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章
次日殷无离醒时,身侧空空。
窗外,雪影依旧。
殷无离洗漱完欲出门,门却被先推开。
一捧殷红梅花猝然映入眼帘。
阮凝玉立在门口,“凛州,生辰吉乐。”
说罢,怕身上寒气冷到他,后退拉开些距离,掸去梅上积雪才送到他手中。
殷无离微怔,他甚至忘了今日是自己生辰。
他喜梅花,国公府里尽是阮凝玉为他所种。
玉蕊檀心梅难养,阮凝玉亲手种过多次未成,唯城郊一株,年年冬日开得热烈。
每年初雪,她都会为他折来。
阮凝玉越是温柔,真相化作的快刀扎得越深。
“凛州,你怎么了?是不是母亲又说了什么?还是......”
直到阮凝玉微凉指腹拭过他眼角,殷无离才恍然回神。
女人担忧神色映在瞳孔深处。“没有,只是昨日为莹莹抄经久了,眼睛发酸。”
阮凝玉放下心来,揽他进屋。“原来如此,往后累了便休息,省得为莹莹累坏身子。在我心底,莹莹总不如你。”
阮凝玉说罢,小厨房进来摆膳,每一道,皆是殷无离喜好。
殷无离抬眼,汤羹热气升腾,阮凝玉眉间宠溺渐模糊。
他看不清。
“凛州,这道红枣桂圆雪蛤羹你尝尝,对身体好。”
“昨日莹莹在禅寺习字,禅师夸她字好,这都是凛州教导有方。”
“西北送了张狐皮,我向陛下讨了来给你做氅衣,冬日最暖和。”
阮凝玉絮絮说着,件件与他有关。
他以为在国公府最后一个生辰,会在阮凝玉陪伴下过完。
他错了。
十九附耳低语,阮凝玉即刻起身朝外去,只留一句。
“宫里有事,我很快回来陪你。”
殷无离未拦,静静看女人离开。
“大人您怎么不拦着?国公她肯定是去找......”沈晨鸣话噎在喉。
阻拦......
他能拦一时拦不了一世。
更何况,他已无资格阻拦。
“备马,回家。”
城郊,洗心禅寺。
阮凝玉满面戾气盯着叶修。“不是说莹莹病了?我方才看她能跑能跳,好得很。”
叶修桃花眼一弯。
“莹莹养在国公府,有福气庇佑,自然无忧。在下孤苦伶仃,实在想念国公......”
他生得俊朗,一举一动勾人心弦。
阮凝玉任他攀上自己,面色阴沉,嗓音却被情欲烧哑。“你就是浪。”
叶修不恼,反咬住女人唇。“难道国公不喜欢?”
阮凝玉低骂一声,下一刻便将人打横抱起,扔到床上。
红浪翻滚,起初阮凝玉还记得对殷无离说早些回家的承诺。
可被叶修缠得厉害,最后一丝理智也被情欲吞没。
与火热禅房不同,太傅府内氛围略显冷清。
“修妻书?你当初为个女人连命不要,如今怎肯修妻!”
殷太傅森白胡须气得颤抖。
“当初是孩儿年少,以为天下有抛却生死的爱,如今看透才知痴心妄想。
孩儿身子孱弱,难以为国公府多添助力。
她既有心爱之人与亲生骨血,孩儿不愿横亘其中,请父亲成全。”殷无离跪得笔直。
殷太傅默了一瞬,对殷无离,他是疼爱的。
殷无离聪颖灵慧,性情与他相像,一笔好字青出于蓝。
唯情之一字,太固执。
浸淫官场数十年,他知位高权重者,真情难存。
即便有,亦在不得已中消磨殆尽。
更何况,殷无离身子孱弱。
“王公贵戚修妻非儿戏,即便为父肯为你去太常寺走一遭,修妻书下必闹得满城风雨,你又如何在京城自处。”
殷无离目光坚定。“三年前朝廷已在西北各郡设学堂,近年进士半数据调西北教书问学,开化民风,孩儿想去一试。”
殷太傅拧眉。“西北苦寒,你身子不好如何受得?若执意修妻,为父为你在苏杭安排宅院休养。”
殷无离摇头。“父亲曾教导孩儿,敢为天下先。孩儿不若女子能掌家理事,但有一腔学问以报国恩。西北虽苦寒,孩儿不怕。”
良久,殷太傅叹了口气。
“七日后,由太常寺盖印的修妻书会送到你手上,其余为父办妥,先用膳罢。”
殷无离在太傅府待至傍晚,方回国公府。
“凛州——”才踏入院子,殷无离便见一大一小两道身影迎来。
阮凝玉略显愧疚。“今日本该陪你过生辰,但宫里耽搁久了,又去接莹莹,雪天难行,回来晚了。”
“爹爹。”阮莹莹规规矩矩行礼。
两人一靠近,殷无离便闻见那清雅墨香。
他眸光闪动。“无妨。”
进房,十九端来热气腾腾的长寿面。
“大人,这可是国公亲手做的!得知大人回太傅府,这面国公热了又冷,冷了又热,只盼大人快回。论对大人用心,谁也不如咱们国公!”
十九咧嘴笑。
每年生辰,阮凝玉都会亲手做一碗长寿面给他。
堂堂国公,为他洗手做羹汤,满京城无不艳羡。
殷无离接过尝了一口,面条爽滑,丝毫不像热过。
“当真是国公做的?”
阮凝玉一怔,耳根发烫。“自然,是不是热久了不好吃?”
殷无离视线掠过她通红耳垂,心下苦涩。
夫妻六载,他早知这是阮凝玉说谎时的表现。
事到如今,她竟还在骗他。
连一碗面,都要将他蒙在鼓里。
“没有,很好吃。”殷无离垂眸,一滴泪落进碗中,将整碗面染得难以下咽。
也罢,至少,他现在知道了。
修妻书已签,再过七日,他便离开阮凝玉。
离开这满是谎言的国公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