将江洵也送去了汤池以后，胥子怜回房找了两身干净的里衣，又返了回去。
一道屏风之隔，冒着氤氲的热气，哗哗的流水声在耳边回荡着。
胥子怜将衣物放在岸边，在江洵也惊讶的目光下，缓缓解开了自己的外袍。
看着胥子怜动作，江洵也脚下一滑，险些跌在池子里呛了一口水，“你……你做什么……？”
胥子怜无辜地歪了歪脑袋，将最后一件衣物褪净，步入汤池之中，“我也淋了些雨，感觉身上不舒服，正好和你一起洗。”
夹杂着苍白的发丝齐落落的铺在水中，随着主人拨弄水池的动作，起伏不止。
江洵也感觉这汤池里面的热气太盛，熏得他两颊通红。
从前胥子怜性格羞涩内敛，这中间也不知经历了什么，竟变得如此大胆开放。
“你离得这么远做什么？靠近些。”
胥子怜掬了一捧水泼在身上，晶莹的水流顺着白皙的脖颈滑落，流经那并不宽厚的胸膛，最终没入那水池之下，若隐若现的腰腹中。
也不知是不是被热气熏得，江洵也忽然感觉一阵热流上涌，喉咙发干，“子怜，我身上阴气重，会影响到你的身体……”
胥子怜闻言像是听到了可笑的事情一般，情不自禁地发出一声低笑，挥动着手臂游到了江洵也的身边。
江洵也下意识地想退后两步，却被人直接抬起双臂圈住了脖颈。
胥子怜动作亲昵地在水池中抱住了江洵也，“傻子，都说了在家里你同常人一样，阴气不会影响到我。”
江洵也站在水中，害怕滑倒后会连累胥子怜一起跌进水里，便一动不敢动。
胥子怜呼出的气息同这汤池里的雾气，一同喷洒在江洵也的侧脸上，他稍微向后仰了仰头，“子怜，太近了……”
然而胥子怜仍旧穷追不舍，充满笑意的脸上尽是温柔，“我就这么可怕，让你见着就想躲？那我现在就以主上的身份命令你，不许躲着我。”
胥子怜有心和江洵也重新开始，不到迫不得已的情况，并不想拿主上和暗卫的身份来压他，但若是平日里用来说笑，胥子怜还是挺喜欢的。
“不是！”江洵也连忙矢口否认，“你一点都不可怕，只是……”
“只是什么？”胥子怜轻柔地抚上了爱人的脸庞。
江洵也缓缓合上了眼睛，深吸一口，而后睁眼认真道：“只是，从前你总是避我如蛇蝎，如今这般主动，我一时有些不适应罢了。”
末了，他又补充了一句，“我不是怕你，我想见你还来不及呢。”
终于将这人的真心话给逼了出来，胥子怜那空落落的心房好似瞬间被填满了，他心满意足地趴在了江洵也的肩头，“那我为从前的事道歉，你今后也不许再避着我了。”
江洵也无声地叹了一口气，“……遵命，主上。”
在那热气笼罩的水面之下，纤细柔软的腰肢被一双有力的臂膀箍在怀里，感觉到这人示好的动作，胥子怜弯起唇角，扬起湿漉漉的脸庞直勾勾看着江洵也。
“怎么了？”江洵也以为又是自己哪里做得不够好，疑惑道。
胥子怜不语，含着笑将脸往上递了递。
他在等一个吻，一个久别重逢的吻。
心虚的目光扫过那嫣红饱满的双唇，江洵也顿时领悟了胥子怜的意思，他再次抬眼和对方确认一番后，这才第一次，以他自己原原本本的身份，吻了下去。
胥子怜的唇很软，软到叫人觉得，稍微一使劲就能碾碎，呼吸纠缠之中，江洵也动作温柔又强硬的，加深了这个缺席千年的吻。
“子怜，我爱你。”
待到二人稀里糊涂地从汤池里出来以后，大半个夜晚都快过去了。
胥子怜略微疲倦地窝在被子里，明明困得不行了，还紧紧抓着江洵也的衣角不放。
“没有别的房间给你住了，留下来陪我吧。”
江洵也拢住那在汤池中泡得白嫩的手掌，好笑道：“你静王府有多少个房间我还是知道的。”
胥子怜听罢，不高兴地将手抽回来，佯怒道：“到底是皇兄强行塞给我的暗卫，不知道的还以为你才是静王府的主子呢！”
那时全国百姓皆知静王有多窝囊，府里分明没几个下人，还有一大半是皇帝派去的眼线，但他很清楚，其实府里没有一个人是肯为自己所用的，除却皇帝的人，便是江洵也的人。
偌大一个静王府，竟然被暗卫牢牢掌控在手中。
这事胥子怜一早便知道，他现在拿出来说道，不过是不想为二人以后的道路产生隔阂。
胥子怜忍着浑身的酸软从床上爬起来，“你明知道我生性怯懦，却还要步步紧逼，你有没有想过，倘若你逼得不是那么紧，我还有可能与你亲近些？”
江洵也垂着眸子一言不发，胥子怜看他的模样便知道他还没有找到自己错在何处。
他双手轻轻捧起江洵也的脸，让他直视着自己的眼睛，“你口口声声说爱我，但你要知道，爱不是占有。”
江洵也茫然无措地看着胥子怜眼底的星辰，这人被天地间至纯的灵气滋养了百年，早就摆脱了流言恶语对他的控制，不再惧怕世间的那些肮脏污秽。
此时此刻，江洵也十分清晰地认识到，胥子怜不是他能配得上的。
“……对不起。”
胥子怜眉头微蹙，“我希望这是最后一次听到这句话。”
江洵也倏然松了一口气，他抓紧了胥子怜的手，“以后你来教我怎么爱你，好不好？”
胥子怜舒心一笑，凑上前去抵住了江洵也的额头，“倒是不似从前那样固执了，你总说想要一个答案，你看今日我给你的这个答案如何？”
“我很满意。”江洵也将胥子怜抱入怀中，指尖挑开这人松散的领口，“上次的伤，可留下了什么后遗症？”
江洵也身亡后的千年，也是为了这个没能得到的答案，被迫干了些谋逆天道的事，而在这其中，因为他的失手，险些让那根锐利的银刺贯穿了胥子怜的心脏。
方才在汤池中，江洵也便偷偷地看过了，胥子怜胸前的皮肤光滑干净，并未留下任何伤疤。
“留下了。”胥子怜低声道：“我的心很疼，但是看到你魂飞魄散的那一刻，已经连疼痛都感觉不到了。”
孤寂了上百年，纵使胥子怜有爱他的家人，但仍旧填补不了心中的空缺。
那块空缺好似早就认准了主人，让他不惜做了许多逆天而行的错事，也要把那道不存于世间的魂魄唤回来。
“我有耐心把你教成一个好的爱人，但倘若你不用心学，我也可以将亲手造出来的魂魄毁掉。”
胥子怜趴在江洵也耳边，用最温柔的语气说着仿若家常琐事一般的事情，好似不是决定一个魂魄的生死，而是在哄他的爱人入睡。
“魂飞魄散之痛，我想你也不愿再经历第二次。”
江洵也神色恍惚地瞧着面前这个陌生又熟悉的人，曾经那个心善到宁愿自己受苦都不愿推开他的人已经一去不复返了。
眼眶中有什么东西满溢而出，江洵也抬手摸了摸脸，发现自己流泪了，但鬼魂是不会流泪的，是胥子怜给予了他脱离魂体状态的权利。
他接着胥子怜的手擦去脸上的泪痕，“你费尽心思将我复活，是因为一直都爱着我？或者，只是需要一个陪着你的人？”
但是无论哪种答案，江洵也都接受，于他而言，胥子怜还要他就足够了。
胥子怜向后仰躺在床上，闭上眼睛道：“两者都是。”
江洵也掀开胥子怜一直裹在身上的锦织被，翻身扑了上去，将人牢牢地压在身下，“子怜，当你说一直爱我的那一刻起，我便再也无所求了。”
细密的吻落在脸庞上，酥酥痒痒的，胥子怜心中的一块大石头终于落了地。
江洵也愿意为了自己做出改变。
他偏过头，笑着推开了江洵也，“别闹了，为了接你回来我一整日未曾休息。”
江洵也也知道这人身体一向不好，常年汤药陪在身侧，从闻到胥子怜身上药味那一刻，他也是心疼得不行。
他动作自然地扯过锦织被躺在了外侧，“不闹你了，我陪着你睡。”
屋内门窗紧闭，安神用的熏香弥漫在空气中，伴着外面滴滴答答的雨声，胥子怜第一次毫无防备地熟睡在一个人的身侧。
千年前的静王府早就毁在了战火之中，胥子怜如今的这处宅子，是在原先静王府的废墟上重新建立起来的，是他自来到人界以后，天道和鬼君送的第一份礼物。
刚住进来的时候，整个宅子空空的没有人气，经过胥子怜这百年的打理，偌大个静王府竟也被各种各样的花花草草填满了。
胥子怜爱花如爱命，日日悉心浇灌着，江洵也在这里住了三日，硬生生改掉了随手摘花拔草的毛病。
起了个大早，胥子怜忙前忙后地将院子里所有的花草收拾了一遍，他担心江洵也粗手粗脚的，便将这人打发了去旁处玩。然而所有院落都被花草淹没了，待胥子怜忙完后一转身，就瞧见了某人盘腿坐在屋顶上，满脸无辜地看着他。
胥子怜不禁好笑，朝着人喊了一声，“快下来，这么大太阳，也不嫌晒？”
江洵也手里攥着什么东西，身姿轻盈从屋顶一跃而下，稳稳地落在胥子怜身前。
“你一个人打理这么多，家里就没有旁人吗？”
他来了几日，早就将府中的每一个角落探查了个遍，发现目前确实只有胥子怜一人住着，但是还有不少的痕迹证明，家里还是住着旁人或者小动物的，只是他看不见。
比如胥子怜床边有好几个软窝，里面掉落了不少白色的毛发，而且看时间都不长。
胥子怜一眼便看穿了江洵也的小心思，“小灼不日便回来了，到时候……”
瞧见胥子怜纠结的神色，江洵也隐约有了不好的预感，“怎么了？”
“没什么。”胥子怜摇头道：“等你们见面就知道了。”
神尊灼洇，从前胥子怜便一直将其当作亲生子对待，无论是当初那个可怜兮兮的小鬼头，还是高高在上的神尊，即便对方重聚了自己的魂魄，江洵也依然不喜欢他。
江洵也讨厌一切胥子怜在意的人，他想完完全全地将人据为己有。
但从今往后，他都不会了，过分的偏执和占有，只会将他的爱人越推越远。
江洵也摊开掌心，一只通体翠绿的小毛球正在奋力扇动翅膀扑腾着，却怎么也逃不出禁锢的五指山。
胥子怜眸子里闪过一丝惊讶，“这是你抓来的？”
江洵也轻捏着小胖鸟的翅膀，不让其脱离自己的掌控，“它总是在我头顶上飞来飞去，我便一把抓了下来。”
“话说，家里不是有神尊设下的结界吗？它是怎么飞进来的？”
是有结界，但并非神尊设下，而是天道亲自设下的，可这小鸟也不是普通的鸟儿，而是天道用来传信的青鸢。
胥子怜指尖挠了挠小胖鸟的脑袋以示安抚，并没有告诉江洵也他随手抓的这只鸟儿究竟有多珍贵，“这小家伙是小灼平日里给我传信用的，或许是家里来了生人，它一时好奇才会去惹你玩。”
小胖鸟适时地发出“唧唧”两声，似乎在应和胥子怜的话。
一听到和灼洇有关，江洵也顿感无趣，他反手就想把这只小肥鸟扔回天上，但胥子怜好似能猜到他的心声一样，赶忙将小青鸢拯救了出来。
“只是一只鸟儿罢了，你拿它撒什么气？待过些日子小灼回来，你俩岂不是要打一架？”
江洵也舔了舔干燥的下唇，“我和他打架，你会怪我吗？”
“当然不会。”胥子怜低头安抚着受惊的小青鸢，“你若是真有和小灼动手的本事，我可得出去炫耀一番。”
若只是赤手空拳的较量，胥子怜倒是真想看江洵也和灼洇再次比武一场，从前小灼便是为了保护他死在了江洵也的手下，如今他想让江洵也看看，他的孩子长大了，也变得厉害了。
但是，要论江洵也的身份，终究是来自鬼界的魂魄，天道向来傲然，能不能赏脸跟一个魂魄动手，这还得另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