变化如同无声的潮汐,悄然漫过生活的堤岸。三年前,大伯林国栋还是个小主管。一年前,他升任了“绿源环保机械”的部门经理。升迁带来的,是骤然膨胀的工作量和一种理所当然的、令人窒息的“家族信任”。
“阳澄啊,自家人用着放心!”大伯的手重重拍在阳澄肩头,笑容堆在脸上,眼神却带着不容推拒的威压,“这份标书是环科的大单,急得很!外人我不放心,你能力强,辛苦一下,今晚加个班搞定它?”不等回答,又一叠文件塞进她怀里:“还有这个客户,难缠得很,非得你去跟,经理的侄媳妇,身份压得住场子!”他目光扫过阳澄眼底的乌青,语气“体谅”地补了一句:“方案也再细化细化,明早放我桌上就行。”
自家人、放心、能力,这些甜蜜的枷锁层层套紧。为了林峰,为了这层脆弱的家族和谐的表象,阳澄只能将翻涌的委屈和蚀骨的疲惫生生咽下。下班时间从七点滑向八点,再沉入九点、十点的深渊。当她终于拖着灌了铅的双腿推开家门,常常已是十点半之后。
客厅的暖黄灯光一如既往,笼罩着餐桌上的饭菜和那张熟悉的纸条。厨房和卫生间的地面残留着刚拖过的水汽,泛着清冷的光。林峰通常坐在沙发一角,落地灯的光晕勾勒出他安静的侧影,手边摊开一本书,或轻轻抚弄着趴在他脚边的大将军。听到开门声,他立刻抬头,脸上是纯粹的关切和心疼:“回来了?累坏了吧?快洗手吃饭。”
饭菜温热,浴室的热水温度刚好。当阳澄带着一身水汽和耗尽的心神瘫倒在床上时,林峰会放下书,动作轻柔地拿起牵引绳。墙上的时钟,指针已坚定地指向十一点半。
“我去遛大将军,你快睡。”他俯身,一个羽毛般轻盈的吻落在她汗湿的额角。门被无声地带拢,走廊里,林峰刻意压低的安抚声和大将军兴奋的低哼很快被楼道吞没。
身体的疲惫如墨色潮水瞬间将她淹没,意识飞速沉坠。在滑入无梦深渊前的最后一缕清醒里,她总能捕捉到钥匙在锁孔里转动的、令人心安的轻响,以及林峰进门后那刻意放得更轻的脚步声。这声音,连同门外无边的黑暗,竟奇异地织成一张更密实的安全网。仿佛无论她被现实的巨浪拍打得如何支离破碎,总有一盏不灭的灯,一个沉默守候的人,一条忠诚的狗,在这小小的港湾里固执地为她撑起一片天。这份深植于黑夜的心安,是她唯一能抓住的浮木。
只是偶尔,在意识彻底涣散前,她会模糊地感到一丝异样——林峰身上带回来的夜风气息,似乎过于清冽干净,没有一丝大将军奔跑后的尘土味或草叶气息。或者,他抚过她头发的手指,带着一种难以言喻的、不属于家中任何洗护用品的淡香。但这些念头太轻,太模糊,瞬间就被疲惫的巨浪拍散,沉入无意识的海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