雪停时，宫墙檐角滴下一串冰溜，像谁悬而未决的杀机。沈鸢被暂押在偏殿，窗外一株老梅横斜，花瓣覆雪，红得几乎发黑。她指腹轻叩案几，霉味如期而至——前世冷宫的潮气，今生仍不肯放过她。
门扉吱呀，内侍捧着鎏金托盘进来，盘中一方空白诏书，一砚朱砂，一支狼毫。
“陛下口谕：沈氏若能以血为墨、以发为笔，写下‘忠’字，即刻赐朱批一次。”
托盘被放在离她一臂之远的地方，像放一只咬人的兽。
沈鸢垂眸，指尖掠过诏书——纸质绵软，是御用的澄心堂，却掺了冷宫潮气才有的霉斑。她忽然笑出声，笑声惊得内侍后退半步。
“忠？”她抬眼，眸光雪亮，“忠字九画，臣女怕写不完，陛下就反悔。”
她拔下髻上银簪，青丝如瀑泻落。簪尖在指腹轻轻一划，血珠滚落，竟带着微甜的腥气——与前世毒酒的味道微妙重叠。血滴入砚，朱砂被冲得稀薄，像一摊将凝未凝的旧伤。
狼毫蘸血，第一笔落下，诏书竟轻轻颤了一下，仿佛纸背有心脏在跳。
第二笔，窗外老梅坠下一瓣花，砸在窗棂，声音轻得像前世毒酒杯沿的裂响。
第三笔，殿门忽然洞开——萧鸾立在雪光里，玄狐氅上落满碎玉，指尖却缠着一圈白绫，隐约渗血。
沈鸢笔锋未停，血字在纸上游走，第九笔收锋时，萧鸾已至案前。他抬手，白绫落在诏书上，像覆上一层新雪——绫上绣着极细的螭吻纹，与玉玺同形。
“写完了？”少年声音低哑，眼底却跳着幽蓝的火。
沈鸢以指腹抹去笔端残血，抬手时，袖口滑落半寸——那截废后诏的朱砂边缘，正正好抵在“忠”字最后一捺上，像一把刀抵住咽喉。
萧鸾的指尖悬在诏书上空，血珠从白绫里渗出，滴在“忠”字心口，竟将血墨冲出一个洞。
“朱批一次，”沈鸢轻声道，“陛下可敢盖玺？”
她叩案三下，霉味再次漫开，少年帝王指尖微颤，玉玺的螭吻在白绫上烙下一枚清晰的血痕。
殿中忽然寂静。
片刻后，萧鸾取过玉玺，螭吻对准诏书——却不是盖在“忠”字上，而是对准那截废后诏的朱砂边缘。
“沈氏，”他声音低得几乎听不见，“你可知朱批一次，需黥面三寸？”
沈鸢抬眸，眼底映出他指尖的血与雪：“臣女知道。”
“不悔？”
“悔？”她指尖轻叩桌面，霉味混着梅香涌上来，“悔不当初信错了人。”
玉玺落下，螭吻咬进纸背，朱砂与血瞬间交融，像一朵极艳的花开在诏书中央。
沈鸢垂眸，指尖抚过那枚新鲜的朱印——这是她前世用命没换来的东西，今生却用一滴血轻易到手。
殿外老梅忽然簌簌落下满枝雪，花瓣与雪粒混在一处，分不清谁更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