霍启拿出手机，操作了几下。
他身后的大屏幕，我的PPT消失了。
取而代之的，是一张照片。
照片一出来，全场哗然。
连小陈都倒吸一口凉气，捂住了嘴。
那是一张老照片，像素不高，有些模糊。
但足够看清照片上的人是谁。
是我。
十八岁的我。
一头染得乱七八糟的黄毛，打了鼻钉和唇钉。
身上是破洞的恤和牛仔裤。
嘴里叼着一根烟，烟雾缭绕。
眼神桀骜不驯，看谁都像看垃圾。
最关键的是，我的脚，正踩在一个男生的背上。
那个男生跪在地上，一脸痛苦。
我却笑得张扬，不可一世。
照片的背景，是一条脏乱的后巷。
墙上全是涂鸦。
典型的，小太妹。
还是最嚣张跋扈的那种。
霍启的声音，透过麦克风，传遍整个会场。
带着一种猫捉老鼠的得意。
“各位评委，各位来宾，这就是我们才华横溢、心怀天下的俞筝，俞总。”
“这是她十八岁时的照片。”
“据我所知，那时候的俞总，是城西职高有名的‘大姐大’。”
“手下管着几十个所谓的‘兄弟姐妹’。”
“打架斗殴，敲诈勒索，是家常便饭。”
“照片上被她踩在脚下的这位同学，据说只是因为不小心看了她一眼，就被打到肋骨断了三根。”
会场里，死一般的寂静。
所有人的目光，都像探照灯一样打在我身上。
震惊，鄙夷，厌恶，幸灾乐祸。
我能清楚地读懂每一种眼神。
评委席上，张老的眉头皱成了一个疙瘩。
其他几位评委，也是脸色凝重。
他们看向我的眼神，不再是欣赏，而是审判。
一个有如此不堪过去的女人，怎么可能担得起上百亿的项目？
她的责任心，她的共生理念，现在看来，都成了一个笑话。
小陈的脸，已经白得像一张纸。
她抓着我的胳膊，手抖得厉害。
“俞总……这……这是污蔑！是假的！”
我没说话。
因为那不是假的。
照片是真的。
霍启说的话，也基本属实。
那段过去，是我人生里最黑暗，也最想抹掉的一笔。
我以为，它已经被我埋得够深了。
没想到，还是被霍启给挖了出来。
还选在这样一个场合，用这样一种方式，公之于众。
他要的，不是在商业上打败我。
他要的是，彻底毁了我。
让我社会性死亡。
霍启很满意现场的效果。
他继续说，声音里充满了正义感。
“一个人的品性，是刻在骨子里的。”
“很难想象，一个曾经把踩人当乐趣的街头混混，能真心诚意地为一片土地的未来负责。”
“我恳请各位评委，为了城东几十万居民的未来，也为了我们整个行业的声誉，慎重考虑。”
“不要把项目，交给一个有严重道德瑕疵的人。”
他说完了。
全场鸦雀无声。
大家都在等。
等我哭，等我辩解，等我愤怒地咆哮。
或者，等我羞愧地逃离这个让我无地自容的地方。
霍启抱着手臂，好整以暇地看着我。
眼神里是毫不掩饰的轻蔑。
在他看来，我已经是个死人了。
小陈快急哭了。
“俞总，您快解释啊！跟他们说不是这样的！”
我轻轻地，把她的手从我胳膊上拿开。
然后，我整理了一下自己的西装外套。
站了起来。
我没有看霍启。
我看着大屏幕上那张照片。
看着照片里那个嚣张到不可一世的自己。
七年了。
我花了整整七年，才从那个泥潭里爬出来。
洗掉身上的污泥，换上体面的衣服。
学着像个正常人一样说话，微笑。
我以为我已经和过去彻底割裂了。
但现在我才明白。
过去，永远是你身体的一部分。
你割不掉它。
你能做的，只有面对它。
我拿起桌上的麦克风，打开开关。
“呲——”的一声轻响。
把所有人的注意力都拉了回来。
我走到会场中央，就站在这束光的下面。
阳光穿过落地窗，照在我身上。
而我身后的屏幕上，是我最阴暗的罪证。
我开口了。
声音很平静，甚至还带着一点笑意。
“首先，我要感谢霍总。”
所有人都愣住了。
包括霍启。
他可能想过一万种我的反应，但绝对没有这一种。
“感谢你，帮我找到了这张照片。”
“说实话，我自己都快忘了，我十八岁的时候，原来这么酷。”
我此话一出，全场再次哗然。
疯了。
这个女人绝对是疯了。
不以为耻，反以为荣？
霍启的眉头皱了起来，他感觉事情有点脱离他的掌控。
我没有给他反应的时间，继续说。
“霍总刚才说的话，基本都对。”
“这张照片是真的，照片上的人，是我。”
“十八岁的我，确实抽烟，打架，混社会。”
“是老师和家长眼里的问题少女，是同学们避之不及的瘟神。”
我每承认一句，会场里的议论声就大一分。
小陈在后面，已经绝望地闭上了眼睛。
她觉得，一切都完了。
我停顿了一下，目光扫过全场。
最后，落在了评委席的张老身上。
“但是，霍总有一点说错了。”
“他说，一个人的品性是刻在骨子里的。”
“我不认同。”
“我认为，人是会变的。”
“尤其是在她看清了这个世界的真相之后。”
我的声音，不大，却掷地有声。
整个会场，又一次安静下来。
所有人都看着我。
等着我的下文。
我知道，这是我最后的机会。
要么，我把这盆泼在我身上的脏水，变成洗礼我的圣水。
要么，我就被这盆脏水，彻底淹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