客厅里死一般的寂静。
大姨脸上的横肉抽搐了几下,那副盛气凌人的架势瞬间垮了。
她看看林墨手里的手机,又看看林墨那双毫无温度的眼睛,一时间竟有些不知所措。
“你……你录音干什么?你这孩子……”
“我只是想把长辈的教诲记录下来,时时鞭策自己。”林墨面无表情地打断她,“您不是要给我上课吗?请继续。”
继续?
她还敢继续吗?
刚刚那些话,私下里说说,是长辈教训晚辈。
可要是被录下来,放到明面上,那性质就变了。
尤其是在那个什么都讲究“证据”的网络时代。
大unty的脸色一阵青一阵白,尴尬地站在原地,进退两难。
刘兰也没想到林墨会来这么一手,反应过来后,顿时气得浑身发抖。
“林墨!你太放肆了!赶紧把录音删了!给你大姨道歉!”
道歉?
林墨像是听到了什么笑话。
她凭什么道歉?
是她被抢了学费,是她被堵了前程,是她被这群所谓的亲人轮番羞辱。
现在,她不过是想保护自己,就成了“放肆”?
“录音我是不会删的。”林墨的语气坚定,“除非,你们把钱还给我。”
“你做梦!”刘兰尖叫起来,“你还敢拿这个威胁我们?我告诉你,没门!”
“那就没什么好谈的了。”林墨收起手机,转身就要回房。
“站住!”大姨终于回过神,恼羞成怒地喊道,“你以为你录个音就了不起了?我告诉你,这钱,你妈捐得对!你就是个白眼狼!”
她不敢再动手,只能用更恶毒的语言来攻击林墨。
“你也不想想,要不是你妈,你能有今天?现在长大了,翅膀硬了,就想翻天了?我告诉你,不孝的人,要遭天打雷劈的!”
林墨停下脚步,背对着她们,肩膀微微颤抖。
不是害怕,是气到极致。
她缓缓吸了一口气,压下心头的翻涌。
跟她们争吵,毫无意义。
她们永远不会觉得自己有错。
当务之急,是找到解决问题的办法。
她没有再理会身后的叫骂,径直走进房间,反锁了房门。
外界的喧嚣被隔绝,但内心的风暴却愈演愈烈。
还剩两天。
一万二。
像一座大山,压得她喘不过气。
她颓然地坐在书桌前,目光扫过桌上的物品。
书,笔,还有那张被她翻来覆去看了无数遍的A大录取通知书。
通知书的一角,印着学校的校徽,庄严而神圣。
那是她奋斗了三年的目标,是她灰暗生活里唯一的光。
难道,就真的要熄灭了吗?
不。
绝不。
林墨的眼神重新变得锐利。
天无绝人之路。
一定还有别的办法。
她强迫自己冷静下来,大脑飞速运转。
报警不行,借钱不行……
那……钱的去向呢?
蔚山慈善基金会。
林墨的脑海里闪过这个名字。
对!
钱是捐给了这个基金会。
虽然刘兰说捐出去的钱泼出去的水,要不回来。
但凡事总有万一。
这是一个正规的慈善机构,总该有章程,有规矩吧?
如果捐款人是在非自愿、或者被误导的情况下捐的款呢?
如果这笔捐款的性质本身就有问题呢?
一个念头,像一道闪电,划破了林墨脑中的黑暗。
她立刻打开电脑,在搜索引擎里输入了“蔚山慈善基金会”。
很快,基金会的官方网站就跳了出来。
网站设计得很精美,首页上挂满了各种慈善项目和领导视察的照片。
“让每一份善意,都温暖一个梦想。”
这句宣传语,此刻在林墨看来,充满了讽刺。
她的梦想,就快要被这份“善意”给扼杀了。
林墨耐着性子,在网站上寻找着联系方式。
网站的角落里,她找到了一个公开的联系电话。
一个座机号码。
她看了一眼时间,晚上八点半。
这个时间,还会有人接电话吗?
管不了那么多了。
她用手机拨通了那个号码。
“嘟……嘟……嘟……”
漫长的等待音,每一次响起,都像是在敲打着她紧绷的神经。
就在她快要放弃的时候,电话被接通了。
一个年轻男人的声音传来,带着一丝疲惫,但依旧很专业。
“您好,蔚山慈善基金会,请问有什么可以帮您?”
林墨的心猛地提到了嗓子眼。
她清了清喉咙,尽量让自己的声音听起来平稳一些。
“您好,我想咨询一笔捐款的事。”
“好的,女士,请问是您本人捐赠的吗?还是……”
“不是我。”林墨打断他,“是我母亲,用我的名字,捐赠了一笔钱。”
电话那头沉默了片刻。
“用您的名字?”
“不,准确地说,是用我的银行卡。”林墨快速地组织着语言,“那张卡里的钱,是我的大学学费。我母亲在没有经过我同意的情况下,把钱全部捐给了贵基金会。”
“我现在需要这笔钱去交学费,所以我想问一下,这笔捐款,可以撤回吗?”
她紧张地握着手机,手心里全是汗。
这是她最后的希望了。
电话那头又是一阵沉默。
林-墨甚至能听到对方轻轻敲击键盘的声音。
过了大概半分钟,那个男人的声音再次响起,语气里带着公式化的歉意。
“抱歉,女士。根据我们的规定,所有捐款一旦确认入账,都是不可撤销的。”
“这是为了保证我们慈善项目的稳定运行,也是对其他捐赠者和受助者的负责。”
不可撤销。
四个字,像四座冰山,瞬间将林墨心中燃起的那点火苗彻底压垮。
“可是……那不是普通的捐款!”林墨急了,声音不自觉地拔高,“那是我的学费!救命的钱!我没有授权,也不知情!这在法律上,属于无权处分吧?”
她把能想到的法律名词都搬了出来。
“女士,我理解您的心情。”男人的声音依旧平静,“但捐赠人是您的母亲刘兰女士,对吗?她作为您的法定监护人,在法律上,是有权处理您的财产的。”
监护人?
她已经十八岁了!已经成年了!
“我已经成年了!”林墨吼道。
“是的,我看到了。”男人顿了顿,似乎在查看什么资料,“林墨女士,对吗?您今年十八周岁。但您母亲在捐赠时,特别注明了,这笔钱是家庭共同财产,并且她已经征得了您的同意。”
“她撒谎!”林墨气得浑身发抖,“我根本不知道!”
“我很抱歉,林墨女士。但我们这边收到的信息就是这样。我们只能依据捐赠人提供的信息来处理。”
“如果您对这笔捐款有异议,建议您和您的母亲先进行沟通协商。”
又是沟通协商。
如果沟通有用,她何必打这个电话?
林墨感到一阵深深的无力。
所有的路,都被堵死了。
她就像一只被困在玻璃瓶里的苍蝇,看得到光明,却永远也飞不出去。
“真的……一点办法都没有了吗?”她的声音里带上了哀求。
电话那头的男人似乎有些不忍。
他沉默了许久,才低声说了一句:“原则上,没有。”
原则上。
林墨敏锐地捕捉到了这个词。
有原则,就意味着有例外。
“那……原则之外呢?”她追问道。
男人似乎犹豫了一下。
“女士,我只是一个普通的接线员,没有权限处理这种事。”
他的语气开始变得疏离和警惕。
林墨知道,不能再逼他了。
她深吸一口气,换了个思路。
“好吧,我不要求撤回捐款了。”她说,“那我可以知道,我母亲捐赠的这笔钱,具体是资助了哪个项目,或者哪个学生吗?”
“既然是用我的钱做的‘善事’,我至少有权知道,我的未来,换来了谁的光明吧?”
她的语气里带着浓浓的自嘲。
这一次,电话那头的男人沉默了更久。
久到林墨以为他已经挂了电话。
就在她准备放弃的时候,那个声音再次响起,却比之前低沉了许多。
“刘兰女士捐赠的一万四千元,指定用于资助黔南山区的一位名叫‘张浩’的贫困大学生。”
张浩。
林墨默默记下了这个名字。
“谢谢。”她礼貌地道谢,准备挂断电话。
就在她要按下挂断键的前一秒,那个男人忽然又开口了。
他的声音压得极低,仿佛怕被谁听到。
“林女士,我多问一句,您母亲……刘兰,她是在哪里工作?”
这个问题很奇怪。
林墨愣了一下,但还是如实回答:“她没有工作,是家庭主-妇。”
“是吗……”男人的声音听起来有些意味深长。
“怎么了?有什么问题吗?”林墨追问。
“不,没什么。”男人立刻否认,恢复了公事公办的语气,“只是例行询问。如果没有其他问题,我就挂电话了。”
“等等!”
林墨总觉得哪里不对劲。
这个接线员的态度,从最开始的公式化,到后来的同情,再到现在的讳莫如深,变化太大了。
尤其是在她提到“刘兰”这个名字之后。
难道,他知道些什么?
林墨的心跳开始加速。
“先生,您是不是知道些什么内情?”她试探着问,“这笔捐款,是不是有什么不对劲的地方?”
电话那头,传来一声极轻的叹息。
然后,是一阵长久的沉默。
正当林墨以为不会再有下文时,她的手机忽然“嗡”地震动了一下。
屏幕上,弹出一条短信。
来自一个陌生的号码。
短信内容很短,只有一句话。
【别相信蔚山基金会,你母亲的捐款,不是随机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