九死验骨录第2章

小说:九死验骨录 作者:巧克力慕斯的旅程 更新时间:2025-09-11

子时三刻,宋琛贴着王宅青砖墙根蹲下。

月光被云层遮住一半,他能听见张远在身后急促的呼吸声——这书生平时拿笔杆子,翻墙时勾住了瓦当,此刻正单手悬在檐下,另一只手死死攥着腰间的烛台。

"稳住。"宋琛压低声音,指尖扣住墙缝往上一撑。

他自幼在市井长大,爬房揭瓦的本事比验骨更早学会。

待翻上屋顶,他蹲在青瓦间,借着朦胧的光扫过王宅格局——前院有巡捕守夜,后宅却黑着灯,只有书房窗棂漏出一线昏黄,像是故意留的破绽。

张远终于翻上来,膝盖蹭破了皮,却顾不上疼,凑到宋琛耳边:"王大勇刚去知府那,他夫人带着孩子回了娘家,院里就剩两个打更的。"

宋琛嗯了一声,靴底碾过一片碎瓷。

他记得王大勇白日里撞翻的妆奁,那撒了满地的胭脂粉里,混着半块翡翠——和周掌柜尸身上的碎屑一模一样。

两人顺着房梁摸到书房后窗。

宋琛从怀里摸出细铁丝,三两下挑开铜锁。

窗轴发出极轻的"吱呀"声,他侧耳听了听,确认院里没有动静,这才翻身进去。

书房不大,檀木书架上摆着《论语》《唐律疏议》,案头却压着半块带血的火漆——是西域商队常用的驼纹标记。

宋琛心里一紧,指尖扫过书脊,突然在《千金方》第三卷处顿住。

那本书的书脊有被硬物压过的痕迹,他抽出来一翻,内页竟被挖空,塞着个油布包。

"宋兄!"张远突然压低声音。

他正蹲在案前,烛台的光映着一本摊开的账册,"你看这个!"

宋琛凑过去,只见账册上歪歪扭扭记着:"八月初九,李三取蚀骨散三瓶,银二百两""九月初三,李三送翡翠十块,抵药钱"。

最后一页还画着个蛇形标记,和周掌柜后颈的针孔形状如出一辙。

"李三那恶霸哪来的钱买西域毒药?"张远的手指在发抖,"他前日当街打死卖花女,巡捕房说'意外',合着是王大勇给他兜底!"

宋琛的指甲几乎掐进掌心。

母亲当年被诬下毒,用的乌头粉也是西域商队的货。

他摸出怀里的玉佩,"镇北"二字在烛火下泛着冷光——这是周掌柜咽气前攥着的,此刻与账册上的蛇形标记重叠,像根刺扎进他眼底。

"走。"他将账册和油布包塞进怀里,"王大勇去知府那,最迟五更回来。"

两人翻出后墙时,巷口的狗突然狂吠。

张远踉跄了一下,差点栽进阴沟,被宋琛及时拽住。

月光下,他看见宋琛的眼睛亮得惊人,像淬了刃的刀。

"宋兄,你说这李三......"

"不止李三。"宋琛打断他,声音像浸了冰,"周掌柜是绣娘行会的头,上个月刚状告李三强占绣坊。

她死的那晚,绣坊里丢了半匹龙纹蜀锦——和二十年前天楚之乱时失踪的镇国龙纹甲,用的是同一种绣法。"

张远倒抽一口冷气。

他跟着宋琛查案半年,头回见他说这么多。

从前只当宋琛是个冷面仵作,此刻才明白,那股子追着真相不放的狠劲,原是刻在骨头里的。

回到验骨房时,老仵作赵恒正坐在门槛上抽烟。

铜灯映着他花白的胡子,见两人翻墙进来,烟灰"簌簌"掉在青石板上:"胆子越来越大了?

王大勇的巡捕房离这半条街,你们当自己是飞贼?"

宋琛把账册递过去。

赵恒眯眼翻了两页,烟杆"啪"地敲在石桌上:"蚀骨散?

这东西连化真境武者都能麻痹!

李三那泼皮有什么本事弄来?"他突然抓住宋琛的手腕,枯瘦的手指像铁钳,"你娘的案子,当年审案的正是现在的知府陈大人。

他当年是镇北军参军,你娘......"

"师父。"宋琛抽回手,声音轻得像叹息,"我知道您怕我重蹈覆辙。

可周掌柜的后颈针孔,和我娘卷宗里写的'蚊叮痕'一模一样。"他掀开验尸箱,箱底的旧帕子露出来,"周掌柜的绣帕,和我娘的,用的是同一种并蒂莲针法。"

赵恒的手颤了颤。

他想起二十年前那个雨夜,小宋琛蹲在牢门外,哭着说"我娘没下毒"。

那孩子的眼睛,和此刻一模一样,亮得让人心慌。

"明日起,你别单独出门。"他摸出个铜铃塞给宋琛,"这是我当年在镇北军当仵作时的腰牌,遇到危险摇三下,会有人来。"

话音未落,院外传来"咚"的一声。

张远冲出去,捡回块裹着信的砖头。

信纸上的墨还没干,字迹歪歪扭扭,像故意伪装的:"停手,否则你娘的下场就是你的。"

宋琛捏着信纸的手青筋暴起。

夜风卷着落叶扑进来,吹得验尸箱里的绣帕翻卷,那并蒂莲的纹路,在月光下像一道血痕。

"宋兄......"张远的声音发颤。

"去药铺买朱砂。"宋琛突然说,"明日我要给周掌柜开棺验骨。"他望向窗外渐亮的天色,银牌在颈间发烫,"他们越怕,越说明我离真相近了。"

墙角的铜漏滴着水,远处传来巡捕房的铜锣声。

宋琛将匿名信折成小方块,塞进袖中。

他知道,从今夜开始,这潭浑水,要彻底翻个底朝天了。第二天清晨,宋琛刚把周掌柜的验骨工具整理进木箱,院外就传来急促的拍门声。

张远掀开门帘,额角还沾着未擦净的药铺朱砂,喘着气道:“宋兄,巡捕房王头亲自来了!说是城南绣坊出了人命,死者是个绣娘,断了根手指——”

“走。”宋琛将银牌塞进衣领,顺手捞起验尸箱。

他经过赵恒身边时,老仵作正用烟杆敲着石桌,目光沉沉:“那匿名信的事还没查,又添新案。”

“越乱,狐狸尾巴露得越全。”宋琛扣紧箱扣,声音像淬过冰的刀。

城南绣坊的木门半敞着,血腥味混着丝线的甜腻涌出来。

宋琛跨过门槛时,鞋跟碾到半枚绣针,刺得脚底一痛——这痛意倒让他神志更清。

尸体躺在染缸旁的青石板上,二十来岁的姑娘,面色青紫,右手小拇指齐根而断,断口处凝结着黑紫的血痂。

张远蹲在旁边记录,笔尖在纸页上洇开墨点:“仵作记录,死者小红,绣坊绣娘,今早被杂役发现时,门窗从内反锁……”

“反锁?”宋琛戴上鹿皮手套,指尖拂过死者后颈。

那里有半枚淡青指印,边缘还沾着星点靛蓝染料。

他抬头看向赵恒,老仵作正用放大镜观察断指截面:“刀伤平整,不是普通剪刀,像淬过毒的薄刃。”

“灵气视觉。”宋琛闭了闭眼。

熟悉的刺痛从眼底窜起,眼前的世界突然褪成灰白。

尸体表面浮起淡金色的光痕,像被风吹散的蛛网,顺着这些轨迹,画面在他脑中炸开——

染缸腾起热气,小红正低头绣一对并蒂莲。

门“吱呀”一声被推开,她抬头,瞳孔骤缩。

蒙面人穿着青灰色短打,腰间系着块绣帕——帕子上的纹饰刺得宋琛心头一跳:那是缠枝莲纹,和周掌柜尸身上的绣帕纹路如出一辙!

“你不该看见那些账册。”蒙面人声音沙哑,左手掐住小红咽喉,右手抽出短刃。

小红挣扎时,指甲在对方手腕划出血痕,染着靛蓝染料的血珠溅在青石板上……

“宋兄!”张远的叫声将宋琛拽回现实。

他踉跄一步,额头沁出冷汗——灵气视觉用得太急,经脉像被细针扎过。

“凶手手腕有伤,染了靛蓝。”宋琛扯下手套,指向死者指甲,“里面有布料纤维,青灰色,短打材质。”他又看向染缸,“靛蓝染料,这是绣坊染线用的。”

赵恒敲了敲断指:“你说的缠枝莲纹,刘福那老滑头的绣坊,专接达官贵人的订单,帕子纹样都是他亲自定的。”

“去绣坊。”宋琛将染血的纤维收进油纸包,“他说‘你不该看见那些账册’——小红可能发现了什么。”

绣坊前堂挂着“福瑞绣庄”的金漆匾额,刘福正站在柜台后抹眼泪。

他穿一身素白丧服,见宋琛进来,慌忙用袖子擦脸:“宋仵作,小红这孩子最是本分……昨日还说要给自家妹子绣嫁妆,怎么就……”

宋琛盯着他泛红的眼尾——眼泪没沾湿睫毛,倒像刚用薄荷油抹过。

“刘老板可知,小红死前见了什么人?”

“天地良心!”刘福拍着柜台,“我这绣坊进出都要登记,昨日她值晚班,说是要赶个急单……”他突然顿住,目光扫过宋琛腰间的验尸箱,喉结动了动,“宋仵作要是查案,后堂有伙计能帮衬。阿强,带两位爷去看看绣棚。”

一个精壮汉子从里间走出来,右腕缠着布带,宋琛眼尖地看见布角渗出靛蓝——和小红指甲里的纤维颜色一模一样。

“刘老板。”宋琛指尖轻轻敲了敲柜台,“贵伙计的手,是怎么伤的?”

刘福的笑容僵在脸上。

阿强下意识缩了缩手,布带滑下半寸,露出下面三道血痕,还沾着未擦净的靛蓝染料。

张远倒抽一口冷气。

宋琛摸出油纸包,将纤维抖在柜台上:“和这颜色,倒是像极了。”

刘福的额头沁出冷汗。

他张了张嘴,后院突然传来瓷器碎裂的声响。

阿强猛地转头,宋琛趁机瞥见他腰间——那里别着半块绣帕,露出的边角,正是缠枝莲纹。

“宋兄……”张远扯了扯他的袖子,声音发紧。

宋琛盯着刘福发白的嘴唇,将油纸包重新收好。

他知道,这潭水,才刚刚翻起浪花。

“刘老板,后堂的绣棚,我们可得仔细看看。”他说着,已经抬脚往里走。

阿强慌忙跟上,脚步却比来时重了三分。

绣棚里,绣娘们的银针还插在绷子上,未完成的并蒂莲在阳光下泛着微光。

宋琛的指尖拂过其中一幅,针脚细密得惊人——和他母亲当年绣的,一模一样。

窗外传来风声,吹得门帘晃动。

门帘后,隐约能看见阿强正对着染缸搓洗什么,靛蓝的水顺着砖缝流出来,在地面积成小潭,像一滴凝固的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