吏部侍郎沈惟敬,一夜之间从天子近臣沦为阶下囚。
罪名是贪墨,证据确凿,铁板钉钉。
沈家塌了天,满门上下哭声震天,只有我知道,这只是棋局的开始。
“好心”的大姨拉着我的手,泪眼婆娑地劝我,去求求裕王。
她说,女子之身,是最后的本钱。
我看着她,就像看着一个跳梁小丑。
那个以残暴闻名的裕王,正是我父亲政敌的最后靠山,此去无异于羊入虎口。
他们以为我沈家是待宰的羔羊。
他们不知道,我爹耗时三年,亲手打造了一副最坚固的囚笼。
而那把锁的钥匙,就藏在他留给我的,那一摞看似是罪证的案卷里。
他们更不知道,我沈鸢,过目不忘。
京城的风雨很大,但下棋的人,该换了。
爹被带走的时候,天还没亮透。
一群穿黑甲的禁军,脸上没有表情,手里的刀鞘碰在门框上,声音很闷。
娘亲当场就晕了过去,丫鬟婆子们尖叫着去扶,乱成一锅粥。
我站在廊下,看着爹的背影。
他没回头,只在跨出门槛时,脚步停了一下。
就那一下,我知道,他有话没说。
府门被贴上封条,禁军守在外面,沈家正式成了囚笼。
接下来的三天,家里就像办丧事。
娘亲醒了哭,哭了晕,反反复覆。底下的弟弟妹妹们吓得不敢出声,只会跟着掉眼泪。管家和账房先生被一同带走,剩下的人六神无主,像一群没头的苍蝇。
哭声,啜泣声,还有压抑的、对未来的恐惧,塞满了府里每一个角落。
我没哭。
我把自己关在爹的书房里。
这里也被查抄过,书架倒了,书和竹简扔了一地,一片狼藉。
我跪在地上,一本一本地把它们捡起来,拍掉灰,放回原处。
我爹是吏部侍郎,主管官员考核,一辈子没干别的,就跟这些故纸堆打交道。
他说过,天下的道理,都在这里头。
也说过,天下的阴谋,也都在这里头。
我把最后一卷竹简放好,书房恢复了原样,好像什么都没发生。
门外传来急促的脚步声,然后是二管家的声音,带着哭腔。
“大**,刘夫人来了,您快去看看吧,夫人都快被她劝死了。”
刘夫人,就是我大姨。
我走出书房,阳光有点刺眼。
正厅里,哭声比刚才更响了。
我大姨刘氏,正抱着我娘,一把鼻涕一把泪。
“妹妹啊,你怎么这么想不开!老爷现在是自身难保,咱们得想办法啊!哭有什么用?”
她嗓门很大,穿金戴银的手指,捏着我娘的胳膊,几乎要把我娘的骨头捏碎。
我娘已经说不出话,只是一个劲地摇头,流眼泪。
几个庶母和弟妹围在旁边,也是满脸愁容,束手无策。
大姨眼尖,看见了我。
她立刻松开我娘,几步冲到我面前,拉住我的手。
她的手很用力,指甲掐得我有点疼。
“鸢儿!你来得正好!你快劝劝你娘!”
“你爹这事,不是小事,是通天的大事!贪墨,这可是要杀头的罪!”
“现在能救你爹的,只有一个人!”
她压低了声音,眼睛里闪着一种油滑又兴奋的光。
“裕王爷!”
我看着她,没说话。
她以为我没听懂,说得更起劲了。
“我知道,裕王爷名声是不太好听,可人家是当今圣上最宠爱的弟弟,权势滔天!”
“我托人打听了,这次办你爹案子的,就是裕王爷的人。只要他肯松口,你爹就有救!”
“鸢儿啊,你今年十六了,长得又这么水灵。只要你肯……肯去王府走一趟,吹吹枕边风,什么事办不成?”
她的话,像一条黏腻的毒蛇,缠了上来。
周围瞬间安静了。
所有人的目光,都落在我身上。
有惊愕,有犹豫,有不忍,还有……一丝不易察觉的期待。
我娘挣扎着想坐起来,嘴里发出“不……不行……”的微弱声音。
大姨狠狠瞪了她一眼,手上加了劲。
“妹妹!都什么时候了,还顾着这些虚名!是全家人的命重要,还是一个女儿家的清白重要?”
“再说了,能攀上裕王爷,那是鸢儿的福气!以后就是王爷的人,谁还敢小瞧我们沈家?”
我终于开了口,声音不大,但很清晰。
“大姨。”
我把手从她的钳制里抽出来,理了理被她抓皱的袖口。
“您说的这个裕王......是不是那个三个月前,因为抢占民田,被御史台连参了七本的裕王?”
大姨的脸色僵了一下。
“那……那都是小事,是政敌污蔑!”
我继续说,语气很平。
“那上个月,当街打死平民,被大理寺立了案,最后不了了之的,也是这位裕王吧?”
“还有,我听说,半年前,有个小官的女儿被他看上,抬进王府,三天后,抬出来的,是一具尸体。这事,大姨您听过吗?”
我的声音很轻,但每一个字,都像一根针,扎在正厅里死一样的寂静中。
大姨的脸,从红到白,又从白到青。
“你……你这孩子,胡说八道什么!都是些无稽之谈!”
她有些色厉内荏。
我看着她,微微笑了一下。
“大姨,您是为了沈家好,鸢儿明白。”
“只是,我爹的案卷,我看过。”
“状告我爹贪墨的主审官,是户部尚书,张阁。而这位张大人,每个月初一十五,都会去裕王府请安。”
“您说,这是巧合吗?”
“您让我去找裕王,是让我去找审我爹的人,还是去找我爹的仇人?”
“您这是在救我们沈家,还是想让我们沈家……死得快一点?”
最后几个字,我说的很慢。
大姨像被雷劈中一样,呆立在原地。
她张着嘴,一个字也说不出来。
满屋子的人,都用一种看怪物的眼神看着我。
我没再理她,走到我娘身边,扶她躺好,轻声说:“娘,您歇着,外面的事,有我。”
然后,我转身,对着还愣在原地的众人说。
“从今天起,沈家我做主。”
“谁要是有异议,现在就可以收拾东西,离开沈家。”
“但只要还姓沈,就得听我的。”
我说完,没等他们反应,径直走回了书房。
门,在我身后关上。
隔绝了外面所有的声音。
我走到书案前,从最底下的一个抽屉里,拿出一个上了锁的紫檀木盒子。
钥匙,我爹在我十岁生辰时就给了我。
他说,这里面装的,是沈家真正的家底。
我打开盒子。
里面没有金银珠宝,只有一摞厚厚的账本。
封面已经泛黄,上面写着四个字。
“兰台备考”。
这是我爹亲笔写的,只有我看得懂的账本。
也是他留给张阁和裕王的,一份催命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