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崇祯十五年的雪崇祯十五年的第一场雪，比以往下得更早一些。
簌簌的雪花落在宣府卫的城楼上，把青砖染成了素白，也落进我素色的锦袍里。
我立在箭楼的阴影里，腰间的玉佩被雪光照得闪闪发光。那是昭昭去年生辰时亲手雕的。
青白玉上刻着一对交颈的鸳鸯，此刻冰得硌手，像极了我沉到谷底的心。“沈大人，风大，
还是回帐吧。”募兵低声提醒，递上一件蓑衣。我摇摇头，目光仍胶着在那片风雪中。
我在等一个人，等那个说要“踏雪归营，与君共饮”的女子秦昭。
记忆里的昭昭总爱穿着那身猩红劲装，抱着酒坛坐在营外的老槐树下，
笑起来时眼角会弯成月牙，嚷嚷着要跟我比剑法。有次我故意让了她半招，
被她察觉后追着我在军营里跑了半圈，最后两人跌坐在草地上，她抢过我手里的兵书，
在扉页上画了个歪歪扭扭的笑脸，说“沈大人的书太闷，得加点颜色”。
昭昭是宣府总兵秦毅的独女，自小在军营里摸爬滚打，性子烈得像一滴入魂的秋露白。
三个月前，她主动请缨去大同增援，临走时攥着我的手腕，
眼里闪着亮得惊人的光：“沈砚之，你得等着我。等我回来，咱们就去求我爹，
让他准咱们的婚事。”那时我还笑着刮她的鼻子，说她一个姑娘家，倒比男儿还急。可如今，
三个月过去了，大同那边杳无音讯，只有越来越近的风雪，
像是要把整个宣府卫都吞进肚子里。恍惚间，我想起去年中秋，我们偷偷溜出军营，
在山坡上赏月。昭昭抱着酒坛，给我讲小时候爬树掏鸟窝的趣事，
讲着讲着就醉了……靠在我肩头嘟囔：“沈砚之，等天下太平了，
咱们就找个有山有水的地方，种半亩桃花，养一群鸡鸭，好不好？”我当时只笑着应下，
如今想来，那竟是最奢侈的愿望。“大人！”一个斥候跌跌撞撞地从雪地里跑来，
身上的甲胄沾满了泥浆和雪水，“大同……大同失守了！秦**她……她带着残部往回冲，
说是要把求援信送到您手上……”我的心猛地一沉，不等斥候说完，便翻身上马，
抽出腰间的长剑：“备马！随我去接应！”风雪更大了，马蹄踏在积雪上，发出沉闷的声响。
我的视线被风雪迷得模糊，只能凭着记忆往大同方向赶。不知跑了多久，
我终于在一片狼藉的山谷里，看到了那抹熟悉的红色。昭昭穿着一身猩红的劲装，
靠在一块巨石旁，胸口插着一支羽箭，鲜血染红了大半衣襟。她怀里紧紧抱着一个油布包，
看到我来，苍白的脸上露出一抹虚弱却明亮的笑：“沈砚之……你来了……”我跳下马，
跌跌撞撞地跑到她身边，小心翼翼地把她搂进怀里：“昭昭，我来了，你撑住，
我带你回去疗伤。”“来不及了……”昭昭摇摇头，把油布包塞进我手里，
“这是……求援信……你一定要……保住宣府卫……”她抬起手，想要抚摸我的脸，
却在半空中垂落，“沈砚之，
我欠你的……来世……一定还……”雪花落在昭昭失去温度的脸上，
像是给她盖上了一层薄薄的纱。我抱着她冰冷的身体，喉咙里发出压抑的呜咽，
我想起她说要一起去江南看杏花，说要给我生个像她一样爱笑的孩子，
说要陪我守着这宣府卫直到太平盛世。可这些话，如今都成了碎在风雪里的泡影。
泪水混着雪水，落在她猩红的衣襟上，晕开一片深色的痕迹，
像极了她当年在我兵书上画的那抹不成形的红。那一夜，宣府卫的雪下得格外大。
我亲自护送昭昭的灵柩回城，怀里揣着那本画了笑脸的兵书，
手里攥着那句“来世一定还”的承诺。我站在城楼上，望着漫天飞雪，
突然想起昭昭曾说“雪是天上的信使，会把思念带给远方的人”，可此刻，
这信使带来的只有刺骨的寒冷和无尽的遗憾。我拔出腰间的长剑，剑刃映着漫天风雪。
“昭昭，你等着，我定守住宣府卫，为你报仇！”最终，我战死在宣府卫的城楼上，
年仅三十岁。弥留之际，我紧紧攥着那枚鸳鸯玉佩，心里只有一个念头：昭昭，来世，
换我来还你。2四百年后的相遇2025年的深秋，南京博物院里人头攒动。
我穿着一件米白色的风衣，站在一幅明代古画前，眼神有些恍惚。
画中是一位身着素色锦袍的男子，立于风雪中的城楼上，
眉宇间带着一丝挥之不去的忧愁——那是四百年前的我，沈砚之。“奇怪，
怎么总觉得这幅画这么熟悉？”我喃喃自语，伸手想要触摸画框，却被身旁的保安制止了。
“**，请勿触摸展品。”保安礼貌地提醒。“抱歉，抱歉。”我连忙收回手，
脸上有些发烫。我最近总是这样，频繁地做着一些奇怪的梦。梦里有漫天飞雪，
有猩红的战袍，还有一个模糊的女子身影，总在我耳边说着“来世一定还”，却又听不真切。
我叫南卿，是一名历史系研究生，研究方向正是明末史。为了弄清楚这些梦的来历，
我特意来到南京博物院，想要从这些明代文物中找到一些线索。可没想到，
刚看到这幅名为《风雪归人图》的古画，我的心就像是被什么东西狠狠揪了一下，
眼眶竟有些湿润。“这幅画是明末画家徐渭的作品，画中的人物是当时的宣府巡按沈砚之。
”一个温和的男声在身旁响起。我转过头，看到一个穿着白衬衫的男生，
手里拿着一本笔记本，正微笑着看着我。他看起来二十出头的样子，皮肤白皙，眉眼清秀，
鼻梁上架着一副金丝眼镜，给人一种温文尔雅的感觉。他的眼睛很亮，像是盛着星光，
我看到他的瞬间，心跳竟漏了一拍，那种熟悉感，
像极了梦里那个模糊的女子身影带给我的悸动。“你……你怎么知道这么清楚？
”我有些结巴地问。“我是学历史的，对明末这段历史特别感兴趣。”他笑了笑，伸出手，
“我叫李楠，木子李，楠木的楠。”“南卿，南方的南，卿相的卿。”我握住他的手，
指尖传来一阵温热的触感，让我有些慌乱地收回了手。“南卿，很好听的名字。
”李楠笑了笑，指着画中的沈砚之说，“沈砚之是明末难得的清官，可惜生不逢时。
崇祯十五年，宣府卫失守，他战死在了城楼上，年仅三十岁。
”“战死了……”我的心里像是被什么东西堵住了，闷闷的难受。我看着画中的沈砚之，
总觉得那眉眼间的忧愁，和自己梦里的情绪渐渐重合。“你好像对他很感兴趣？
”李楠察觉到我的异样，关切地问。我点点头，把自己最近做的梦告诉了他。李楠听完后，
若有所思地说：“或许，你和沈砚之之间，有什么特别的缘分吧。
我最近在研究沈砚之的生平，收集了一些关于他的资料，如果你感兴趣的话，
我可以借给你看看。”“真的吗？那太好了！”我惊喜地说。
我们约定好第二天在学校附近的咖啡馆见面，他把资料带给我。分开的时候，
我回头看了一眼李楠的背影，心里竟有些不舍。我不知道，这场看似偶然的相遇，
其实是四百年前那场未完成的承诺，终于拉开了序幕，昭昭，我终于找到你了。
3梦里的记忆第二天，我早早地来到了咖啡馆。我选了一个靠窗的位置，点了一杯拿铁，
静静地等待着李楠的到来。窗外的阳光透过玻璃洒进来，落在桌子上，暖洋洋的。不一会儿，
李楠就来了。他手里拿着一个厚厚的文件夹，在我对面坐下，笑着说：“抱歉，来晚了，
资料整理得有些多。”“没关系，我也刚到。”我接过文件夹，打开一看，
里面全是关于沈砚之的史料记载，还有一些手抄本的复印件。我翻看着这些资料，
心跳越来越快。资料里记载，沈砚之不仅是一位清官，还是一位深情之人。
他与宣府总兵秦毅的独女秦昭相恋，两人本已约定好婚期，
可秦昭却在去大同求援的途中战死。秦昭死后，沈砚之悲痛欲绝，发誓要为她报仇，
最终战死在了宣府卫的城楼上。看到这里，
我的脑海里突然闪过一些清晰的画面：漫天飞雪的山谷里，一个穿着猩红劲装的女子，
靠在巨石旁，胸口插着羽箭，苍白的脸上带着微笑，对我（沈砚之）说：“沈砚之，
我欠你的……来世……一定还……”还有更早的画面：她穿着男装混进军营，
被我抓包时的窘迫；我教她写策论，耐心纠正她歪歪扭扭字迹时的认真；两人在练兵场对练，
我故意让她一剑挑落头盔时的纵容。“南卿，你怎么了？”李楠看到我脸色苍白，
连忙关切地问。“我……我好像想起了一些事情。”我的声音有些颤抖，
“我好像就是沈砚之。”李楠愣住了，他看着我认真的眼神，不像是在开玩笑。
他沉默了一会儿，说：“或许，这就是所谓的前世记忆吧。虽然听起来很不可思议，
但我愿意相信你。”李楠的信任让我很感动，我把自己脑海里闪过的画面告诉了他。
他听完后，若有所思地说：“如果说你是沈砚之的转世，那秦昭的转世会是谁呢？
”我的心里突然冒出一个念头，我看着李楠，心跳不由自主地加快了。他的眉眼清秀，
温和儒雅，和记忆里那个穿着猩红劲装的女子虽然不像，但那种莫名的熟悉感，
却让我无法忽视。“你……你觉得会不会是你？”我鼓起勇气问。李楠愣了一下，
随即笑了起来：“我？如果我是秦昭的转世，那我岂不是要还你前世的情债了？
”我的脸一下子红了，连忙低下头，小声说：“我就是随便说说。”“没关系。
”李楠的笑容很温柔，“不管是不是，能认识你，我都觉得很开心。如果你愿意的话，
我们可以一起研究这段历史，说不定能找到更多关于你前世的线索。”从那以后，
我和李楠经常见面。我们一起去图书馆查资料，一起去博物馆看展览，一起讨论明末的历史。
在这个过程中，我对李楠的好感越来越深，而他也被我的善良、勇敢和对历史的热爱所吸引。
我的梦越来越清晰了，我梦见自己和秦昭在军营里并肩作战，梦见我们在月下许下诺言，
梦见我们在风雪中诀别。更清晰的是那个春日，她在军营后的桃树下练剑，
花瓣落在她猩红的劲装上，像燃着的火。我站在不远处看着，手里拿着刚写好的诗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