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卷:魂滞空宅,死讯迟来
苏念漂浮在客厅中央,看着地上自己的尸体。
三天了。她就这么躺着,躺在冰冷的大理石地板上,像一片被风吹落的叶子,蜷曲着,无声无息。从她魂魄所在的角度看下去,可以清楚地看见那个破碎的青瓷花瓶就倒在她身体旁边,水早已干涸,几枝白百合枯萎发黄,散落一地。
她的手腕上有一道细长的伤口,不深,已经不再流血。法医后来会说这是摔倒时被花瓶碎片划伤的,无关紧要。真正致命的是后脑的撞击——她倒下时,头骨与坚硬的地面接触发出的闷响,至今还在她混沌的意识里回荡。
魂魄是没有感官的,但她仍能感觉到那一瞬间的痛楚,像一道闪电劈开黑暗,然后就是无边无际的沉寂。
她试着移动,却像被一根无形的绳子拴住,只能在这间二百平米的公寓里飘荡。这里是她的牢笼,生前的,死后的。
视线所及,一切都还保持着那个晚上的样子。茶几上放着她读到一半的书,书页间夹着她和霍云年在海边拍的合影;餐厅的桌上摆着两份餐具,其中一份从未被使用过;阳台上的绿植有些蔫了,无人浇水。
她飘到门口,那里有她最深的执念。
“云年,今晚回家吃饭吗?”
那是她生前发给霍云年的最后一条短信,显示已读,但没有回复。
魂魄不会流泪,但有一种比流泪更苦涩的滋味在她不存在的胸腔里蔓延。她日复一日地守在这扇门前,听着电梯上下下的声音,辨认着每一个脚步声,期待着那一个永远不会在正确时间出现的男人。
有时候,她会产生幻觉,以为听见了他的钥匙串叮当作响的声音——他总是有一大串钥匙,公司保险柜的,档案室的,车库的,还有家门的。她会立刻飘到门边,把不存在的耳朵贴在门上,屏息凝听。
但每一次,都是失望。
就像那个晚上,她握着手机,听着电话那头传来的忙音,一声接一声,直到自动挂断。她甚至没有力气再拨第二次,只是慢慢地滑坐在地上,背靠着这扇冰冷的防盗门。
如果他接了电话,会不会一切都不一样?
魂魄的记忆是破碎的,像一场断断续续的电影,重复播放着生命最后的片段。
那天晚上,她原本准备了惊喜。不是生日,不是纪念日,只是普通的一个周三。霍云年已经连续加班两周,她想着,也许一顿精心准备的晚餐能让他们找回一点从前的温度。
她做了他最爱吃的红酒炖牛肉,小火慢煨了三个小时。餐桌铺上了他从意大利带回来的亚麻桌布,烛台上插着崭新的香薰蜡烛,是她喜欢的海盐与鼠尾草的味道。
七点,他没回来。
八点,她发了一条短信:“在路上了吗?”
九点,牛肉已经凉透,油脂凝固在表面,像一层薄薄的霜。
十点,她终于忍不住拨通了他的电话。一次,两次,三次...全是忙音。
十一点,她坐在餐桌前,看着蜡烛燃尽,烛泪堆积在银质烛台上,渐渐冷却。
午夜十二点的钟声即将敲响时,她站起身,开始收拾餐桌。手指触碰到冰冷的盘子,一种刺骨的寒意顺着指尖蔓延到全身。她端起那盘牛肉,走向厨房,却在中途停住了。
不知为何,她改变了方向,走向客厅角落那个青瓷花瓶。那是他们刚搬进这所房子时一起买的,她说青色像江南烟雨,他说像她眼睛的颜色。
她举起花瓶,犹豫了一秒,又放下了。她舍不得。
就在她转身的瞬间,脚下一滑——
剧痛从后脑炸开,视野瞬间模糊。她感到温热的液体从头部渗出,漫延开来。右手腕传来一阵刺痛,是被花瓶碎片划伤的。
她挣扎着想爬起来,却使不上力气。视线开始变得模糊,只有天花板上那盏水晶吊灯的光芒,刺眼而冰冷。
手机就在不远处,她伸长手臂,勉强够到。凭着肌肉记忆,她按下了霍云年的快捷拨号键。
“嘟...嘟...嘟...”
每一声等待音都像是生命在一点点流逝。
“接电话啊,云年...”她在心里呐喊,“求你了,接电话...”
然后,是那个熟悉的声音,却不是从听筒里传来,而是预先设置的语音提示:
“您所拨打的电话暂时无人接听,请稍后再拨...”
那一刻,有什么东西在她心中彻底断裂了。不是突如其来的,而是积攒了太久太久的失望,终于在这一刻达到了临界点。
她放下手机,不再挣扎,任由意识沉入黑暗。
魂魄苏念飘到自己的身体旁边,看着那个倒在地上的女人。她看起来很平静,除了后脑那一小片已经干涸的血迹,和手腕上那道微不足道的划伤。她的眼睛微微睁开,望着天花板的方向,像是还在等待什么。
等一个永远不会回家的人。
生前最后半年的记忆,像褪色的老照片,在苏念的魂魄中缓缓浮现。
是从什么时候开始的?霍云年回家的时间越来越晚,出差的次数越来越多,和她说话的次数越来越少。
起初,她以为是公司刚上市的压力太大,他需要时间适应。她努力做一个“懂事”的妻子,不吵不闹,不添麻烦。她学会了一个人吃饭,一个人看电影,一个人度过漫长的夜晚。
卧室的床头柜上,还放着她为他准备的胃药和解酒药。他常常应酬到深夜,回家时满身酒气。她会起床给他倒蜂蜜水,帮他换下被酒渍弄脏的衬衫。有时候,他会醉醺醺地抱着她,说“念念,等这段时间忙完了,我带你去马尔代夫,就我们两个”。
她总是笑着点头,然后把那些空头支票小心地收藏起来,像收集秋天的落叶,明知它们会枯萎,还是舍不得丢弃。
但落叶越积越多,承诺却从未兑现。
半年前他们的结婚纪念日,她等了一整夜,他没有回来,连一个电话都没有。第二天早上,他匆匆回家换衣服,才猛然想起是什么日子。他愧疚地抱住她,说下次一定补上。
没有下次了。
她飘到书房,那里有霍云年的奖杯和荣誉证书——“年度商业新锐”“杰出青年企业家”。每一座奖杯都闪闪发光,记录着他的成功,也记录着她的孤独。
有一次,她鼓起勇气去公司找他,想给他一个惊喜。前台**礼貌地拦住了她,说霍总在开重要会议。她就在休息室等了两个小时,最后只换来他匆匆一瞥和一句“你先回去,我今晚可能要通宵”。
在电梯里,她听见两个员工的窃窃私语:“那就是霍总的妻子?看起来挺普通的嘛。”“听说霍总最近和顾氏集团的千金走得很近...”
她没有问过他这件事。不是不想问,而是害怕听到答案。
魂魄是没有心脏的,但她仍能感觉到那种熟悉的绞痛。她飘回门口,继续等待。
第三天,灰尘开始在家具表面堆积。阳光从落地窗斜射进来,照亮了空气中飞舞的微尘。她生前最爱阳光,总是把家里所有的窗帘都拉开,让光线充满每个角落。
现在,阳光依旧,她却只能躲在阴影里。
第四天,苏念的魂魄发现自己的活动范围开始缩小。最初她可以飘到阳台,感受外面的风——虽然已经感觉不到了。现在,她最多只能到达客厅的边缘,像是有一道无形的墙在阻止她远离自己的身体。
这种变化让她恐慌。不是害怕消失,而是害怕在他回来之前就消失。
如果他还会回来的话。
她开始尝试各种方法,想留下一点痕迹。她对着窗户哈气——魂魄没有呼吸;她试图移动小物件——手指直接穿过物体表面;她对着智能家居的语音控制系统说话——没有任何反应。
她是一个被困在自己家里的幽灵,连一丝风都搅动不起来。
第五天,她发现自己的记忆开始褪色。一些生前的细节变得模糊,反倒是死后这几天的每一个瞬间都清晰得可怕。她拼命回想和霍云年初识的那段时光,他如何笨拙地向她告白,婚礼上他如何紧张地念错誓言,他们第一个小家如何从毛坯变成温馨的港湾。
那些记忆像老照片一样开始泛黄,卷边。
她恐慌地飘到卧室,看向床头柜上的结婚照。照片上的他们笑得那么幸福,霍云年的眼睛里满是星光,而她的脸颊因幸福而泛红。才三年,仅仅三年,怎么就变成这样了呢?
第六天,一场暴雨袭击了这座城市。窗外电闪雷鸣,雨水猛烈地敲打着玻璃窗。苏念生前最怕打雷,每次雷雨夜,霍云年都会紧紧抱着她,说“别怕,有我在”。
现在,又一道闪电划破天空,紧接着是震耳欲聋的雷声。苏念的魂魄蜷缩在角落,看着地上自己的尸体。那个怕雷的女人,现在安静地躺在那儿,对窗外的狂风暴雨无动于衷。
多么讽刺。
雷雨在凌晨时分停歇。第七天的黎明来得特别慢,天空是铅灰色的,仿佛也沉浸在悲伤之中。
苏念的魂魄感到一种前所未有的虚弱。她明白,自己停留不了多久了。最后的执念像一根细丝,勉强维系着她与这个世界的联系。
就在她几乎要放弃的时候,她看见了那个熟悉的身影——不是霍云年,而是他的好友沈泽,正急匆匆地冲进小区大门。
沈泽几乎是跑着进入小区的,他的步伐慌乱,手机紧紧贴在耳边。苏念的魂魄立刻飘到离门口最近的位置,虽然她无法离开这个家,但能清楚地看见和听见门外的一切。
“云年!你在听吗?”沈泽的声音因焦急而尖锐,“你家小区出命案了!新闻刚刚报道的,说...说死者是女性,住在你那栋楼1802!”
苏念的魂魄一震。1802,这是她的家。终于有人发现了。
电话那头沉默了几秒,然后传来霍云年漫不经心的声音:“所以?我还在开会,这种小事...”
“小事?”沈泽几乎是在吼叫,“云年!1802是你家!是苏念住的那户!”
电话那头再次沉默,这次的时间更长。苏念可以想象霍云年此刻的表情——他通常会微微皱眉,手指无意识地敲击桌面,那是他思考时的习惯动作。
“你说什么?”霍云年的声音终于传来,带着一丝不确定,“再说一遍门牌号?”
“18楼,02单元!云年,就是你家!苏念一个人在家不是吗?”沈泽已经跑进了电梯,焦急地按着18楼的按钮。
电话那头传来椅子倒地的声音,接着是霍云年破音的质问:“你确定是1802?看清楚了吗?”
“千真万确!新闻上说的就是你这栋楼,18楼02单元,女性死者,独居...”沈泽的声音突然哽住,“云年,你最好马上回来。我...我已经到楼下了,这就上去看看。”
苏念的魂魄紧紧“贴”在门上,虽然明知霍云年不在电话那头,却还是忍不住做出倾听的姿态。她听见电话那头传来霍云年急促的呼吸声,然后是车辆解锁的提示音。
“我这就回去。”霍云年的声音嘶哑,“你...你先别挂电话,保持通话。”
沈泽已经出了电梯,站在1802门前。透过猫眼,苏念能看到他苍白的脸。
“门是锁着的,云年。”沈泽试着转动门把,“从外面看一切正常,但是...”他突然压低声音,“我闻到了一股味道...不太对劲。”
那是死亡的味道。苏念知道。虽然她自己闻不到,但她能想象得到。三天,足够一具身体开始诉说死亡的故事。
“什么味道?”霍云年的声音紧绷。
“像是...像是东西腐烂的味道。”沈泽的声音颤抖,“云年,物业和警察应该很快就到,我...我是不是应该试着撞开门?”
“不,等我回来。”霍云年的声音里有一种苏念从未听过的恐慌,“我十分钟就到,不,五分钟!等我回来再说。”
但沈泽已经等不及了。他开始用力撞门,一声接一声,震得整扇门都在颤抖。
苏念的魂魄退后一些,看着那扇被她等待了无数个日夜的门。现在,终于有人要闯进来了,却是以这种方式。
门被撞开的那一刻,苏念的魂魄感到一阵剧烈的震荡,仿佛整个空间都在扭曲变形。
沈泽冲了进来,手机还贴在耳边:“云年,我进来了,家里很暗,窗帘都拉着...”他的声音突然卡住,脚步也停了下来。
他看见了。
就在客厅中央,倒在地板上的那个身影。
“老天...”沈泽喃喃道,手机从手中滑落,砸在地板上,屏幕瞬间碎裂。电话那端,霍云年焦急的声音从破碎的听筒中隐约传出:“沈泽?沈泽!你看到什么了?回答我!”
但沈泽已经听不见了。他僵在原地,脸色惨白如纸,眼睛死死盯着地上的尸体,无法移开视线。
苏念的魂魄飘到他面前,试图触碰他的手臂——手指直接穿了过去。她多么想告诉他,没关系,我已经不疼了。但沈泽只是打了个寒颤,下意识地裹紧了外套。
“沈泽!”霍云年的声音继续从地上的手机传来,“到底怎么了?你说话啊!”
沈泽终于回过神来,颤抖着拾起手机:“云年...”他的声音嘶哑得几乎认不出来,“是...是苏念。她...她倒在地板上,看起来...老天,她看起来已经...”
他说不下去了。
电话那头传来霍云年痛苦的嘶吼,然后是汽车急刹车的声音:“我马上就到!已经进小区了!你...你看看她还有没有...还有没有呼吸...”
沈泽缓慢地走近尸体,蹲下身,手指颤抖地伸向苏念的颈动脉。当然,什么都没有。皮肤的触感冰冷而僵硬,清楚地诉说着一个事实:生命早已离去。
“没有脉搏,云年。”沈泽的声音很轻,像是怕惊扰了什么,“她...她已经走了。”
苏念的魂魄站在沈泽身边,看着他那双充满恐惧和悲伤的眼睛。她想说对不起,对不起让你看到这一幕,对不起让你成为第一个发现的人。
就在这时,门外传来急促的脚步声,接着是霍云年跌跌撞撞的身影出现在门口。
霍云年站在门口,一动不动。
他的眼睛先是茫然地扫过整个客厅,然后定格在地板上的那个身影上。有那么几秒钟,他仿佛无法理解眼前的情景,只是呆呆地看着,像一尊雕像。
苏念的魂魄飘到他面前,仔细端详这张她爱了那么多年的脸。他瘦了,眼下的黑眼圈很重,胡茬也没有仔细修剪。领带是歪的,西装外套随意地搭在手臂上——他一定是直接从会议室跑出来的。
“苏...念?”霍云年终于开口,声音轻得几乎听不见。
他缓缓走近,每一步都像是踩在碎玻璃上。沈泽想上前扶他,被他挥手推开。
终于,他跪倒在她的身体旁边。手指颤抖地伸出,轻轻碰触她的脸颊——然后像被烫到一样猛地缩回。
“怎么会...”他喃喃自语,再次伸手,这次是整只手掌覆上她的侧脸,“这么冷...”
苏念的魂魄在他身边跪下,学着他的样子,试图抚摸他的脸——当然,什么也碰不到。
“苏念?”霍云年又唤了一声,这次声音大了一些,带着一丝希望的颤音,“念念,醒醒...”
没有回应。永远不会有回应了。
他突然像是明白了什么,一把将她冰冷的身体搂进怀里,紧紧地抱着,仿佛这样就能把自己的体温传递给她。
“不...”他的声音开始崩溃,“不,这不可能...苏念,睁开眼睛,求你了...”
苏念的魂魄看着他摇晃着她的身体,看着他一遍遍地呼唤她的名字,看着他终于接受现实后崩溃的哭嚎。她从未见过这样的霍云年——失控的,绝望的,脆弱的。
生前,她总是抱怨他太过冷静,太过克制,连情绪都控制得恰到好处。现在,他终于卸下了所有防备,却是在她已经看不见的时候。
“对不起...”霍云年把脸埋在她的颈窝,声音哽咽,“对不起,我该回家的...我该接你的电话...”
太迟了。苏念的魂魄站在他身后,无声地说。一切都太迟了。
警笛声由远及近,红蓝交替的光透过窗户,在墙壁上跳跃。物业人员和警察陆续进入公寓,沈泽上前与他们交涉,声音低沉而克制。
但霍云年对这一切充耳不闻,他只是紧紧抱着她已经冰冷的身体,一遍遍地重复着她的名字,像是要把生前少叫的那些全部补上。
苏念的魂魄站在一旁,看着这场迟来的悲伤,忽然想起七日前那个最后的夜晚。她一个人坐在这冰冷的客厅里,感受着生命一点点流逝,而他在哪里?在哪个应酬上推杯换盏?在哪个会议室里运筹帷幄?
现在他回来了,终于回来了。带着眼泪和忏悔,回到了一个再也没有她的家。
一个警察走上前,轻轻拍了拍霍云年的肩膀:“先生,我们需要检查现场,请您配合。”
霍云年猛地抬头,眼睛里布满血丝:“谁干的?是谁干的?”他的声音嘶哑,带着野兽般的痛苦。
警察平静地回答:“目前看来没有外力侵入的痕迹,初步判断是意外。但具体死因需要法医进一步检验。”
“意外?”霍云年像是听到了什么荒谬的笑话,“怎么可能只是意外?”
他的目光在客厅里扫视,最终定格在那个破碎的花瓶上。他轻轻放下苏念,爬向那些碎片,小心翼翼地拾起一片,握在掌心。
鲜血顺着他的指缝渗出,滴落在地板上,与苏念生前留下的那滩早已干涸的血迹融为一体。
“是我的错...”他喃喃自语,握紧碎片,任由它们更深地嵌入皮肉,“全都是我的错...”
苏念的魂魄想要阻止他,却无能为力。她只能看着他自残,看着他痛苦,看着他的世界分崩离析——就像她那晚一样。
警察上前扶起霍云年,有人拿来急救箱为他包扎。现场被封锁,法医开始工作,拍照,取证。这个曾经充满等待和孤独的家,此刻挤满了陌生人。
苏念的魂魄退到角落,看着这场突如其来的喧嚣。她的身体被装进袋子里,抬上担架。霍云年想跟上去,被沈泽拦住。
“让我跟她在一起!”霍云年挣扎着,“放开我!苏念!苏念!”
他的哭喊在楼道里回荡,凄厉而绝望。
苏念的魂魄站在门口,看着担架消失在电梯里,看着霍云年被沈泽搀扶着,踉跄地跟在后面。
她试图跟上去,却再一次被那道无形的墙挡住。这是她的牢笼,她的刑场,她的葬身之地。她哪儿也去不了。
门缓缓关上,将外面的声音隔绝。公寓重归寂静,只剩下地板上用粉笔画出的人形轮廓,和那一小滩已经发黑的血迹。
苏念的魂魄飘回那个轮廓中央,躺下,与自己的痕迹重合。
第七日,死讯终于传来。而他,终于回家了。
只是,一切都太迟了。
第二卷:迟来的悔,无声的窥
霍云年的手指抚过苏念手腕上那道已经泛青的伤痕,伤痕很细,不像是摔倒时能被花瓶碎片划出来的形状。
“霍先生,请节哀。”穿着制法的女警轻声说道,“根据现场勘查,苏女士应该是意外滑倒,后脑撞击地面导致当场死亡。手腕上的伤痕很可能是摔倒时被飞溅的花瓶碎片划伤的。”
霍云年像是没听见,他的目光死死锁定在那道伤痕上。伤痕的位置很巧妙,正好在腕横纹处,细长而笔直,几乎像是...
“这不是意外。”他嘶哑地说。
女警叹了口气,这样的家属她见多了,拒绝接受亲人的突然离去,总要找出一个罪魁祸首来。“现场没有打斗痕迹,门锁完好,贵重物品也没有丢失。我们已经做了初步排查,确实是意外。”
霍云年猛地抬头,眼睛里布满血丝:“她手机呢?我要看她手机。”
物证袋里的手机被递到他面前。屏幕已经碎裂,像一张蛛网困住了他们最后的合照——那是去年在海边拍的,苏念笑得眼睛弯成了月牙,而他,居然也在笑,是那种很久未曾有过的、发自内心的笑。
他颤抖着输入密码——她的生日,一如既往。屏幕亮起,直接跳到了短信编辑界面。
一条未发送的草稿。
“霍云年,你是不是不爱我了”
时间戳记录着那条信息编辑于她死亡前三小时。他想象着她坐在冰冷的地板上,一个字一个字地敲下这句话,却在最后关头失去了发送的勇气。
或者,是失去了爱他的勇气。
“这不是意外。”他重复道,这次声音更加坚定,“她不会就这样离开我。”
女警同情地看着他:“人在悲伤时常常...”
“我要见法医。”霍云年打断她,“我要亲眼看看她的伤口。”
“霍先生,这不符合程序...”
“我是她丈夫!”他几乎是吼出来的,声音在停尸间冰冷的墙壁间回荡,“我有权知道真相!”