来，“外面有人。”
“有人……？”胥子怜迷迷糊糊地半睁开眼睛，不在意道：“或许是小灼回来了，除了他，旁人也进不来。”
江洵也眼底闪过一丝纠结的情绪，刚要说些什么，便听见房门被敲响了，一道清冷的声音传了过来，“父亲，您起身了吗？”
胥子怜同江洵也对视一眼，低头看了看自己一身不堪入目的痕迹，双颊瞬间爬满了红晕。
他清了清嗓子，对门外喊道：“还没呢，一会儿便起。”
接着门外传来一声应答，随后便没了声响。
胥子怜无奈地垂下眸子笑了笑，抬手轻抚上江洵也的眉眼，安慰道：“不必紧张，待会儿见了他，只要不随意动手打架，都随你。”
江洵也贴心地帮胥子怜穿好衣物，指尖在那布满吻痕的锁骨上摩挲着，如实说道：“我不喜欢他。”
胥子怜拢起衣领，看着江洵也的眼睛认真道：“但他是我的孩子，你要接纳他。”
灼洇被胥子怜收养那一段日子，江洵也受人所迫，一直监视着这父子二人的一举一动，而那时灼洇不过是七八岁的孩子，胥子怜自然要对他亲昵些，可胥子怜对灼洇所有的好，都被江洵也看在眼里，同时记恨在了心中。
他不允许自己喜欢的东西被人触碰。
胥子怜，只能是他的。
仿若看透了他内心的想法，胥子怜目光危险地眯起眸子，二话不说地敲了敲江洵也的脑袋，“江洵也，你清醒一点！”
江洵也如梦初醒般回过神来，神色茫然，刚才他都在想些什么……
“没关系，往后的日子还长，你慢慢改正便是。”
胥子怜叫江洵也穿好外袍，随他一起到了正厅中。
桌上摆满了热气腾腾的早饭，大部分都是合胥子怜胃口的食物，灼洇不在屋里，但是胥子怜却见到了一个令他意想不到的人。
“叔父。”明离面无表情地朝胥子怜颔首道。
胥子怜在主位上落座，让江洵也坐在他身侧。
他露出温和的笑容，“离儿，好些日子没见你了，小灼一直说你忙，没空回来。”
明离神色淡漠，为胥子怜盛粥的动作却不停，他点点头道：“近来事务多，刚得了空闲，正巧和他一起回来看看您。”
一碗冒着热气的虾仁粥被从面前递了过去，江洵也顺势对上了明离的目光，他挑眉道：“瑞王殿下，好久不见。”
明离冷笑一声，一改方才尊敬的态度，“好久不见？本座倒是希望永远不见。”
此话一出，气氛立刻变得焦灼起来。
明离和江洵也在玉渊国时便不对付，但凡他们二人纷争之地，必定是寸草不生。
胥子怜见状匆忙出言打断了二人，“离儿，快去叫小灼过来吃饭。”
“……这就去。”
明离不得不及时熄灭了周身的气焰，冷冷的侧眸瞥了江洵也一眼。
江洵也舀了一勺热粥，试好了温度后喂到胥子怜嘴边，“我一直以为他只是个打杂的神官，没想到竟攀到了神尊的身边。”
胥子怜咽下鲜香可口的虾仁粥，摇头道：“离儿和小灼关系一向很好。”
好到睡一张床那种。
灼洇对江洵也自称是神尊，然而胥子怜却很清楚，真正的神尊其实是明离。
明离曾是玉渊国的二皇子，也是静王胥子怜的亲侄子，于千年前飞升上界，代价却是给整个玉渊国带来了灭顶之灾。
说来也是可笑，一位神尊的诞生，竟需要用一整个国家百姓的性命来成就。
可江洵也并不知道这些，他一直以为，玉渊国破的原因，是明离成神耗尽了整个国家的气运。
胥子怜慢吞吞地喝了小半碗粥，灼洇这才匆忙和明离一起过来。
灼洇一身白衣气质清冷出尘，只是远远望着，便给人一种拒人千里之外的感觉。
可即便如此，灼洇在江洵也心中还是那个令人讨厌的孩童。
灼洇微微颔首向胥子怜示意，而后一掀衣摆落座，那双充满寒意的眸子看着江洵也道：“过得可还习惯？”
“一切安好，谢神尊关心。”江洵也面不改色道。
明离闻言眼底飞快闪过一丝诧异，他不动声色地看了灼洇一眼，后者的注意力却全在江洵也身上。
“父亲为了你操劳了多日，吾希望你不要再做那背信弃义之徒。”
江洵也放在桌子下面的拳头紧了紧，“那是自然。”
忽地，一只微凉的手掌覆了上来，江洵也抬眸便对上了胥子怜饱含柔情的双眼。
胥子怜在桌下摩挲着他的手以示安慰，缓和气氛道：“过去的事就不要再提了，倘若小灼真的信不过洵也，也不能叫他出现在我面前。”
灼洇轻哼一声，别过头去不再说话。
因着胥子怜的沉疴宿疾无法根治，身体受不住上界那些过强的神息，所以一直以来他都是独自生活在凡间，灼洇和明离只要得了空便回来看看他。
家里一向人少，像今日这般热闹的情况属实不多见，是以，即便知道这几人都是互相心存不满，胥子怜却也觉得知足了。
除却最开始拌了几句嘴，这一顿饭下来也算是和谐。
江洵也帮着收拾碗筷，忽然听着灼洇道：“吾记得从前你武功不错，正好闲来无事，不如陪吾过过招？”
江洵也手中的动作一顿，他深吸一口气，强压下内心暴怒的冲动，“我武学疏浅，哪敢同神尊相比。”
“吾不用法力，只是想看看你的实力罢了。”
江洵也前不久刚同胥子怜保证过不再生事打架，灼洇便来踢门挑衅了。
他咬咬牙一忍再忍，刚想拒绝灼洇的要求，胥子怜便过来轻轻拍了拍他的肩膀，“去吧，难得小灼来了兴致，他从前总是被你欺负，如今正好你们堂堂正正地较量一番。”
江洵也拉着胥子怜的手道：“那你先答应我，这次不怪我。”
“自然。”胥子怜不禁失笑。
灼洇脱下绣工华丽的外袍，随意扔到了明离手中，便和江洵也一起到了前院的空地上。
江洵也折下一根树枝当做武器，动作凌厉，不等人看清他的动作便已迅速攻至了灼洇面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