及笄礼次日，苏府偏厅。
柳氏换了一身石青褙子，袖口银线梅花，仍旧端得贤淑。她抬手，丫鬟把一匣账本捧到苏锦凝面前。
“凝儿如今是大姑娘了，中馈该学着管。”柳氏拨着佛珠，笑意温温，“这些账本，你今日便收了吧。”
苏锦凝接过最上面一本，指尖翻开——
纸张簇新，墨迹却浓淡不一，显然才连夜誊抄。
她笑了一笑，并未戳破，只抬眸：“三年旧账都在？”
“可惜前日账房走了水，烧了几册。”柳氏叹息，“不过新账清楚，你照着收便是。”
“烧了？”苏锦凝眉尖轻蹙，“那可难办，父亲常说‘旧账不明，新账必乱’。——幸好张妈妈手里还有‘记录锦’，咱们先对一对。”
柳氏笑容一滞。
张妈妈早已候在门外，捧着一只乌木长匣进来。匣盖掀开，卷轴铺开，金丝银线，经纬交织，一眼望去竟像一幅山河图。
苏锦凝指尖轻点：“元祐五年三月，售‘百鸟朝凤锦’一匹，实收五百两——账册却记三百两。那二百两去了何处？”
柳氏攥紧佛珠：“时间久远，谁还记得。”
“那同年五月，绣坊支丝线五十匹、银一百两，可当时苏州丝贵如金，五十匹市价至少三百两。母亲留下的采购单上，写的是十匹二十两。”
苏锦凝抬眼，声音仍旧柔软，“继母可知情？”
厅里鸦雀无声。
苏承嗣坐在主位，脸色已沉得滴水。
“来人，去请李账房。”
李账房被带上来，额上冷汗直滚。
苏锦凝温声问：“我只问一句，三年亏空，共多少？”
李账房扑通跪了：“八千六百四十两，多数送、送进了柳府……”
柳氏猛地起身：“你血口喷人！”
“夫人饶命！”李账房颤颤巍巍掏出几张银票，“这是昨夜柳夫人让小的补账给的封口银……”
银票落地，白花花晃人眼。
苏承嗣闭了闭眼，冷声吩咐：“柳氏贪墨中馈，即日起收回管家钥匙，由大**暂代。柳府来人，一律不许再支银！”
婆子们上前，柳氏踉跄一步，指尖几乎掐进掌心。
她看向苏锦凝，声音压得极低：“你别得意，这钥匙你拿不稳。”
苏锦凝俯身拾起一张银票，吹了吹灰，笑得温柔：
“继母放心，我既拿得稳钥匙，也拿得稳绣坊。”
……
傍晚，凝香院。
春桃点起灯，把账本码得整整齐齐：“**，八千多两呢，够在京里买三座大宅子。”
“银两事小。”苏锦凝指腹抚过记录锦上一处不起眼的星纹，“要紧的是这几笔——每月漕运抽成三成，签字画押的，是柳承业。”
张妈妈端了热茶来，闻言压低嗓子：“**是说，柳大人私吞漕银？”
“不止。”苏锦凝眸色深深，“私盐、铁料、死士，都靠这条漕运线养活。咱们得把证据一颗颗挑出来，再串成一条锁链。”
窗外风声猎猎，吹得灯焰摇晃。
苏锦凝提笔，在星纹旁轻轻画下一个“沈”字。
——兄长，该收网了。
【本章彩蛋】
绣坊小课堂：
记录锦——宋代织坊把每笔交易暗绣在锦上，水火不毁，堪称古代Excel。