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给自己放了三天假。
手机关机，窗帘拉上，结结实实地睡了个天昏地暗。
醒来的时候，已经是第三天下午。
阳光从窗帘缝里挤进来，在地板上投下一道金边。
我感觉自己像个充满了电的电池，每个细胞都透着舒坦。
九个多月的疲惫，一扫而空。
打开手机，几十个未接来电和未读信息弹了出来。
大部分是同事的。
我没急着回，先点开了中心的内部工作群。
一条加粗标红的公告，挂在最上面。
“热烈祝贺本中心康伟主任，受邀出席‘全国心理健康前沿论坛’，并将作为特邀嘉宾，发表关于S级案例临床治疗的突破性研究报告！”
下面是一张**精美的电子海报。
康伟穿着西装，打了领带，头发梳得油光锃亮，照片P得比他本人年轻了十岁。
他身后是论坛的巨幅背景板。
最显眼的位置，用艺术字体写着报告的主题：
《“金丝雀”悖论疗法——在极端应激障碍治疗中的革命性应用》
我的血液，在那一瞬间，好像凉了半截。
“金丝雀”。
这三个字，像三根针，扎进我的眼睛里。
我把海报放大，一个字一个字地看。
主讲人：康伟。
指导单位：我们中心。
从头到尾，每一个角落，都没有“程意”这两个字。
仿佛这个耗时九个多月的项目，从头到尾，都跟我没有一毛钱关系。
群里，祝贺和吹捧的消息已经刷了九十九加。
“康主任牛逼！”
“咱们中心这下要在全国出名了！”
“康主任学术水平就是高，这种S级项目都能独立拿下！”
“恭喜康主任！预祝康主任演讲成功！”
每一个字，都像是在扇我的耳光。
**辣的疼。
我从床上坐起来，感觉手脚有点发麻。
不是气的，是冷的。
一种从骨头缝里渗出来的冷。
我终于明白，他锁上抽屉时，眼里为什么那么亮了。
那不是欣赏，是贪婪。
他不是在看一份报告，他是在看一块垫脚石，一块能让他平步青云，名利双收的垫脚石。
而我，就是那个把石头辛辛苦苦凿好，搬到他脚下的人。
现在石头他要踩，人，他一脚踹开了。
我没在群里发任何消息。
换了衣服，拿上车钥匙，直接开车去了中心。
正是上班时间，走廊里人来人往。
看到我，同事们的表情都有点微妙。
有同情的，有躲闪的，有幸灾乐祸的。
没人上来跟我打招呼。
好像我成了一个瘟疫。
我一路畅通无阻地走到了康伟的办公室门口。
门没关。
他正坐在里面打电话，声音洪亮，充满了意气风发。
“哎，王院长，您太客气了……对，这个案例确实是我独立负责的，前后花了一年多时间，难度很大……哪里哪里，都是为行业做点贡献嘛……好，好，论坛上见！”
他挂了电话，一抬头，看见了站在门口的我。
脸上的笑容僵了一下，但立刻就恢复了自然。
“程意啊，休假回来了？气色不错。”
他朝我招招手，示意我进去。
那姿态，自然得好像什么都没发生过。
我走了进去，随手把门关上。
办公室里很安静，只剩下我们两个人。
我没有绕圈子。
“康主任，论坛的海报，我看到了。”
我盯着他的眼睛。
他端起桌上的茶杯，吹了吹热气，抿了一口。
“哦，看到了啊。做得还不错吧？宣传部那帮小年轻，审美还是可以的。”
他轻描淡写，像是在谈论天气。
我的指甲掐进了掌心。
“为什么上面没有我的名字？”
这个问题，我问得很平静。
我知道，发怒没有用。
跟这种人，你越是歇斯底里，他越是看不起你。
康伟放下茶杯，身体往后一靠，陷进宽大的老板椅里。
他看着我，眼神里带着一种居高临下的审视。
“程意，你要搞清楚一件事。这个项目，是中心的项目，不是你个人的项目。你，是中心的员工，你的成果，理所当然，属于中心。”
他顿了顿，似乎很满意自己的这套说辞。
“我作为中心的主任，代表中心去发表这个研究成果，有问题吗？”
“报告是我写的。”我一字一句地说。
“但项目是我批的，资源是我给的，风险是我担的。”他立刻反驳，“没有中心的平台，你能接触到季桁这样的病人吗？做人，不能太贪心，要懂得感恩。”
“感恩？”我差点笑出声，“所以我的感恩方式，就是把耗费我九个多心血的成果，白纸黑字，署上你的名字，然后祝你演讲成功，名利双收？”
康伟的脸色沉了下来。
“程意，注意你的态度！别以为做成一个项目，就可以恃功自傲了。”
他站起来，走到我面前，个子比我高一个头，带着压迫感。
“这么说吧，署名的事，就这么定了。这是为了中心的集体荣誉。你如果非要闹，把事情闹大，对谁都没好处。”
他的声音压得很低，带着威胁的意味。
“你还年轻，未来的路还长。别因为一点小事，自毁前程。”
我看着他那张因为激动而微微发红的脸。
看着他那双闪烁着警告和得意的眼睛。
心里最后一点希望，彻底熄灭了。
我明白了。
从他把我的报告锁进抽屉的那一刻起，他就已经想好了**的剧本。
而在这个剧本里，我连个跑龙套的都不是。
我只是个道具。
用完了，就该被扔进仓库。
我深吸一口气，把心里翻腾的情绪压下去。
再抬头时，我的脸上已经没什么表情了。
“好，我知道了。”
我转过身，手搭在门把手上。
“那我就预祝康主任，演讲成功。”
他大概没想到我这么快就“服软”了。
愣了一下，随即脸上露出了胜利者的笑容。
“这就对了嘛。程意，你是个聪明人。放心，中心不会亏待你的，年底的奖金，我给你包个大的。”
他以为，他在施舍我。
我没再回头。
拉开门，走了出去。
门外走廊的光，有点刺眼。
我眯了眯眼，适应了一下。
然后，我嘴角微微翘了一下。
康伟。
你以为你偷走的是我的成果？
不。
你偷走的，是一个马上就要爆炸的炸弹。
而你自己，刚刚把引线攥在了手里。
那么，就祝你，玩得愉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