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猛地一指茶几上的收据和催款单，镜头再次给特写！
“五万块！对一个重病孩子的家庭是天文数字！是压在父母心头的巨石！但对有些人来说，可能只是一晚的挥霍！”赵立峰的声音陡然拔高，带着强烈的控诉和煽动力，“我们不禁要问！这位母亲！你的心到底是什么做的？孩子的命，在你心里到底算什么？你在那豪华套房里‘放松’的时候，有没有想过你的亲生骨肉，正躺在冰冷的病床上，因为缺了你手里的钱，而一步步走向死亡？！”
他的话语像一桶滚油，狠狠泼向了刚刚点燃的火焰！
“现在！孩子命悬一线！时间就是生命！我们城市频道《民生现场》在此紧急呼吁！恳请看到报道的社会各界爱心人士，伸出援手！帮帮这个可怜的孩子！帮帮这位绝望的父亲！救救孩子！”
他迅速报出了节目组的官方捐款热线和二维码，以及市第一医院公开的李乐的住院账号信息。
“李默先生！”赵立峰转向我，眼神坚定，“请相信我们！相信社会！我们立刻赶去医院！全程关注！一定要为孩子争取时间！小王，收设备！我们马上去一院！”
采访戛然而止。红灯熄灭。
赵立峰迅速收拾话筒，语速飞快：“李默，你跟我们的车！马上去医院！路上我们可能需要补拍一些你赶往医院的焦急画面！快！”
我胡乱抹了一把脸上的泪水，抓起手机和乐乐的那张照片，没有任何犹豫：“走！”
城市的霓虹在车窗外飞速倒退，模糊成一片流动的光带。我坐在城市频道采访车的副驾驶，身体随着车辆的每一次转弯、每一次加速而僵硬地晃动。手里紧紧攥着乐乐那张沾着泥巴笑脸的照片，塑料相框坚硬的边缘深深硌进掌心，带来一阵阵清晰的刺痛，像无数根细小的针，不断扎进我麻木的神经。
这刺痛是好的。它让我混乱如沸水的大脑，勉强维持着一丝可悲的清醒。
赵立峰坐在后座，正对着手机语速飞快地发布指令：“…对！就是那个急性白血病的孩子李乐！报道已经紧急插播出去了！效果？非常好！后台热线电话已经爆了！网络平台同步推送的新闻稿，点击量爆炸式增长！留言区…简直炸锅了！全是骂那个不负责任的妈的！捐款通道刚开十分钟，后台显示定向捐款已经突破…突破十五万了？！天！还在疯涨！”
他的声音带着职业性的亢奋，每一个数字都像一记重锤，狠狠砸在我紧绷的心弦上。
十五万？十分钟？这冰冷的数字背后，是无数双未曾谋面的、带着温度的手。是乐乐活下去的希望！
一股巨大的、混杂着感激和更沉重酸楚的洪流，猛地冲上我的眼眶，视线瞬间再次模糊。我死死咬住下唇，尝到一丝腥甜，才勉强把那汹涌的情绪压了回去。
“医院那边联系好了吗？”赵立峰继续问，“院方态度？…好！明白！让他们务必准备好，我们到了立刻拍缴费过程！孩子的情况？…还在维持？好！全力稳住！我们马上到！”
采访车一个急刹，轮胎摩擦地面发出刺耳的尖叫。市第一医院那熟悉的、冰冷的大门出现在眼前。
“下车！”赵立峰一把推开车门，扛着摄像机的王哥也动作麻利地跳了下来。
我们三人，像一支冲锋的小队，冲进灯火通明的急诊大厅。刺眼的灯光，消毒水的味道，嘈杂的人声…瞬间将我包围。但与下午离开时不同，这一次，许多目光齐刷刷地聚焦在我们身上，带着惊诧、好奇，还有…同情。
赵立峰目标明确，直奔缴费窗口。王哥的摄像机早已开启，红灯亮着，忠实地记录着一切。
“您好！我们是城市频道的！给ICU的李乐小朋友缴费！”赵立峰的声音洪亮有力，瞬间压过了大厅的嘈杂。
缴费窗口的工作人员显然已经接到了通知，没有多问，立刻递出单据：“李乐是吧？现在欠费五万整，请尽快…”
“缴！马上缴！”赵立峰打断她，拿出了一张显然是台里准备的银行卡，动作利落地塞进窗口，“先缴十万！”
“十万？”工作人员愣了一下。
“对！十万！后续治疗还需要！”赵立峰斩钉截铁。
“好的！”工作人员不再多问，迅速操作。
我站在旁边，看着刷卡机被推进窗口，听着那熟悉的按键音和打印单据的声音，整个人像被抽空了所有力气，又像被什么东西死死地钉在了原地。十万块…就这么…缴进去了？乐乐…有救了？
巨大的不真实感让我头晕目眩。
缴费凭证被打印出来，递出窗口。赵立峰一把接过，将它高高举起，对准了王哥的镜头！白色的单据在灯光下异常醒目，上面“李乐”、“住院费”、“100,000.00”等字样清晰可见！
“各位观众！好消息！”赵立峰对着镜头，声音激动，“在广大爱心市民的鼎力支持下！李乐小朋友的手术费缺口已经火速补上！并且预缴了后续治疗费用！孩子的救命钱，到位了！感谢所有好心人！”
大厅里响起一阵自发的、轻微的掌声和议论声。
“快！去ICU！”赵立峰将缴费单塞到我手里，推了我一把，“去告诉孩子！告诉他爸爸把钱交上了！告诉他别怕！有救了！”
那张薄薄的缴费单，此刻却重逾千斤。我攥着它，像攥着一块滚烫的烙铁，又像攥着整个世界。冰封的心脏，在这一刻，终于感受到了一丝微弱却真实的暖意。乐乐…爸爸…做到了！
我们再次奔跑起来，穿过长长的、充满消毒水气味的走廊，冲向那扇象征着生死之隔的ICU大门。
ICU厚重的隔离门无声地滑开，里面特有的、混合着药味和生命维持设备运转声的沉重气息扑面而来。下午离开时那种令人窒息的绝望感似乎被冲淡了一些，但紧张的气氛依旧如同绷紧的弓弦。
张医生已经等在门口，他穿着蓝色的无菌服，口罩拉到下巴，脸上带着明显的疲惫，但眼神在看到我们，尤其是我手中的缴费凭证时，骤然亮了起来。
“张医生！钱！钱到了！”我几乎是扑过去，将那张印着“100,000.00”的缴费单急切地递到他眼前，声音因为激动而劈叉，“快！快给乐乐用设备！快救他！”
张医生飞快地扫了一眼单据，眼神中的凝重瞬间被一种如释重负和振奋取代：“好！太好了！李默先生，您…”他后面的话似乎想表达什么感慨，但情况紧急，他立刻转身，对着里面喊道：“设备准备！强效抗生素准备！按预定方案，立刻给李乐上ECMO！快！”
里面传来一阵短促而有序的回应声和脚步声。
“李先生，赵记者，”张医生语速极快，“你们可以在外面家属等候区等。里面马上要开始关键操作，无菌要求极高，不能进人。一有消息，我会立刻出来通知你们！”
“好！好！谢谢医生！谢谢！”我连声道谢，身体因为巨大的希望和依旧残留的恐惧而微微发抖。
赵立峰对着张医生点点头，示意王哥将镜头对准了忙碌起来的ICU内部。隔着巨大的玻璃窗，可以看到医护人员正围在乐乐的病床前紧张地操作着，各种复杂的仪器被推了过去。
我们退到家属等候区。冰冷的塑料椅，惨白的灯光。我坐了下来，身体却依旧僵硬，目光死死锁住那扇紧闭的ICU大门，仿佛要将它看穿。手里紧紧捏着乐乐那张沾着泥巴的照片，指尖因为用力而失去血色。
赵立峰在我旁边坐下，低声对着手机说着什么，显然是在跟台里同步最新进展。王哥则将摄像机对准了ICU的玻璃窗，记录着里面模糊但充满紧张感的忙碌身影。
时间，再一次变得无比粘稠，缓慢地、煎熬地流淌。
每一分每一秒，都是对意志的凌迟。
不知过了多久，仿佛一个世纪那么漫长。ICU的门再次被推开。张医生走了出来，他摘下了口罩，脸上带着明显的倦容，但眉宇间却透着一股振奋。
我和赵立峰几乎同时从椅子上弹了起来！
“张医生！乐乐怎么样？”我的声音嘶哑得厉害，带着自己都能察觉到的颤抖。
张医生看向我，脸上露出了一个如释重负、甚至带着点欣慰的笑容：“李先生！好消息！ECMO设备成功接入！孩子的血氧饱和度正在快速回升！肺部通气和换气功能得到了有力支持！强效抗生素也已经用上，正在对抗感染！目前生命体征趋于稳定！最危险的关口，我们暂时闯过来了！”
轰——！！！
一股巨大的、无法形容的力量瞬间冲垮了我强撑的堤坝！眼前猛地一黑，双腿一软，我踉跄着向后倒去，重重地跌坐在冰冷的塑料椅上。巨大的、失重般的狂喜和排山倒海的虚脱感同时攫住了我！
眼泪，完全不受控制地，决堤而出。不是无声的滑落，而是汹涌的、滚烫的洪流，瞬间模糊了视线，顺着脸颊疯狂地流淌。喉咙里发出压抑的、如同受伤野兽般的呜咽声。我死死攥着乐乐的照片，将它紧紧按在剧烈起伏的胸口，仿佛要将它嵌进自己的心脏里。
活了！乐乐活了！我的儿子…活过来了！
赵立峰也长长舒了一口气，脸上露出了由衷的笑容，他用力拍了拍我的肩膀：“太好了！李默！太好了！孩子挺过来了！”他转向王哥，“快！给个特写！孩子父亲此刻的反应！这是希望！”
王哥的镜头立刻推近，捕捉着我这个父亲在绝境逢生后的崩溃与狂喜。
“不过，”张医生的声音再次响起，带着医者的严谨，“这只是暂时稳定。ECMO只是生命支持，不是治疗本身。后续的抗感染治疗、白血病本身的化疗方案，路还很长，风险依然存在，需要大量的费用和精心的护理。”
他的话像一盆冷水，稍稍浇熄了我沸腾的狂喜，但并未能熄灭那燃烧的希望之火。钱！后续的钱！我猛地抬起头，布满泪痕的脸上，眼神却异常坚定。
“钱…钱不是问题！”我的声音依旧嘶哑，却带着一种斩钉截铁的力道，“社会上的好心人捐了很多！后续治疗，我一定…一定想办法！只要乐乐能活！倾家荡产我也认！”
赵立峰立刻接口：“对！张医生，后续治疗费用您这边尽快给个预估，我们节目会持续关注报道！社会爱心不会停止！孩子的命，我们一起守护！”
张医生点点头，眼神里也多了一份动容：“好！有你们这份心，有社会的支持，我们医护人员也一定竭尽全力！孩子现在需要休息，你们暂时还不能探视，等明天情况更稳定些再说。李先生，您也先回去休息一下，缓一缓，后面还有硬仗要打。”
休息？我怎么可能休息得着。
但看着张医生疲惫却坚定的眼神，我用力点了点头。
走出医院大楼，深夜的冷风扑面而来，吹在泪痕未干的脸上，带来一阵刺骨的冰凉。赵立峰和王哥还要赶回台里处理素材，准备明天的追踪报道。他们又叮嘱了我几句，匆匆驾车离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