顾温言站在那里，像一尊骤然冷却的石膏像。客厅水晶灯的光线落在他轮廓分明的侧脸上，明明是该有些温度的，却硬生生被他周身散发出的冷意冻成了冰碴子。
许晚辞额角淌下的血，在她苍白的脸颊划出一道刺目的红。她就那么坐在地上，仰头看着他，眼神空茫茫的，像冬日结冰的湖面，映不出半点光亮。那句“我们离婚吧”，轻飘飘的，没什么力道，却像一把生锈的钝刀子，在他心口最软的地方，不紧不慢地割了一下。
疼，细密又尖锐的疼。
他垂在身侧的手，指关节无意识地蜷缩，指甲深深陷进掌心，留下几个弯月形的白痕。喉咙有些发干，他想说点什么，哪怕是一句“你没事吧”，或者更狠一点，继续用难听的话把她刺得更痛，让她收回这个荒唐的念头。
可嘴唇动了动，一个字也挤不出来。
他看着她的眼睛，那里面曾经盛着的光，对他笑时的，对他撒娇时的，甚至后来对他失望时的此刻，全没了。只剩下一种近乎死寂的平静。比恨，比怨，更让他心惊。
他知道，她是认真的。
这一次，和以往任何一次争吵后的气话都不同。
“…好。”
半晌，这个字从他喉咙深处滚出来，干涩，沙哑，带着一种连他自己都未曾察觉的滞重。
许晚辞听了，脸上没什么表情，只是撑着茶几，试图站起来。腰后和额头的剧痛让她吸了口冷气，身子晃了晃。
顾温言几乎是下意识地上前半步，伸手想去扶她。
许晚辞却像是被什么脏东西碰到一样，猛地甩开了他的手臂。她的手冰凉，带着血，蹭在他的衬衫袖口，留下一点粘腻的触感。
“别碰我。”她看也没看他，声音低低的，没有任何情绪。
顾温言的手臂僵在半空，然后缓缓垂下。袖口那点猩红，刺得他眼睛生疼。
离婚协议是第二天下午送到的。
顾温言的律师，姓张，一个总是梳着一丝不苟油头、戴着金丝边眼镜的中年男人。他坐在许晚辞对面的沙发上，将一份厚厚的文件推到她面前，脸上是职业化的、不带任何私人感情的微笑。
“顾太太，这是顾总委托我拟定的离婚协议，请您过目。”
许晚辞没纠正他的称呼。她额角贴着纱布，脸色依旧不好看，但眼神很静。她拿起那份协议，纸张很轻，落在手里却沉甸甸的。
条款清晰，甚至可以说，清晰得有些残酷。
她几乎是“净身出户”。
现在住的这栋别墅，顾温言婚前财产，与她无关。
车库里那些豪车，都在顾温言名下。
联名账户里的资金，被冻结，需要清算分割，但协议里暗示，她能分到的极其有限。
唯一明确给她的，是城西一套不到七十平米的小公寓，还是他们刚结婚时住过的旧房子，以及一张金额不算太大的银行卡。
张律师推了推眼镜，语气平和地补充：“顾总的意思是，如果您对协议没有异议，尽快签字，他可以在财产分割上，再做一点点让步，算是补偿。”他顿了顿，声音压低了些，“顾太太，顾总的脾气您是知道的，拖下去，对您没有好处。”
这话听着是劝告，实则带着不容置疑的威胁。
许晚辞低头，一页一页地翻着协议。那些冰冷的条款，像顾温言昨晚看她的眼神，一刀一刀，把她最后那点可笑的念想也凌迟干净。
她想起刚结婚那会儿，顾温言搂着她，在新家的每一个角落转悠，说：“晚晚，以后这里所有的一切，都是我们的。”他那时候的眼神，亮得像是盛满了星星。
现在想来，真是讽刺。
“笔。”她伸出手，声音平静无波。
张律师似乎有些意外她这么快就做出决定，愣了一下，才赶紧从公文包里掏出钢笔递过去。
许晚辞接过笔，冰凉的金属触感让她指尖微颤。她没有再看任何条款，直接翻到最后一页，在乙方签名处，一笔一划，写下了自己的名字。
“许晚辞”。
三个字，写得有些慢，却异常坚定。写完最后一笔，她好像用尽了全身的力气，手指微微松开，笔滚落在桌面上。
“好了。”她把协议推回去。
张律师检查了一下签名，脸上露出如释重负的笑容：“好的，顾太太…哦不，许**。后续的手续，我会跟进处理。”
许晚辞没再说话，起身送客。
走到门口，张律师犹豫了一下，还是回头说了一句：“许**，顾总他…其实…”
“张律师，”许晚辞打断他，脸上没什么表情，“麻烦你了，慢走。”
她不需要听任何关于顾温言的“其实”。没有任何“其实”，可以为他做的事开脱。
收拾东西没花太多时间。
她的衣物、书籍、一些零碎的小物件，加起来也不过几个行李箱。这个偌大的别墅里，属于她的痕迹，原来这么少，少到可以轻易抹去。
她拉上最后一个行李箱的拉链，直起身，环顾了一下这个她住了几年的地方。客厅，餐厅，楼梯…每一个角落，似乎都还残留着一些模糊的、温暖的影子，但很快，就被后来那些争吵、冷漠和疼痛的画面覆盖了。
像一场褪了色的、结局糟糕的老电影。
她深吸一口气，拉着行李箱，走出了卧室门。
楼下，顾温言不知什么时候回来了，正站在客厅的落地窗前，背对着她。窗外是灰蒙蒙的天，像他此刻的背影，压抑，沉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