哭过一场,祝常思心情反倒奇异地平静下来。
她将红色塑料袋随意搭在鞋柜上,弯腰换拖鞋:“叶总日理万机,这个点还没休息?”
塑料袋被挪开。
灯光下,她伤痕累累的小腿和那只裹着白色纱布的手,再无遮掩地暴露出来。
叶凌川面色未变,眸色却沉郁几分。
他语带讥讽:“怕某人半夜回来,动静太大,扰人清梦。”
祝常思正低头解大衣扣子,没看他:“我睡客卧。吵不到您。”
她拖着伤脚,动作迟缓地往里挪。
男人倚着沙发,凉凉一笑:“蜗牛**,照你这速度,天亮前能爬到客卧门口吗?”
“不劳您操心……啊!”
话说到一半,她身体骤然一轻!
叶凌川几步跨过来,将她打横抱起,大步流星走向卧室。
“叶凌川!你放我下来!”
祝常思惊怒交加。
男人充耳不闻,径直把她放在床边。
温热的大掌随即探向她旗袍领口,利落地解开一粒精致的盘扣。
陌生的体温和触感激起一阵战栗,祝常思猛地抓住他的手推开,声音绷紧:“你干什么?!”
“帮你换衣服。”叶凌川挑眉,居高临下地看着她,眼神带着戏谑,“叶太太……想到哪里去了?”
祝常思咬紧下唇:“付不起您叶二少的服务费。”
叶凌川冷哼一声,俯身逼近,气息迫人:“付不起我的,倒是付得起别的野男人的?”
“你什么意思?”她抬眼瞪他。
他定定看着她,眸光危险锐利:
“今晚十一点二十七分,你给那个男人转账。刷的,是我的卡。”
祝常思一怔。
她微信绑定的那张卡……确实是叶凌川给的副卡,平时只用于日常琐碎开销。她几乎忘了这件事。
祝常思扯了一下唇角:“叶总身价千亿,连这几百块的零头都盯得这么紧,可真是……勤俭持家。”
即便是这样敷衍的假笑,女人唇边也陷下去一个浅浅的、稍纵即逝的梨涡。
叶凌川目光停留一瞬,突然伸手,带着薄茧的指腹捏了捏她的脸颊。
触手之处,瘦得硌人。
脸颊上那点温软的肉都没了。
他眸色更深,收回手,语气是十足的阴阳怪气:“不勤俭点,怎么养得起一个天天惦记着往垃圾场跑的叶太太?”
……
祝常思到底没让叶凌川帮她换衣服。
手掌受伤了,又不是手指断了。
她忍着疼,自己换好睡衣。脱下那身月白旗袍时,才发觉边角娇贵的真丝也被刮破了几处,像揉皱的蝶翼。
镜中映出一张脸,妆容早已糊得不成样子,狼狈不堪。
她拧不了毛巾,只能用包着纱布的手笨拙地捏着洗脸巾,沾了热水,潦草地擦拭身体。
做完这一切,她几乎耗尽力气。
眼皮重得像灌了铅,头沉甸甸地往下坠,仿佛随时要砸在地上。
她摸索着爬上大床的另一侧。
叶凌川显然没耐心等她,早已在客卫洗漱完毕,此刻背对着她躺在另一边,呼吸平稳,似乎已经沉入梦乡。
祝常思蜷缩着背对他,沉沉闭上眼睛。
却不知怎么越睡越冷。
寒意像无孔不入的毒蛇,从骨头缝里钻出来。
“好冷……好冷……”
她无意识地呓语,牙齿都在打颤。额头的汗黏着散乱的发丝,贴在滚烫的脸上,难受极了。
她凭着本能去靠近身边的热源。
似乎有只微凉干燥的手掌覆上了她的额头。
她紧紧抱住那只手臂,仿佛一松手就会坠入无底冰窟。
祝常思眼泪控制不住地流,破碎的胡话混着呜咽:“我好想你……”
“你又没陪我过生日,我一个人吃的长寿面……”
“这里好冷,我不喜欢这里……别走……”
神志不清中,一个冷漠愠怒的声音,叫她全名:
“祝常思,松手!”
不!不能松手!
松手就会坠入永恒的深渊!
她更加用力地抱紧。
然而,一股不容抗拒的力道,却强硬地、一根一根地掰开了她紧扣的手指。
将她最后的依靠彻底剥离。
祝常思哭着求他:“别走……求你……”
他没有回应。
将她独自丢在一片茫茫黑暗里。
迷蒙间,她听到男人的声音陡然变得温柔:
“瑶瑶?……你别急,我这就过来……”
……瑶瑶?
提到这个名字,脑中昏沉轰然退散。
留下钻心刺骨的清醒。
她清晰地感受到,男人毫不犹豫地推开她,脚步声快速远去。
门被打开,又关上。
最后一丝属于他的气息消失了。
祝常思身体滚烫,却动弹不得。
眼泪已经被蒸干。
心底深处,有什么东西,彻底碎裂,无声无息地焚灭成灰烬。
……
等到祝常思再次醒来,一睁眼,便是周嫂拿着毛巾给她擦汗。
“太太!您可算醒了!”
周嫂十分欣喜,“烧了整整一宿,天亮了才退下去。饿不饿?厨房温着粥呢。”
祝常思虚弱地支起身子,手掌下意识地撑在床沿,又是一阵生疼。
她蹙起眉。
周嫂连忙解释:“出了太多汗,怕伤口捂着不好,我就把纱布给您拆了……”
“……没关系。”
祝常思冲周嫂笑笑,换了身干爽的衣服。她不习惯旁人近身触碰,洗漱也只是隔着一道门,由周嫂拧好毛巾递进来。
收拾停当,她坐到餐桌旁。
面前是一碗简单的白粥,配着一小碟咸脆的榨菜。入口让她恍惚一刹,好似回到了那遥远而贫穷的童年。
她低头一口一口喝着粥,没有问叶凌川的去向。
周嫂却按捺不住,一边收拾一边絮叨起来:
“太太,您是不知道,二公子对您可上心了!特意叫了医生过来守着。我来的时候啊,正撞见他在床边给您喂药呢!”
“您迷迷糊糊吐了他一身,可他眉头都没皱一下,还轻声细语地哄着您,跟哄孩子似的!您拉着他的手说‘别走’,他就应着‘好,以后再也不出长差了’……”
周嫂越说越兴奋,演得活灵活现。
祝常思有一搭没一搭地听着,粥勺在碗里轻轻搅动,心底一片漠然。
周嫂是叶家老宅拨过来的人,心自然是向着叶家的。
从前也没少在她面前,这样“润色”二公子的言行。
叶凌川爱干净,从前她被人泼了杯酒,不过酒渍溅到他衣角,他便大发雷霆。
……她吐了他一身,眉头都没皱一下?
那她听见的那句饱含隐怒的“松手”是怎么回事?
算了。
高烧中的记忆本就混沌模糊。
那些纠缠着冰冷、痛苦与绝望的情绪,她一点也不愿回想。
祝常思慢慢将粥喝干净,机械地接过周嫂递来的药片和水杯,一饮而尽。
周嫂给她的膝盖和手掌重新上药、裹好纱布。
感冒药的药劲儿上来,她撑不住,又躺在床上睡着了。
睡了不知多久,房间里一片昏黑。
她按亮床头灯。
光线昏黄,枕边是叶凌川略显疲倦的睡颜。
她一看向他,他也恰巧睁开了眼睛。
男人眸光中残存着睡意,不过瞬息,又恢复到她熟悉的冷淡深邃。
“丢个垃圾,倒把半条命都丢干净了。”
他懒倦的嗓音里淬着冰,手掌径直探向她的额头,“下次,不如连你自己一起扔进垃圾场,省得我替你收尸。”
指尖未及落下,她便带着一股本能的抗拒。
“啪!”
一声脆响,祝常思抬手,将他的手打掉。
叶凌川的手僵在半空,空气瞬间凝固。
他脸色倏忽一沉,怒极反笑:“祝常思,昨晚是谁烧糊涂了,抱着我的胳膊哭得死去活来,求我别走?”
男人起身,修长有力的手指捏住她的下巴,漆黑眼眸中翻涌着寒凉戾气。
“哦?烧退了,就敢跟我翻脸不认人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