赎心劫第1章

小说:赎心劫 作者:菖蒲 更新时间:2025-08-28

腊月的雪下得纷纷扬扬,章明远裹紧了单薄的棉袍,踩着积雪往家走。私塾发的束脩在怀里沉甸甸的——三百文钱,是他这个月的全部收入。

"救命!放开我!"

一声凄厉的女子呼救从巷子里传来。章明远脚步一顿,那声音像是被什么捂住了,只剩下呜呜的挣扎声。

他犹豫了一瞬,还是转身拐进了暗巷。三个壮汉正按着一个女子施暴,那女子衣衫被扯得七零八落,露出的皮肤上满是淤青。

"住手!"章明远喝道。

为首的汉子回头,满脸横肉上有一道刀疤:"滚远点,别多管闲事!"

"我已经报官了,衙役马上就到。"章明远强作镇定,手在袖中发抖。

"晦气!"刀疤脸啐了一口,临走前又踹了那女子一脚,"**,明天看老子怎么收拾你!"

等那几人走远,章明远才上前:"姑娘,你没事吧?"

女子挣扎着坐起来,凌乱的长发间露出一张惨白的脸,嘴角还带着血丝。她警惕地往后缩了缩,眼神像受惊的小兽。

"别怕,我不是坏人。"章明远脱下外袍递给她,"能站起来吗?我送你回家。"

"家?"女子突然笑了,那笑声比哭还难听,"醉仙楼的柴房就是我的家。"

章明远心头一震。醉仙楼是城里最有名的青楼,这姑娘竟是...

"多谢公子相救。"女子摇摇晃晃站起来,把袍子还给他,"奴家申雪,公子大恩,来世再报。"

她转身要走,却一个踉跄差点摔倒。章明远扶住她,触手滚烫:"你发烧了!"

申雪试图推开他:"不劳公子费心,奴家命贱,死了倒干净。"

"胡说!"章明远也不知哪来的勇气,"我送你去看大夫。"

"看大夫?"申雪像是听到了天大的笑话,"公子可知醉仙楼的姑娘看一次大夫要多少银子?十两!奴家接一个月的客都挣不到这么多!"

章明远沉默了。他看了看申雪烧得通红的脸颊,又摸了摸怀里的钱袋,突然下定决心:"你等我一下。"

半个时辰后,章明远带着醉仙楼的老鸨来到巷子。申雪已经烧得意识模糊,蜷缩在墙角瑟瑟发抖。

"就这病秧子,你要赎她?"老鸨捏着鼻子,一脸嫌弃,"五十两,少一个子儿都不行!"

章明远咬牙:"我只有十五两现银,再加这个。"他从颈间取下一枚白玉佩,"这是祖传的,至少值四十两。"

老鸨接过玉佩对着光看了看,勉强点头:"算你走运,这丫头性子倔,接客也不老实。成交!"

当夜,章明远背着昏迷的申雪回到自己位于城西的小院。他把她安置在唯一的床上,请来郎中诊治。

"风寒入体,加上长期营养不良。"郎中摇头叹息,"我开几副药,能不能熬过去就看造化了。"

章明远彻夜未眠,按照郎中的嘱咐给申雪喂药擦身。天蒙蒙亮时,申雪的高烧终于退了,她睁开眼,看到趴在床边睡着的章明远,一时恍惚。

"你醒了?"章明远察觉到动静,立刻清醒过来,"感觉怎么样?要喝水吗?"

申雪戒备地往后缩:"公子为何救我?想要奴家做什么?"

章明远倒了杯温水递给她:"什么也不用做。先把药喝了,我去煮粥。"

申雪愣愣地看着他离去的背影,不明白这世上怎会有人无缘无故对她好。她在青楼五年,见过太多道貌岸然的伪君子,眼前这个书生,又能装多久呢?

粥煮好了,章明远小心翼翼地端来,还特意放凉了些:"慢点喝,烫。"

申雪接过碗,突然问:"公子花了多少银子赎我?"

"不多。"章明远轻描淡写。

"奴家会还的。"申雪盯着粥碗,"公子要我做什么?暖床?还是..."

"什么也不用!"章明远打断她,耳根通红,"我赎你只是因为...因为不忍看你受苦。你安心养伤,我睡书房。"

申雪抬头看他,眼中满是怀疑。章明远叹了口气:"我知道你不信我。没关系,日久见人心。"

屋外,雪依旧下着,覆盖了这座小院,也暂时掩盖了所有的伤痛与猜疑。

申雪站在小院中央,阳光照在她苍白的脸上,有些刺眼。伤愈后第一次走出房门,她才发现章明远的家竟如此简陋——三间瓦房围成的小院,墙角堆着柴火,一口老井边上放着木桶,井绳已经磨得发毛。

她深吸一口气,空气中飘着炊烟的味道。这是自由的气息。

"你起来了?"

章明远的声音从身后传来,申雪下意识地绷紧了身体。她迅速转身,行了一个标准的万福礼:"章公子。"

章明远手里抱着一摞书,见状连忙侧身避开:"不必多礼。"他耳根微微发红,"你好些了吗?"

"多谢公子关心,奴家已经大好了。"申雪低着头,眼睛却悄悄打量着眼前的男人。他比她高半个头,一袭洗得发白的青色长衫,面容清瘦,眉宇间透着读书人特有的儒雅。

"那就好。"章明远点点头,"我去私塾了,灶上热着粥,你记得吃。"

申雪看着他匆匆离去的背影,眉头微蹙。这个男人赎了她,却连她的手都没碰一下,到底图什么?

收拾碗筷时,申雪发现厨房角落里堆着几件脏衣服。她犹豫片刻,还是打了井水开始浆洗。水很冷,她的手指很快冻得通红,但这不算什么——在醉仙楼时,嬷嬷罚她洗全楼的衣物,寒冬腊月也不给热水。

傍晚时分,章明远回到家,看到晾在院中的衣服,脸色变了变:"这些...是你洗的?"

申雪正在擦桌子,闻言立刻放下抹布:"可是奴家洗得不干净?公子恕罪。"

"不,不是。"章明远摇头,"你不必做这些。"

"奴家吃住都在公子这里,做些杂务是应该的。"申雪低着头,声音轻柔,"公子若有什么需要,尽管吩咐。"

章明远张了张嘴,似乎想说什么,最终只是叹了口气:"晚饭我来做吧,你歇着。"

夜里,申雪躺在床榻上辗转难眠。章明远的态度让她困惑——他看她的眼神里没有那些男人常有的欲望,反而带着一种她读不懂的情绪。这反而让她更加不安,在醉仙楼五年,她早已学会如何应付好色的客人,却不知道该如何面对一个正人君子。

天刚蒙蒙亮,申雪就起床生火做饭。等章明远醒来时,热腾腾的粥和两碟小菜已经摆在桌上。

"这..."章明远看着桌上的饭菜,愣住了。

"不合公子口味吗?"申雪绞着手指,"奴家可以重做。"

"不,很香。"章明远坐下,却见申雪退到一旁,"你不一起吃?"

申雪摇头:"奴家等公子用完再吃。"

章明远放下筷子:"从今往后,我们一起吃饭。"见申雪不动,他又补充道,"这是命令。"

申雪这才小心翼翼地坐到他对面,却只夹面前的咸菜,米饭一粒一粒地数着吃。

日子就这样一天天过去。申雪包揽了所有家务,章明远则早出晚归。他白天在私塾教书,晚上还要接抄书的活计,常常熬到三更天。申雪注意到他的衣服越来越旧,脸色也越来越差,却总是把最好的饭菜留给她。

这天傍晚,申雪正在院中晾衣服,忽听门外传来议论声。

"听说了吗?章秀才从窑子里赎了个姐儿回来养在家里呢!"

"啧啧,读书人也干这种事?平日里装得道貌岸然..."

"那**听说还是醉仙楼的头牌,手段了得,把章秀才迷得神魂颠倒..."

申雪的手僵在半空,心脏像是被一只无形的手攥紧了。这些闲言碎语她再熟悉不过,在醉仙楼时,她没少被人指着脊梁骨骂。可如今连累了章明远,她心里涌起一阵难言的愧疚。

"李婶,王婶,背后议论他人,非君子所为。"

章明远的声音突然响起,申雪抬头,看见他不知何时已站在院门口,脸色阴沉。

"哎哟,章秀才回来啦?"胖胖的李婶丝毫不觉尴尬,"我们也是为你好。你一个读书人,养个**在家,传出去多难听?将来还怎么考功名?"

"申姑娘是清倌人,卖艺不卖身。"章明远声音不大,却字字清晰,"她如今已脱了贱籍,与寻常女子无异。还请二位口下留情。"

"清倌人?"李婶嗤笑一声,"窑子里出来的,有几个干净的?章秀才莫不是被她骗了?"

"李婶!"章明远突然提高了声音,"我敬您是长辈,但请您不要侮辱申姑娘。她品性高洁,远胜许多自诩良家之人。"

李婶被噎得说不出话,悻悻地走了。章明远这才发现申雪站在院中,脸色煞白。

"申姑娘,你别往心里去..."他急忙上前。

申雪却后退一步,行了一礼:"连累公子名声,是奴家的不是。奴家...这就收拾东西离开。"

"胡说什么!"章明远情急之下抓住她的手腕,又立刻松开,"你别听那些人胡说。这里就是你的家,哪儿也不许去。"

申雪抬头看他,眼中满是难以置信:"公子为何...为何对奴家这么好?"

章明远沉默片刻,轻声道:"因为我见不得好人受苦。"

一滴泪从申雪眼角滑落,她迅速擦去:"奴家...奴家去做饭了。"

转身的瞬间,申雪感到胸口涌起一股陌生的暖流。这是她五年来第一次,因为有人维护她而想哭。

夜里,申雪翻出藏在包袱底的绣绷和丝线。这是她从醉仙楼带出来的唯一值钱东西。既然章明远不许她做粗活,她就做些绣品卖钱,总不能白吃白住。

一连几日,趁章明远不在家,申雪就抓紧时间刺绣。她手艺极好,一朵牡丹能绣得栩栩如生。这天她正绣着,突然听到脚步声,慌忙把绣绷藏到身后。

"在做什么?"章明远走进来,手里拎着一条鱼,"今天发了束脩,加个菜。"

申雪低着头不说话。章明远注意到她躲闪的眼神,目光落在她身后的绣绷上:"这是..."

"奴家..."申雪咬着唇,"奴家绣些东西,想卖了贴补家用。"

章明远的表情变得复杂起来:"你的手..."

申雪这才发现指尖已被针扎得满是伤痕。她下意识把手藏进袖中:"奴家手笨..."

"别绣了。"章明远的声音有些哑,"我不缺这点钱。"

"可是..."

"听话。"章明远难得强硬,"你的手是用来弹琵琶的,不是做这个的。"

申雪猛地抬头:"公子怎么知道我会弹琵琶?"

章明远似乎愣了一下,随即笑道:"醉仙楼的清倌人,不都会弹琴唱曲吗?"

申雪将信将疑。当晚,章明远睡下后,她轻手轻脚地走到书房门前。透过门缝,她看到章明远伏在案前抄书,烛光下他的侧脸显得格外疲惫。桌上堆着厚厚的账本,旁边是一碗已经凉透的粗茶。

申雪的心突然揪了一下。这个男人为了赎她,究竟付出了多少?

回到房中,申雪从包袱深处取出一个小布包,里面是一支银簪子——这是她唯一的私藏,本打算用来防身的。第二天一早,她趁章明远出门,悄悄去了当铺。

傍晚章明远回家时,发现桌上摆着两荤一素,还有一壶酒。

"今天是什么好日子?"他惊讶地问。

申雪给他斟了一杯酒:"公子辛苦了。"

章明远看着桌上的菜,又看看申雪身上那件洗得发白的旧衣,突然明白了什么:"你...当东西了?"

申雪的手抖了一下,酒洒出几滴。

"当了什么?"章明远放下酒杯,声音发紧。

"一支...一支不值钱的簪子。"申雪勉强笑道,"奴家用不上..."

章明远突然起身进了她的房间,片刻后拿着当票回来,脸色难看:"你当了唯一的银簪,就为这顿饭?"

申雪没想到他会翻找她的东西,一时又惊又怕:"奴家...奴家只是..."

"明天我去赎回来。"章明远深吸一口气,"以后不要再这样了。"

那晚的饭吃得格外沉默。临睡前,章明远突然在门口说:"下个月初三是浴佛节,城里很热闹,我带你去看灯会吧。"

申雪愣住了。自从被卖进醉仙楼,她就再没逛过灯会。

"奴家...奴家身份不便..."

"没什么不便的。"章明远看着她,眼神温柔,"你现在是自由身,想去哪儿就去哪儿。"

申雪的眼眶突然热了。自由身...多么奢侈的三个字。

"好。"她轻声应道,声音微微发颤。