出租车开得又快又急，颠簸不断。
祝常思胃里翻搅，强忍晕眩，将车窗降下一道窄缝。
冰冷的夜风猛地灌入。
路过一个大学，灯火喧嚣，年轻人的笑闹声裹着寒气涌进来。
热情如火，莽撞地穿透这冷寒的夜。
就在这一片模糊的光影与嘈杂中，一个戴着黑色口罩的身影，自街角一闪而过。
背影令她心脏骤停。
好像他……
太像了！
她急得喊了声：“师傅，停！在这里停！”
出租车停在路边，还未停稳，她就猛地推开车门，朝着那个即将消失的影子追去。
高跟鞋敲打路面，急促慌乱。
她想喊他，喉咙却像被锁死，张开口，发不出半点声音。
“咚！”
鞋跟卡进地砖的缝隙里。
巨大的惯性让她整个人向前狠狠扑倒！
身体重重砸在地面，手肘和膝盖传来钻心的剧痛。
祝常思顾不上这些，踉跄着站起，视线急切地扫向街角——
空空如也。
那个影子，已经消失得无影无踪。
她失望至极，一瘸一拐坐在路边的台阶。
一低头，才发现自己的左手保持着紧握的姿势，那条手链竟然一直被她攥在掌心。
昂贵的翡翠蝴蝶没有碎。
只是搭扣砸在地上，崩裂开来，掉了几颗边缘镶嵌的碎钻。
祝常思摊开右手，掌心一片血肉模糊。
**磨破，膝盖渗血，冷风一吹，**辣地疼。
她面无表情地抿紧唇。
发髻散乱，碎发狼狈地垂落下来。
“你好。”
一个温润的男声，如同初春融化的雪水，轻轻落在她耳边。
祝常思茫然地抬起头。
昏黄路灯下，映入眼帘的，是一副黑色口罩。而口罩之上，是一双盛满温柔关切的桃花眼。
那眼神……
熟悉得让她恍若梦中。
他微微俯身，声音带着安抚人心的力量：
“请问需要帮助吗？”
祝常思轻轻眨眼，想要看清他的脸庞。
忍了一晚上的泪水却滚滚而落，模糊了视线。
……
云顶公馆。
车停入地库，司机正要下车。
后座的人忽而开口：“老陈，再去个地方。”
老陈又坐回驾驶位，系上安全带：“好嘞。您想去哪？”
叶凌川抬手按在太阳穴，垂着眼睛：“医院，住院部。”
老陈顿时心领神会。
住院的还有谁？不就是……那一位老爷子。
黑色宾利再度驶出去，汇入夜晚的车流中。
车内气压低沉。
男人下颌线紧绷，车窗外霓虹光影在他冷峻的侧脸上飞速掠过，明灭不定。
手机忽然亮起。
【辛图：[图片]】
叶凌川目光扫过。
照片背景显然是医院走廊，光线惨白。
画面中心是一个女人，侧脸被凌乱的长发遮去大半，模糊不清。
饶是如此，依旧能看清她那羊绒大衣之下，身着旗袍的窈窕身段。
以及紧紧搀扶她的，一个戴着黑色口罩的高大男人。
【辛图：你说巧不巧，在医院陪小护士，见着个和祝常思长得贼像的女人】
【辛图：要不是哥们儿亲眼看着你送瑶瑶到家之后又回去接她，我还真要认错了！】
【辛图：绝了！连旗袍都穿得一模一样！】
【辛图：啧，你说他们老祝家，难道还流落了一个女儿在外面？！】
男人面色更冷，眸光沉沉，将手机倒扣在座椅上。
车辆稳稳地停下。
前方，红灯亮得刺眼。
猩红的光映在他瞳孔里，深不见底。
“不去了。”
他冷淡道，“掉头回家。”
“欸……好嘞！”
老陈再度应下，一句也没多问。
绿灯亮起，车辆驶过路口，幽绿的灯光如鬼魅一般，自他眼角余光划过。
……
医院，急诊科。
明亮的灯光下带着消毒水特有的冷冽气味。
祝常思安静地坐在诊疗椅上。
医生拿剪刀小心翼翼地剪开她膝盖处的**，又用镊子，夹出细小的砂砾和粘连的布屑，给她的伤口清洗、上药。
手掌上的擦伤也被仔细处理，缠上一圈纱布。
“很能忍疼啊，小姑娘，一声没吭。”
这么漂亮的姑娘，跟一捧带露的蔷薇花似的，一进门，连她这诊室仿佛都亮堂几分。
来的时候满脸是泪，可怜极了，还以为是受不了疼才哭成这样。
没想到，竟是这样静默隐忍。
医生又道：“脚踝有点肿，最好拍个CT看看骨头有没有事。这高跟鞋是不能再穿了，让你男朋友去给你买双软底拖鞋换上。”
祝常思低声道：“不是男朋友。他只是一个过路的陌生人，好心帮我。”
“诶？”
医生扔掉棉签，“我说他怎么一下就不见了。那你的CT……”
话音未落，戴着黑色口罩的男人推着一辆租的轮椅折返回来。
他手里拎着超市塑料袋，取出双崭新的棉拖鞋，放在她脚边。
粉色的款式，毛茸茸的。
在冰冷的急诊室里显得格外柔软可爱。
他自然地蹲下身，贴心地又替她将高跟鞋装起来。
精致昂贵的高跟鞋装在简陋的红色塑料袋里，格格不入。
医生见状笑了：“小伙子，办事真周到！我这就开单子，你们去窗**完费直接去放射科拍片子就行。”
男人接过单子，二话没说转身就去缴费窗口。
很快，他返回来，推着轮椅上的祝常思，平稳地朝放射科方向走去。
放射科排着队。
祝常思坐在轮椅上，仰头看向站在身侧的他。
灯光落在他露出的眉眼上，那双桃花眼依旧温和。
她轻声开口：“今晚……真的非常谢谢你，陪我来医院处理这些。所有的费用一共多少？我转给你。”
“没关系，举手之劳。”
男人爽快地亮出了收款码。
祝常思操作手机，右手包着纱布，手指略显笨拙地将钱转了过去。
陪她做完了检查，男人看了看时间，眼中流露出些许歉意：
“抱歉，我今晚还有些事情必须处理。检查报告需要等一段时间，你自己取可以吗？我会帮你叫一位护工过来照应一下。”
“……嗯，可以的，谢谢你。”
祝常思点了点头。
男人再度离开。
没过多久，他回来，带着一位穿着护工制服的中年妇女。
“那我先走了，你好好休息，再见！”
他弯起那双好看的桃花眼，和她挥手告别。
祝常思也抬起包着纱布的右手，轻轻挥了挥：“再见……”
还会再见吗？
没有留下联系方式。
也不知道他叫什么名字。
甚至没有见到他口罩之下的真实面容。
可是……
那身形轮廓、行走的姿态，尤其那一双桃花眼……
真的很像他。
她不敢追问，不敢多言，生怕惊扰了眼前的美好。
自他死后，漫长岁月里，她从来都没有梦到他。
唯有今夜。
用惨烈的疼痛换来一场奢侈的美梦。
她贪婪地望着男人远去的背影，慢慢又红了眼眶。
……
检查报告拿到，已经是凌晨两点半。
脚踝骨头没有问题，只是软组织挫伤。
脑袋一阵阵发沉，像塞满了浸水的棉花。
她犹豫片刻，还是没有去看爷爷。
要是感冒，传染过去不好。
而且，她现在这副样子，手脚都裹着纱布，爷爷看了会担心的。
最终，她还是拖着那只伤脚，一点一点挪着步子，打了辆车回云顶公馆。
推开家门，客厅里意外亮着灯。
叶凌川懒散地深陷在沙发里，长腿交叠。
听到声响，他缓缓抬起眼皮，目光落在了她手中皱巴巴的红色塑料袋上：
“叶太太这是……丢垃圾去了，还是捡垃圾回来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