新搬进的院子叫“听竹苑”,比之前灵堂旁的偏室宽敞明亮许多,虽然陈设依旧简单,但至少干净整洁,透着一股久未住人的清冷。
院外几丛瘦竹在风里沙沙作响,更添几分寂寥。
这显然是裴砚吩咐下来的结果。
他一句话,改变了她的处境,哪怕只是从一种困境挪到另一种相对好一点的困境。
沈静檀很清楚,这并非出于怜悯,更像是一种基于“规矩”和“责任”的顺手为之。
但无论如何,这是一个信号,一个她可以、也必须抓住的突破口。
生存不能只靠等待下一次不知何时会降临的“顺手为之”。
她需要主动靠近那片唯一的浮木,哪怕那片浮木本身带着冰冷的尖刺。
示好需要理由,也需要分寸。
她想起原主记忆中似乎擅长炖汤,便以此为由头。
亲自下厨,既能体现诚意,又不至于太过逾越。
她向负责她这边小厨房的婆子要了些简单的食材——一只鸡,几颗红枣,些许枸杞。
婆子眼神有些诧异,但没敢多问,默默备好了。
炖汤花了将近两个时辰。
她守着小小的炭炉,看着瓦罐里汤汁由清变浓,香气慢慢蒸腾起来,弥漫在狭小的厨房里。
这过程让她纷乱的心绪稍微平静了一些。无论在哪个世界,想要活下去,都得靠自己一步步谋划。
汤炖好,她用干净的食盒装好,提着它,走向裴砚的书房“墨韵堂”。
越是靠近,那股无形的压力似乎就越重。
墨韵堂位于侯府外院与内院交接处,独成一隅,环境清幽,守卫也明显森严许多。
还未走近,便有穿着利落短打、眼神锐利的护卫无声地出现,拦住了去路。
“何人?”护卫的声音没什么起伏,公事公办。
沈静檀停下脚步,微微垂首:“烦请通传,沈氏炖了汤,特来谢二爷昨日关照之恩。”
护卫打量了她一眼,显然认得她这位身份特殊的“夫人”,但脸上没有任何表情:“侯爷正在处理公务,不见外客。夫人请回。”
意料之中的拒绝。
沈静檀没有坚持,也没有离开,只是安静地站在原地,手里提着那个略显沉重的食盒。
她赌的不是护卫会通融,而是赌里面那个人,或许会知道外面的动静。
时间一点点过去,护卫像石雕般站着,不为所动。
春日午后的阳光带着暖意,晒得她有些发晕,提着重物的手臂也开始酸麻。
就在她几乎要放弃,准备改日再寻机会时,书房的门忽然从里面被拉开一个小厮打扮的少年探出头来,看了她一眼,又缩了回去。
片刻后,他再次出来,对着护卫低语了一句。
护卫脸上闪过一丝极淡的讶异,随即侧身让开,语气依旧平板:“侯爷请夫人进去。”
心猛地一跳。沈静檀压下瞬间涌上的复杂情绪,低声道了句“有劳”,提步迈过了那道门槛。
书房内光线适中,弥漫着一股清冽的墨香和淡淡的书卷气。
陈设简洁而大气,多宝阁上摆放着一些看不出价值的古玩,墙上挂着气势磅礴的山水画。
裴砚就坐在宽大的紫檀木书案后,正低头批阅着公文。
他甚至没有抬头看她一眼。
沈静檀走到书案前几步远的地方停下,再次福身:“二爷。”
“嗯。”他应了一声,笔尖在纸上游走,并未停顿。
她将食盒轻轻放在脚边,打开盖子,取出那碗还温热的汤,双手捧着,小心地向前走了两步,停在书案边缘:“妾身炖了汤,谢二爷昨日……”
话未说完,她递上汤碗的动作微微一顿,指尖与碗壁之间,距离他放在案上、刚刚蘸饱了墨的笔毫,只有寸许之遥。
她能感觉到自己的指尖因为用力而微微发白,也能感觉到一道视线,似乎在她递出汤碗的瞬间,极快地扫过她的手。
他没有接。
甚至,他的目光依旧停留在公文上,仿佛她的到来和这碗汤,都无足轻重。
然而,沈静檀却敏锐地捕捉到,在他握着笔杆的右手,指关节似乎不易察觉地收紧了一瞬。
而他笔尖正在书写的那一行字末尾,一个原本该收势凌厉的笔画,墨迹突兀地洇开了一小团,破坏了整行字的筋骨。
他分心了。
因为她,或者因为她的靠近。
“放下吧。”他终于开口,声音依旧听不出情绪,目光也未曾离开书卷,仿佛那团墨迹只是无关紧要的意外。
沈静檀从善如流,将汤碗轻轻放在书案空着的边缘,确保不会碰到任何文书。动作轻柔,带着小心翼翼。
“妾身不打扰二爷公务,先行告退。”她再次福身,姿态恭顺。
这一次,裴砚连“嗯”一声都没有,只是维持着批阅公文的姿态。
沈静檀不再多言,安静地转身,退出书房,轻轻带上了门。
走出墨韵堂,被外面的阳光一照,她才发觉自己的后背又出了一层薄汗。
刚才在书房里,虽然只有短短片刻,但那无形的压力和暗流,比她面对族老时更甚。
他默许了她的进入,默许了她放下汤碗。
他没有接受,但也没有拒绝。
这算是一种……纵容的开始吗?
沈静檀回头看了一眼那扇紧闭的书房门,心里清楚,这场求生之战,她已经踏出了实质性的第一步。
虽然微小,但方向正确。
而她不知道的是,在她离开后,书房内的裴砚,缓缓放下了手中的笔。
他的目光落在那碗色泽清亮、犹带余温的汤上,许久未动。
衣袖之下,那只刚刚握笔的手,指腹无意识地相互摩挲了一下,仿佛在回味某种转瞬即逝的、近乎触碰的感觉。
他面前的公文上,那团洇开的墨迹,像一滴无意滴落的心事,悄然晕染开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