苏晚握着那份同意书，手指无意识地收紧，纸张边缘被她捏得皱起。胸腔里那颗刚才还滚烫跳跃的心，急速冷却、下沉，仿佛坠入无底冰窟。
“谁……回来了？”她听到自己的声音干涩得像砂纸摩擦。
陆泽终于将目光移回她脸上，那眼神里没有一丝愧疚，只有一种如释重负的坦然，和一种她从未见过的、复杂难辨的幽光。“我的初恋，林薇。”
他看着她，像是在审视一件物品，评估着与正品的差距。“苏晚，当初娶你，就是因为你侧脸和她有七分像。”
轰隆一声，苏晚只觉得整个世界都在耳边炸开，碎片四溅。那些被她刻意忽略的细节——他总爱凝视她侧脸的眼神，书房那个上锁的抽屉，他对她怀孕的冷淡，还有那个叫“薇薇”的电话——此刻全都串联起来，组成一个残酷的真相。
三年婚姻，无数个日夜的温存与陪伴，那些她曾以为是幸福的点滴，原来都是透过她在看另一个女人。她像个拙劣的模仿者，在一个不属于自己的舞台上，演了一场无人喝彩的独角戏。
疼，密密麻麻的疼从心脏蔓延到四肢百骸。她看着眼前这个熟悉又陌生的男人，他的眉，他的眼，他紧抿的薄唇，曾经是她全部的眷恋，此刻却成了最锋利的刀刃。
很奇怪，预想中的歇斯底里并没有到来。极致的痛苦过后，竟是一种近乎死寂的平静。
苏晚忽然低低地笑了起来，笑声在安静的客厅里显得有些诡异。她走到茶几边，拿起那支她特意放好的验孕棒，看了一眼，然后毫不犹豫地，连同那份冰冷的同意书一起，紧紧攥在手心。
她转身走进书房，从笔筒里抽出一支笔。
陆泽站在原地，看着她一系列的动作，眉头微不可察地蹙了一下，似乎有些意外她的反应。
笔尖落在“患者签名”处，没有丝毫犹豫，苏晚签下了自己的名字。力道透纸背。
她把签好字的同意书递还给陆泽，脸上甚至带着一丝浅淡的、近乎虚幻的笑意：“好。”
只有一个字。
说完，她不再看他一眼，径直走向卧室。
陆泽握着那份签好字的文件，指尖传来纸张的冰凉触感。他本以为会有一场争吵，至少会有眼泪和质问，他连应对的说辞都准备好了。可苏晚的反应完全出乎他的意料。
那个“好”字，轻飘飘的，却像一块石头投入他心湖，激起莫名的涟漪。
他站在原地，听着卧室里传来细微的动静——衣柜开合的声音，抽屉拉动的声响。她在收拾行李？这个认知让他心头莫名一紧。
“苏晚。”他走到卧室门口，看见她正将几件简单的衣物塞进行李箱。那不是他买给她的任何一件名牌服饰，而是她婚前带来的几件普通衣服。
“你要去哪里？”他问，声音里带着自己都未察觉的紧绷。
苏晚没有回头，继续手上的动作：“这不重要吧？既然她回来了，我这个替身也该退场了。”
她的语气平静得可怕，陆泽突然感到一阵心慌。他走上前，握住她的手腕：“别闹了，这么晚你能去哪里？先住下，等做完手术...”
“手术？”苏晚猛地抽回手，转身直视他，那双总是温柔含笑的眼眸此刻冷若冰霜，“陆泽，你以为我签字，是同意去做流产？”
陆泽愣住了：“那你...”
“我签字，是同意结束这场荒唐的婚姻。”苏晚拉上行李箱的拉链，声音清晰而坚定，“至于孩子，它是我的，与你无关。”
这句话像一记重锤，砸在陆泽心上。他这才意识到，苏晚签下那份流产同意书，根本不是妥协，而是决绝的告别。
“苏晚，别任性。”他试图拿出平时的威严，“你一个孕妇，能去哪里？你有经济来源吗？离开我，你怎么生活？”
这是他第一次如此直白地提醒她在这段婚姻中的依附地位。三年来，他确实承担了所有的家庭开支，苏晚那点插画收入在他看来不过是零花钱。
苏晚笑了，那笑容冰冷而讽刺：“陆泽，你从来就不了解我。”
她从抽屉深处拿出一个旧笔记本电脑和一份文件袋，小心地放进背包里。然后，她褪下无名指上的婚戒，轻轻放在梳妆台上。
戒指与桌面碰撞发出清脆的声响，在寂静的夜里格外刺耳。
“这三年的生活费，我会还给你。”苏晚拉上行李箱，朝门口走去，“从今以后，我们两不相欠。”
陆泽看着她决绝的背影，一种前所未有的恐慌攫住了他。他快步上前，挡在门前：“我不准你走！”
苏晚抬头看他，眼神里没有任何情绪，像是在看一个陌生人：“让开。”
“苏晚，别逼我动手。”陆泽的声音沉了下来。
就在这时，门铃响了。
两人皆是一怔。这么晚了，会是谁？
陆泽皱眉，透过猫眼看去，门外站着一个穿着深色西装、身形挺拔的男人。他看不清对方的脸，但那种气质绝非寻常。
苏晚趁他分神，一把拉开房门。
门外的男人看见她，微微颔首：“林博士，车准备好了。”
林博士？陆泽愣在原地。
苏晚点点头，将行李箱交给对方，然后头也不回地走出这个她住了三年的家。
陆泽下意识追出去：“苏晚！”
那个接苏晚的男人回头看了他一眼。昏暗的楼道灯光下，陆泽终于看清了对方的脸——那张脸，竟与他有八九分相似！只是男人的气质更为冷峻成熟，眉宇间是久居上位的疏离与强大。
男人什么也没说，只是意味深长地看了陆泽一眼，随即转身跟上苏晚。
陆泽僵在原地，眼睁睁看着他们走进电梯。电梯门合上的声音在寂静的楼道里回荡，像是一记响亮的耳光，扇在他脸上。
他猛地冲回屋内，跑到阳台向下看。一辆黑色的劳斯莱斯幻影无声地滑到单元门口，那个男人为苏晚拉开车门，护着她坐进后座，然后车子迅速驶离，消失在夜色中。
一切发生得如此之快，不过十几分钟的时间。
陆泽站在空荡荡的客厅里，突然觉得这个家陌生得可怕。空气中还残留着苏晚常用的那款香水的味道，茶几上还放着那支验孕棒，梳妆台上那枚婚戒在灯光下闪着冷硬的光。
他烦躁地扒了扒头发，试图理清思绪。那个接走苏晚的男人是谁？为什么长得和他如此相像？那人称呼她“林博士”又是怎么回事？
他拿出手机，拨打苏晚的号码，听筒里传来“您拨打的用户已关机”的提示音。
一种莫名的恐慌开始在他心中蔓延。他原本以为苏晚只是闹脾气，很快就会回来。但现在看来，事情远比他想象的要复杂。
那一夜，陆泽彻夜未眠。
第二天一早，他直接去了医院的妇产科，查询苏晚是否预约了流产手术。结果让他失望——没有任何记录。
他打电话给苏晚的闺蜜李晓芸，对方一听到他的声音就冷冷地说：“陆泽，你还敢打电话给我？晚晚已经跟我说了，你真是个彻头彻尾的**！我告诉你，你再也找不到她了！”
电话被狠狠挂断。
陆泽又联系了苏晚的父母，他们远在外省，对女儿的去向一无所知，反而关切地问他们是不是吵架了。他只得敷衍过去。
接下来的几天，陆泽动用了所有能动用的关系寻找苏晚。他查了她的银行账户，发现除了每月他汇入的生活费外，还有一个神秘的账户定期汇入大额资金，而那个账户的开户行在瑞士。
他查了她的出行记录，没有任何机票或火车票的购买信息。她就像人间蒸发了一样。
更让他不安的是，他开始收到一些奇怪的短信。
“替代品终究是替代品。”
“你永远不知道你失去了什么。”
“她回来了，但回来的真的是你期待的那个人吗？”
这些短信来自不同的虚拟号码，无法追踪。陆泽怀疑是苏晚发的，但语气又不太像她。
一周后，陆泽决定联系林薇。那个他放在心底珍藏了多年的白月光。
他们约在一家高级咖啡馆见面。林薇依旧美丽优雅，穿着一身香奈儿套装，举止得体大方。但不知为何，当她微笑着朝他走来时，陆泽突然觉得她的笑容有些刻意，不如苏晚那般自然。
“陆泽，好久不见。”林薇在他对面坐下，眼神温柔。
“薇薇，你回来了。”陆泽看着她，试图从她脸上找到当年的心动。确实，林薇的侧脸和苏晚很像，但正脸却不太一样。林薇的眼睛更大，鼻梁更挺，是那种张扬的美。而苏晚的美更内敛，需要细细品味。
“是啊，我回来了。”林薇轻轻搅动着咖啡，“听说你结婚了？和一个...长得很像我的女孩？”
陆泽的表情僵了一下：“你怎么知道？”
林薇笑了笑：“这个圈子很小的。而且，我有关注你的动态。”她的语气带着恰到好处的暧昧。
陆泽沉默片刻，终于开口：“薇薇，当年你为什么不告而别？”
八年前，林薇是医学院最耀眼的存在，美丽聪慧，家世优越。陆泽追了她整整两年，两人才在一起。但就在毕业前夕，林薇突然消失，只留下一张字条：“陆泽，对不起，我们有缘无分。”
这件事成为陆泽心中永远的痛。直到三年前，他在画展上遇见苏晚，那张与林薇相似的侧脸让他无法移开视线。他追求苏晚，很大程度上是因为她让他想起了林薇。
林薇垂下眼帘，长长的睫毛在脸上投下阴影：“当年我父亲生意失败，我们家一夜之间负债累累。我不得不嫁给一个能帮我们家渡过难关的人。”
陆泽震惊地看着她：“所以你...”
“我离婚了。”林薇抬起头，眼中泛着泪光，“陆泽，这些年我一直没有忘记你。现在我回来了，我们还能重新开始吗？”
若是以前，听到这番话陆泽一定会欣喜若狂。但此刻，他看着林薇楚楚可怜的样子，心中却毫无波澜。他甚至不由自主地想起苏晚——那个从不掉眼泪，即使在最痛苦的时候也保持着尊严的女孩。
“薇薇，我已经结婚了。”他最终说道。
林薇的表情微微一僵，随即又恢复温柔：“我知道，但那个女孩...她只是我的替代品，不是吗？你并不爱她。”
陆泽没有回答。他曾经也这样认为，但现在却不那么确定了。
那晚回到家，陆泽打开书房那个一直上锁的抽屉。里面放着的是林薇的照片和信件，是他珍藏的过去。但此刻，他看着这些东西，却感觉无比陌生。
他拿出一张合影，是他和林薇在医学院时的照片。照片上的两人笑得灿烂，但陆泽突然发现，那时的笑容虽然热烈，却远不如和苏晚在一起的某些平凡时刻来得温暖真实。
他烦躁地合上抽屉，打开电脑，试图继续工作，却怎么也集中不了精神。
就在这时，邮箱提示音响起。他点开邮件，是一个陌生的发件人，标题只有两个字：“惊喜”。
邮件内容是一张照片。照片上，苏晚站在一个现代化的实验室里，穿着白大褂，戴着护目镜，正专注地看着显微镜。她的腹部微微隆起，显然是怀孕的状态。而她的身旁，站着那个接她离开的男人，两人姿态亲密。
最让陆泽震惊的是照片下方的标注：“林薇博士在基因编辑实验室，摄于三日前。”
林薇博士？
陆泽猛地站起身，大脑一片混乱。
苏晚就是林薇？这怎么可能？
他立刻回信追问：“你是谁？这是什么意思？”
几分钟后，回复来了：“陆医生，你连自己的妻子是谁都不知道吗？或者说，你连自己的初恋是谁都分不清？”
陆盯着那行字，浑身的血液仿佛瞬间凝固。
他回想起与苏晚相识的经过。三年前的那场画展，真的是偶遇吗？为什么苏晚从不谈论她的过去？为什么她对他的工作如此理解，甚至能在他谈论医学难题时给出专业见解？
还有那个与他一模一样的男人...
一个可怕的猜想在陆泽心中形成。
也许，他才是那个被蒙在鼓里的人。
也许，这场婚姻，从一开始就是个骗局。
陆泽盯着电脑屏幕上的邮件，仿佛要将那几个字盯穿。
“陆医生，你连自己的妻子是谁都不知道吗？或者说，你连自己的初恋是谁都分不清？”
这句话像一把钥匙，打开了他心中那扇从未开启的疑窦之门。他猛地站起身，在书房里来回踱步，试图理清混乱的思绪。
苏晚就是林薇？这怎么可能？
他强迫自己冷静下来，开始仔细回想与苏晚相识的点点滴滴。
三年前的那场画展，他原本并不打算参加，是科室的赵医生临时给了他门票，说是一个很有潜力的青年画家个展。现在想来，那个邀请未免太过巧合。
画展上，他第一眼就看见了苏晚。她站在一幅抽象画前，侧脸的弧度与林薇惊人地相似。那一刻，他的心几乎停止了跳动。是命运吗？在他最思念林薇的时候，送来了一个如此相像的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