中元节,我因孕吐严重耽误了先太子妃的祭礼。十岁的小皇孙将香灰纸烬混在药汤里,
逼我喝下。看着我吐到咳血,他笑得眼泪都流出来。迷迷糊糊间,我听到嬷嬷劝他别再胡闹,
他却一脸的不屑。【她就是个开棺材铺的,就因为长得有七分相似,她就妄想代替我母妃?
】【要不是母妃托梦,不让我撵她,我早就把她赶出去了!】喉间的腥甜弥漫到胸腔,
我突然觉得喘不上气。七年陪伴,捂不热他冰冷的心。我疲惫地看着窗外的月空,
释怀地笑小祖宗道:【两天后等你过完生辰,我自会离开。】嬷嬷赶紧捂住江怀璟的嘴,
哀求道:【小祖宗啊,快别说了,侧妃娘娘这些年可没有亏待过你啊……】看见我醒来,
江怀璟不仅没收敛,反而加倍挑衅。【别以为我不知道,她对我好不也是为了讨好父王吗?!
】【既然如此,为何连我母妃的祭礼都不准备?!】我扶着丫鬟的手臂,艰难地撑起身子。
【你母妃遭山匪劫杀,连尸体都没找到,祭礼又有何意义?】一句话扒开了江怀璟的伤口。
他眼神里的挑衅被愤怒取代,眼眶瞬间又红又肿。【贱女人,父王说过,所有人不许提这事!
】我有些酸楚地看着他,不明白为何这么多年过去,他还是没长大,
还在揪着过去的事不肯释怀。我实在忍不住了,第一次斥责了江怀璟。【不提就不存在吗?
江怀璟,你可有想过,你母妃需要的也许不是祭礼,而是让你们彻底忘记她。
】江怀璟突然有些怔忡,待回过神来,眼泪已经湿了脸颊。但他的恨意却一点没有消散。
他抓起桌上的剪刀,猛地冲向我。【闭嘴!你给我闭嘴!】【不许你揣测我母妃的心意!
】剪刀扎透了我的左肩,捂着流血的伤口,我惨白的脸上扯出一丝无力的笑:【就这点能耐?
】【看来平常让你练武你没少偷懒啊……】嬷嬷见我皮笑肉不笑,生怕我拿江怀璟撒气,
赶紧将他护在身后。【侧妃娘娘,小皇孙不懂事,您别跟他计较,我这就送他回去,
不耽搁娘娘治伤。】临走时江怀璟还不甘心,撂下一句狠话:【贱女人,你给我等着,
我一定让你好看!】房里终于安静下来,丫鬟轻烟心疼地安抚我:【娘娘,你再坚持一下,
太医马上过来。】我没有回答,拿出枕头下的匕首,咬在嘴里。剪刀**的时候,
鲜血溅了轻烟一脸。她正要给我包扎,太医赶来的。他拿出一瓶药粉,倒在我伤口。
拔刀时没吭一声的我,却猛地倒吸一口凉气。太医看着那红色的药粉,傻了眼。【这这这,
这是辣椒粉……】【到底哪个缺德玩意儿干的呀?!】江怀璟从门外探出脑袋,
阴冷地笑道:【活该!谁让你对我母妃不敬的?!】轻烟忍无可忍,
顾不得尊卑礼仪道:【皇孙殿下,这些年我家娘娘到底哪里对不起你了?!你要这样折磨她?
!】江怀璟仰着头,像只倔犟的小牛犊。【她抢了我母妃的位置!她对不起的是我母妃!
】我按住暴跳如雷的轻烟,平静道:【嬷嬷,带殿下回去吧,今日之事我权当没发生过。
】轻烟一副恨铁不成钢的模样,责备道:【娘娘!这么多年了,你怎么还是这般惯着他啊?!
】【没关系,马上就结束了。】我看着被鲜血染红的布条,自言自语道:【姐姐,
我答应你的事已经做完了。】【还有两天,我就可以去陪你了……】江承延回府后,
径直来了我房间。他瞟了一眼我受伤的肩膀,却连句简单的关心都没有。他坐在桌旁,
倒了杯热茶,声音冷漠:【听说你今日未给临遥准备祭礼?】我艰难地下了床,
跪地解释:【臣妾今日孕吐得紧,耽搁了祭礼,还请殿下责罚。
】江承延目光凌厉地扫了一眼我的肚子,仍旧没有多问一句。【是该罚。
】【不过孤要先罚你肚子里的孩子。】【本想给你留个依靠,可他耽搁了临遥的祭礼,
还惹得璟儿不开心。】【就不用再留了……】话音刚落,下人便送来一碗红花。
轻烟急红了眼,轻声对我说:【娘娘,你快求求殿下吧!
】我平静地摇摇头:【孩子本就是殿下的恩赐,既然殿下不让留那便不留吧。】我接过红花,
毫不犹豫地一饮而尽。江承延的眉头微不可见地皱了皱,随后语气柔了些。【还算懂事。
】【放心,等你什么时候懂了规矩,听话了,孤可以考虑再赏你一个孩子……】【不必了!
】我打断江承延,面无表情道:【若是殿下觉得臣妾还算听话,
那便请殿下再赏一碗雷公藤吧。】轻烟震惊地看着我:【娘娘,你疯了!服了雷公藤,
你这辈子就再也不能当母亲了!】见我神情坚定,江承延的眼眸愈发深沉。
他紧紧地盯着我的眼睛,一字一顿:【你确定?】我毫不畏惧地直视他:【臣妾确定!
】江承延深吸了一口气:【也好!如此一来,就便能一心一意照顾璟儿了!
】江承延甩袖而去。轻烟痛心地问:【娘娘当真要赌气断了自己的后路吗?
】我轻轻摇头:【我没有赌气。】轻烟不知道,
我做的一切只是为了能在离开前彻底与太子府断干净。太子府本就不是我该来的地方。
若不是因为那一个承诺,我又怎会将自己困了整整七年。轻烟听得一头雾水:【娘娘,
到底是你跟谁的承诺啊?】我摩挲着手腕上发白的红绳,哽咽道:【先太子妃楚临遥。
】思绪回到十七年前。那年大旱,遍地都是饿死之人。流民被逼得易子而食,
整个天下如同炼狱。不到八岁的我形单影只,成了流民们的眼中最好的猎物。
他们捅了我十六刀,甚至想将我扔进滚烫的汤里翻煮。是楚临遥救下了我。
她将我带回郡守府,花重金请来大夫,好不容易才把我从鬼门关拉了回来。身体痊愈后,
楚临遥得知我有做棺材的手艺,便与我合计,她出钱我出技术,
为那些无法入土的流民做些力所能及的事。我喜欢楚临遥的善良,
打心眼里将她当作了亲姐姐。后来,成了太子妃的楚临遥去了京城。再次看见她的时候,
她已经被山匪折磨得只剩一口气了。她拉着我的手,求我答应她两件事。
其中一件事便是让我替她照顾年幼的江怀璟,直到十岁。她说:【苒苒,你长得最像我,
一定要努力让他们爱上你,这样他们父子才能忘了我。】可是七年了,
江承延仍旧将我视为替身,与我缠绵时嘴里唤的,永远都是遥遥。而江怀璟,
自始至终地恨我,恨我夺走了他母亲的一切。我悲凉地望着没有星辰的夜空,喃喃自语。
【姐姐对不起,我好像,失败了……】第二日,我不顾虚弱的身体,
花了整整一天打了一副小棺材。用来殓葬那个刚刚成型,与我骨血相连的孩子。
我将他埋在了后院的杨花林下。那是我入府第一年亲手栽下的。姐姐从小最爱杨花,
可郡守大人节俭,不许姐姐花钱买树种。我便扛着锄头,推着板车去山间挖杨花树,
再一棵一棵地推回府。那时我不懂,不知道树换了地方便很难存活。
看着一棵棵光秃秃的树干,我哭了好几天。姐姐却安慰我,说她有办法,可以让枯树开花。
那一夜,姐姐屋里的灯亮了一整晚。第二天,最小的那棵杨花树真的开花了。
栩栩如生的纸花飘荡在风中,我握着姐姐红肿的双手,哭得不能自已。那时我就发誓,
等我挣了钱,一定要买好多好多种子,给姐姐种好多好多杨花树。可惜,姐姐没等到这一天。
埋好了棺材,正准备离开,身后传来江怀璟稚嫩却低沉的声音。【贱女人,
你竟敢把死掉的孩子埋在府里,真是晦气死了!】【跟你一样晦气!】我没有跟江怀璟计较,
只是平静地劝道:【今日有武课,赶紧回去准备吧,别让先生等久了。】江怀璟一听武课,
顿时气得小脸通红。他一向爱文不爱武,若不是我苦苦相逼,他恐怕早就放弃了。【坏女人,
你就是故意的!】【若是我母妃还在,定不会逼我学我不喜欢的东西!】我理了理他的衣领,
道:【你母妃若当真还在,定是比我逼得更紧。】年少时,我与姐姐同塌而眠。
她总是将我的手握在身前,摩挲着我满手的伤疤,跟我说悄悄话。【这世道艰辛,
苒苒若是有些武艺傍身,就不会让人欺负了。】之后姐姐给我请了先生,教我用刀用剑,
拉弓骑马。每当我累得瘫倒在地时,姐姐会给我做我喜欢的桂花酥。也会在我想放弃的时候,
告诉我,只有自己才能保护自己。那时姐姐还没定亲,
她羞红着脸偷偷跟我说:【等我将来有了自己的孩子,我一定要给他安排武课,日日监督他。
】我轻推了江怀璟一把:【去吧,别耽误时间。】江怀璟还在为祭礼的事耿耿于怀,
梗着脖子看着我,满眼恨意。【你算什么东西?我凭什么听你的?】说完他犯浑一般,
用力推开我,命令侍卫:【去把棺材挖出来,扔到城外乱葬岗去,省得看着心烦。
】我刚刚小产,身子本就虚,被他一推站不稳瘫坐在地。轻烟冲过去想要阻止,
却不是侍卫的对手。我艰难地爬起身,扶起轻烟。【不劳小殿下动手,我自己挖。
】从前姐姐一直希望我能嫁个好人家,生个胖小子。她出嫁前便给我准备好了嫁妆,
还做了好多小娃娃的衣服。我羞红了脸,嗔怪她:【姐姐,哪有人还没议亲就想着生娃娃,
说出去让人笑话……】姐姐认真地收着针脚,笑得很温柔:【让他们说去吧,
我就希望我们家苒苒能生个大胖娃娃。】【最好是男孩,一来可以保护我的苒苒。
】【二来也不必受那么多苦……这世道啊,对女孩总是残忍了些……】我抚摸着小棺材,
喃喃自语:【姐姐,你看见了吗?太医偷偷告诉我,是个男孩呢……】江怀璟耳朵尖,
听到我的话,误以为我想生男孩的目的是跟他争宠。他愈发恼怒,
让侍卫抢了小棺材扔在地上,随后吩咐:【赶紧烧了这片杨花林和这晦气玩意儿。
】【省得看着心烦……】一把大火烧掉了我与太子府最后的关联。焦黑如炭的骸骨,
灰飞烟灭的杨花,祭奠了我人生本该最美好的七年光阴。嬷嬷赶来,
把江怀璟护在身后:【娘娘,小殿下只是任性了些……】我抬手打断,带着嬷嬷来到房间。
我打开常年上锁的柜子,将钥匙放在她手心:【嬷嬷,这些年我看得明白,
你是对江怀璟最好的人。】【这里面的衣帽鞋靴,弓箭刀枪都是我亲手做的。
】【足够他用到十六岁了……】嬷嬷的眼眶瞬间红了,她不舍地问我:【娘娘真的要走吗?
】【这些年太子殿下没少往府里带人,可大伙儿瞧着,还是娘娘最好了。
】【跟先太子妃一样好……】我自嘲地笑道:【我只是个俗人,做任何事都是有目的的。
】【真真儿好的是先太子妃,平等善待每一个人的太子妃……】话音刚落,
江承延出现在门口。嬷嬷赶紧退了出去。江承延喝了一口茶,
手指敲击桌面:【火已经扑灭了,璟儿不懂事,你别跟他计较。
】我敛眉平静地回:【臣妾明白。】见我情绪平稳,江承延以为我是在赌气,
有些不悦:【一片杨花林而已,回头孤让人重新种上就是。】【至于那个孩子,
烧了就烧了吧,也好让他早日投胎转世。】我点点头:【全凭殿下做主。
】江承延总觉得我不对劲,他一把将我拉到腿上,掐着我的下巴问:【你最近到底怎么回事?
】【说话阴阳怪气就算了,璟儿的起居功课也不上心了!】我站起身,
以不合礼节为由拉开了跟江承延的距离。【小殿下的功课有先生操心,臣妾也帮不上什么忙。
】江承延见我神色疏离,也不想再自讨没趣,起身准备离开。可眼光一转,
却看见打开的柜子。他走到柜子前,一件件地察看里头的东西。【这些是什么?
】我站在他身后,不慌不忙地解释:【给小殿下准备的。】【他如今个头长得快,先备着,
免得到时候手忙脚乱的,没得东西用。】江承延的语气放缓了许多:【算你有心。
】他重新坐回原位,难得好声好气地跟我说话:【明天就是璟儿的生辰了,
管家说你都安排好了。】【是。该送的请柬都送到了,菜色酒品都是臣妾亲自验过的,
绝不会让殿下失了颜面。】江承延满意地点点头:【辛苦你了,有什么想要的,尽管跟孤提。
】【就当这段时间的补偿了。】我闻言,跪倒在地:【那臣妾斗胆跟殿下求一样东西。
】【说吧,要什么。】【休书。】江承延刚刚缓和的神色突然变得阴沉。在他的心里,
我是个可以随意欺负,不敢咬人的兔子。兔子就应该永远乖乖呆在主人身边,直到死去。
【付苒苒,孤教过你,做任何事都不要意气用事。】【外面饿殍遍野,离了孤,
你活得下去吗?】他捏住我的下巴,道:【看在你照顾璟儿这么多年的情分上,
孤不会看着你去送死。】【至于休书,孤只当没听过。】其实我有想过,等到了明天,
偷偷离开就是。可姐姐说过,女子在世,要活得清清白白。遇到不合适的人和事,
要断得干干净净,余生才能过得坦荡。我握住手腕上的红绳,叫住了江承延。【殿下,
给我休书,我拿一个秘密与你交换。】【关于前太子妃……】江怀璟的生辰宴结束后,
江承延便带着香蜡纸烛连夜出了城。我知道他要去看姐姐。姐姐临死前,
要我答应她的另外一件事,便是将她的尸体扔进黄河里。那时的她失了清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