血染同心戒第2章

小说:血染同心戒 作者:阎奺 更新时间:2025-09-06

觥筹交错,衣香鬓影,婚宴渐入酣畅。沈砚之被几位世交叔伯围住,话题不可避免地转向了时局和生意。苏晚寻了个空隙,从那份被过度关注的甜蜜里暂时抽身,想去露台透口气。

华懋饭店的露台宽阔,晚风带着黄浦江微腥的水汽扑面而来,稍稍吹散了厅内的闷热与喧嚣。苏晚倚着冰凉的大理石栏杆,轻轻舒了口气,目光投向远处外滩迷离的灯火。指尖无意识地摩挲着无名指上那枚沉甸甸的红宝石戒指,金属的凉意和宝石的润泽奇异地交织在一起,如同沈砚之给她的感觉,沉稳而炽热。

然而,这份安宁并未持续太久。一阵刻意压低的争执声,伴随着夜风,断断续续地从露台另一侧连接着消防通道的阴影角落里飘了过来。那声音……是砚之的!苏晚的心骤然一紧。另一个声音更陌生些,急促而紧张。

“沈同志,情况万分紧急!‘寒鸦’同志在法租界被捕,他负责保管的那份名单……上面有我们在沪全部重要联络点的地址和代号!一旦落入敌人之手,后果不堪设想!”陌生男子的声音因极度焦虑而微微发颤。

苏晚的血液仿佛瞬间凝固了。同志?名单?被捕?这些尖锐的词汇像冰冷的针,狠狠刺入她沉浸在幸福中的耳膜。她下意识地屏住呼吸,身体僵硬地贴在冰凉的栏杆上,一动不敢动,心脏在胸腔里狂跳,几乎要撞碎肋骨。她以为自己听错了,又或者,是某个荒诞不经的玩笑?可那声音,分明是砚之!

阴影里,沈砚之的声音响起,不再是苏晚熟悉的温润平和,而是带着一种她从未听过的、金属般冷硬紧绷的质感:“消息可靠?具体关押地点?”

“可靠!就在霞飞路巡捕房的特别监押室,工部局政治处的人已经接手了审讯,时间不多了!‘寒鸦’同志……他骨头再硬,也熬不过那些酷刑!我们必须抢在名单被撬出来之前,把人弄出来,或者……”陌生男人的声音顿住,透出一股绝望的狠厉。

“或者销毁名单。”沈砚之的声音低沉地接了下去,像一块冰落入深潭,带着刺骨的寒意和决断,“硬闯是下策。我在工部局政治处有个眼线,但级别不高,接触不到核心监押区。名单……那份名单,最可能的备份存放点……”

他似乎在急速思考,语速极快,每一个字都像冰冷的石子砸在苏晚的心上。同志、联络点、名单、眼线……这些词汇串联起来,指向一个苏晚想都不敢想的可怕事实——她的未婚夫,那个刚刚才为她套上象征生生世世承诺戒指的沈砚之,竟然是……是当局正在疯狂搜捕的“乱党”!是父亲口中那些“意图打败、扰乱秩序”的“赤色分子”!

巨大的震惊和恐惧如同冰冷的潮水,瞬间淹没了苏晚。她浑身发冷,指尖深深掐进掌心,牙齿不受控制地咯咯作响,几乎要瘫软下去。露台上的风似乎变得更冷了,吹得她单薄的旗袍紧紧贴在身上,寒意刺骨。她死死咬住下唇,尝到一丝血腥味,才勉强维持住最后一丝清醒,没有发出任何声音。

阴影里的对话还在继续,沈砚之的声音压得更低,像是在部署某个极其危险的计划。苏晚再也听不清具体内容,巨大的恐慌攫住了她。她像受惊的兔子,用尽全身力气,悄无声息地挪动几乎冻僵的双脚,逃离了那片让她心胆俱裂的阴影角落。她不敢回头,不敢停留,几乎是跌跌撞撞地冲回了喧嚣温暖的宴会厅。

绚烂的灯光,悠扬的音乐,宾客们言笑晏晏的脸……这一切都变得模糊而扭曲,如同隔着一层晃动的水幕。苏晚脸色惨白,失魂落魄地穿过人群,只想找个角落把自己藏起来。那枚刚刚还象征着无限幸福的红宝石戒指,此刻像一块烧红的烙铁,死死地箍在她的无名指上,沉得让她抬不起手,烫得她灵魂都在灼痛。生生世世……那誓言还在耳边回响,却已蒙上了血色与谎言。

“晚晚?你怎么了?脸色这么差?”母亲担忧的声音传来,带着温暖的关切。

苏晚猛地一颤,像被从噩梦中惊醒。她勉强扯出一个比哭还难看的笑容,声音干涩得厉害:“没……没什么,母亲,可能……有点累了,风一吹,有点头晕。”

她慌乱地垂下眼帘,避开母亲探究的目光,也避开不远处,沈砚之正穿过人群向她投来的、带着询问和温柔笑意的视线。那视线此刻像针一样扎在她心上。她下意识地用另一只手紧紧捂住了戴着戒指的无名指,冰凉的宝石硌着掌心,也硌着她骤然坠入深渊的心。

接下来的日子,苏晚如同踩在云端,每一步都虚浮无力,却又不得不强撑着扮演那个沉浸在幸福中的准新娘。沈砚之依旧温柔体贴,每日鲜花、点心、小礼物不断,电话里嘘寒问暖,偶尔约她去看新上映的电影,或者去新开的咖啡馆小坐。他谈笑风生,举止从容,仿佛露台上那个在阴影里用冰冷语调谈论着“名单”和“同志”的男人,只是苏晚一场荒唐的噩梦。

然而,那晚听到的每一个字,都像毒藤一样缠绕在她心头,日夜滋长。她开始留意报纸上那些不起眼的角落——关于某某学校教授失踪、某某报馆编辑被捕、某某工厂**被镇压的消息。那些冰冷的铅字,以前她从不关心,如今却字字惊心,仿佛都浸染着她未婚夫那晚话语里的血腥气。她变得异常敏感,沈砚之接电话时一个稍长的停顿,他书桌上无意中摆放的、封面是激进刊物的书籍(虽然他总是解释是生意伙伴落下的),甚至他深夜书房亮起的灯光,都会让她心惊肉跳,疑神疑鬼。

更深的恐惧来自她的父亲苏秉坤。父亲是上海滩颇有名望的实业家,与当局、尤其是工部局高层关系密切。他笃信秩序,对任何“扰乱治安”、“赤化思想”深恶痛绝。饭桌上,他时常会带着厌恶和鄙夷的语气谈论起最近破获的“乱党”案件,痛斥那些“不知好歹、祸国殃民”的年轻人。每当此时,苏晚都如坐针毡,食不知味,只能死死低着头,盯着碗里的米饭,生怕父亲锐利的目光会穿透她强装的平静,看到她心底那个足以让苏家天塌地陷的秘密。

她试图像鸵鸟一样把头埋进沙子里。她一遍遍抚摸无名指上的戒指,试图用那沉甸甸的质感来压住心底翻涌的惊涛骇浪。她告诉自己,也许听错了?也许砚之是被迫的?也许……有苦衷?那个“生生世世”的誓言,是她在这片恐惧汪洋中唯一能抓住的浮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