小宝醒来时，天已经擦黑了。
他睁开眼的第一句话就是「奶奶，俺饿」，清脆的童音把王大娘喜得直抹眼泪。我看着孩子把小半碗玉米糊糊吃得精光，心里那块悬着的石头总算落了地。
「陆丫头，以前是大娘对不住你。」王大娘攥着我的手，掌心粗糙得像砂纸，「你别往心里去，俺给你蒸了窝窝头，快拿着。」
两个黄澄澄的窝窝头还带着余温，我接过来的时候，指尖不小心碰到她的手，她像触电似的缩了缩，又很快按住我的手：「拿着吧，看你瘦的。」
我正想道谢，院门外突然传来高跟鞋踩在泥地上的声音。
「哟，这不是陆丫吗？」一个娇滴滴的声音响起，「听说你会治病了？真是稀奇。」
走进来的是个穿的确良衬衫的姑娘，梳着齐耳短发，鼻梁上架着副细框眼镜，在一水粗布衣裳的村民里显得格外扎眼。是林薇薇，城里来的下乡知青，听说在公社里当文书，眼睛长在头顶上。
她身后跟着几个看热闹的村民，赵铁柱也在其中，踮着脚往屋里瞅，嘴角挂着不怀好意的笑。
「林知青咋来了？」王大娘热情地招呼，「快进屋坐。」
「不了，我就是路过。」林薇薇摆摆手，目光落在我身上，带着股说不出的讥讽，「听说陆丫用什么偏方治好了小宝？该不会是碰巧吧？毕竟有些人啊，平时看着不起眼，装神弄鬼的本事倒是不小。」
这话阴阳怪气的，我皱了皱眉：「是不是装神弄鬼，看看孩子就知道了。」
「你这是什么态度？」林薇薇柳眉一竖，「我好心提醒王大娘，别被什么旁门左道骗了。真要是有本事，咋不去公社卫生院当医生？」
「我……」
「她救了人。」秦御不知啥时候站在了门口，手里拿着个豁口的搪瓷缸，估计是来还王大娘的。他看都没看林薇薇，径直走到我面前，「药还有吗？」
我愣了一下才反应过来他说的是退烧药，摇摇头：「没了，那是最后一点。」
「是吗？」林薇薇突然笑了，「我怎么听说，陆丫爹娘就是走街串巷的货郎，哪来的这么金贵的药？该不会是……偷的吧？」
这话像根毒刺，扎得周围的村民都变了脸色。在这年代，偷东西可是能被批斗的大事。
「你胡说八道什么！」我气得发抖，「那是俺爹娘留下的！」
「留下的？」林薇薇步步紧逼，「有本事拿出来让大家看看啊？别是见不得人吧？」
我心里咯噔一下，空间里的药倒是不少，可怎么拿出来？总不能告诉他们我有个随身空间吧？
就在这时，秦御突然把搪瓷缸往桌上一放，发出「哐当」一声响。
「药是我给的。」他声音不高，却让吵嚷的屋子瞬间安静下来，「部队发的，我用不上，给她了。」
所有人都愣住了，包括我。林薇薇的脸白了又红，强笑道：「秦大哥真会开玩笑，部队的药哪能随便给人……」
「我乐意。」秦御打断她，黑沉沉的眼睛扫过去，「还有事？」
林薇薇被他看得浑身不自在，嗫嚅了几句就带着人灰溜溜地走了。赵铁柱路过门口时，被秦御冷冷地瞥了一眼，吓得一哆嗦，差点摔进泥坑里。
「秦大哥，这……」王大娘还想说什么，被秦御摆摆手制止了。
「孩子没事就好。」他看了我一眼，那眼神复杂得很，像是探究，又像是别的什么，「我先走了。」
他转身离开时，我注意到他左腿似乎不太利索，走路的时候有点跛，只是不明显。
等院子里的人都走光了，王大娘才拉着我坐下，小声说：「丫头，秦大哥是好人，可你也得小心。林知青她叔是公社书记，不好惹的。」
我点点头，心里却乱糟糟的。秦御为什么要帮我？他就不怕被牵连吗？
拿着王大娘给的窝窝头回到破屋时，天已经全黑了。我摸出藏在枕头下的体温计，借着月光看清上面的数字——39度8。这东西要是被人发现，肯定又是麻烦。
我正想把它藏进空间，门外突然传来轻微的响动。
「谁？」我吓得抓起炕边的扁担。
没人应声，只有风吹过窗户纸的「呼呼」声。我壮着胆子走到门口，刚拉开条缝，就看见个高大的身影蹲在墙角的老槐树下，烟头在黑暗中明明灭灭。
是秦御。
他怎么在这？难道是在……盯我？
我心里咯噔一下，缩回头靠在门板上，心脏「砰砰」直跳。他肯定是怀疑我了，怀疑那些药的来历，怀疑我今天说的话。
这糙汉看着冷冰冰的，心思倒是挺细。
我摸了摸口袋里的窝窝头，突然想起他刚才帮我的样子。不管他是出于什么目的，总归是帮了我。
犹豫了半天，我还是把窝窝头用布包好，悄悄推开门。
秦御显然没料到我会出来，猛地站起身，手里的烟头掉在地上，被他用脚碾灭了。「你怎么还没睡？」
「给你。」我把布包递过去，「王大娘给的，我吃不完。」
他盯着我手里的布包，没接。黑暗中，他的眼睛亮得惊人：「陆诗瑶。」
我愣了一下才反应过来他在叫我，这还是第一次有人叫我的本名。「你怎么知道……」
「你今天救小宝的时候，自己嘟囔的。」他声音低沉，「陆丫是你小名？」
我含糊地点点头，不敢看他的眼睛。「你到底想干啥？」
他沉默了片刻，突然问：「你爹娘真的留下药了？」
果然是为了这个。我心里一紧，刚想编个瞎话，就听他又说：「我知道你有秘密。」
我的心瞬间提到了嗓子眼，攥着布包的手指都发白了。
「但只要你没害人。」他顿了顿，声音缓和了些，「别的事，与我无关。」
说完，他没接窝窝头，转身一瘸一拐地往村西头走去。月光把他的影子拉得很长，左腿的不便在石板路上格外明显。
我站在门口，看着他的背影消失在拐角，手里的布包还带着余温。
这人到底是怎么回事？
回到屋里，我翻来覆去睡不着。秦御的话像颗石子，在我心里漾开圈圈涟漪。他好像知道些什么，又好像什么都不知道。
就在这时，窗外突然闪过一道黑影，伴随着轻微的「咔嚓」声。
我猛地坐起来，抓起扁担走到窗边，小心翼翼地掀开条缝——
赵铁柱那张油腻的脸正贴在窗纸上，眯着小眼睛往屋里瞅，嘴角还挂着猥琐的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