李小凡回头，只见监军宦官王公公摇着一把玉色的拂尘，慢悠悠地走了进来。
他穿着件厚实的锦袍，脸上保养得白白胖胖，跟营里这些面黄肌瘦的士兵比起来，简直像两个世界的人。
他身后跟着三个偏将，都是满脸倨傲，斜眼看着跪在地上的李小凡。
这王公公是长安派来的监军，手里没什么兵权，却最会指手画脚。
前几天赵虎请战，他就暗地里泼冷水，说什么“一介武夫，难成大事”。
张校尉皱了皱眉，却没说话。
宦官的面子，他不能不给。
王公公走到李小凡面前，用拂尘柄挑了挑他的肩膀，尖声道：“李都头？咱家没听错吧？你要去战王铁枪？”
李小凡站起身，没理他那套，只是拱手道：“王公公。”
“啧啧啧。”王公公绕着李小凡转了一圈，像是在打量什么稀奇物件，“赵都头、李都头比你勇吧？他们的兵比你强吧？结果呢？都成了王铁枪枪下的鬼！你一个新上任都头的毛头小子，也敢妄言破敌？咱家看你是冻糊涂了，还是饿疯了？”
他身后的络腮胡偏将“嗤”地笑了出来，接口道：“王公公说得是！王铁枪到现在已经斩了两个都头了，李都头怕是连他的枪影都看不清，这哪是去战，分明是去送死呢！”
另一个瘦脸偏将也跟着笑道：“就是！我看李都头是想升官想疯了，以为斩了王铁枪就能一步登天？也不掂量掂量自己的斤两！”
帐里的气氛瞬间变得尴尬起来。
张校尉想打圆场，却被王公公一个眼神制止了。
李小凡看着这几个你一言我一语的人，心里的火往上窜，却强行压了下去。
他知道，跟这些人逞口舌之快没用。
“送死也得有人去。”李小凡直视着王公公，声音平静，“总不能让弟兄们坐着等死。王铁枪堵在粮道上，就是要耗死我们，现在营里的士气已经快垮了，再没人站出来，不用王铁枪动手，我们自己就先散了。”
王公公被他噎了一下，脸上的笑容僵住了。
他没想到这个看起来不起眼的小都头，居然敢跟他顶嘴。
“好啊！”王公公猛地提高了声音，尖细的嗓音在帐篷里回荡，“既然你这么有本事，这么想死，咱家就给你这个机会！”
他走到张校尉面前，皮笑肉不笑地说：“将军，既然李都头这么有决心，不如就让他试试？也让弟兄们看看，不是没人敢战，是有人太自不量力！”
张校尉嘴唇动了动，想说什么，却被王公公打断：“将军放心，咱家做主了！李都头，你要多少人？多少粮？尽管开口！”
李小凡道：“末将不要多，就带麾下一百弟兄，再请十石糙米，让弟兄们吃饱了上路。”
“十石？”王公公像是听到了什么笑话，“你这一百人，能吃得了十石？也罢，给你！不过丑话说在前头。”
他突然转过身，死死盯着李小凡，眼神里带着阴狠：“输了，可不止是你一个人的脑袋！你那一百人的家眷，不管在长安还是在河东，都得跟着遭殃！咱家可是记得他们的名字和住处！”
这话一出，帐里的人都变了脸色。
亲兵们低下头，不敢看李小凡，张校尉更是急得想坐起来：“王公公，这……这不合规矩……”
“规矩？”王公公冷笑，“现在粮道被断，全军都快饿死了，还讲什么规矩？要么胜，要么死，连带家眷一起死！李都头，你敢接吗？”
李小凡的拳头攥得死紧，指节都泛白了。
他知道王公公是故意的，故意用家眷来要挟他，想让他知难而退。
可他退不了。
他深吸一口气，一字一句道：“若败，末将提头来见，与弟兄们家眷无关。王公公若是敢动他们一根手指头，就算化作厉鬼，我李小凡也绝不放过你！”
最后那句话，他说得极轻，却带着一股让人不寒而栗的狠劲。
王公公被他看得心里一突，竟下意识地后退了一步。
“好！好个李小凡！”王公公强装镇定，拂尘一甩，“咱家等着你的好消息！要是输了，看咱家怎么收拾你！”
说罢，他带着三个偏将，气冲冲地走了。
帐篷里总算安静下来。张校尉看着李小凡，眼神复杂：“李都头，你这又是何苦……”
“将军，”李小凡再次单膝跪地，“求将军准战！”
张校尉沉默了良久，最后叹了口气，挥了挥手：“去吧……多带些弓箭，小心些。”
“谢将军！”
李小凡转身走出帐篷，外面的雪好像更大了。
他刚走到营门口，就被一群士兵围住了。
这些人里，有其他都的士兵，也有他自己麾下的弟兄，都是听到消息赶过来的。
“李都头，你真要去啊？”一个瘦高个士兵咋咋呼呼地问，“你没听王公公说吗？赵都头和李都头都败了，你这是去送死啊！”
“我看他是疯了！”旁边一个络腮胡接口道，“一百老弱，还想斩王铁枪？怕不是冻糊涂了！”
“依我看，他是想升官想疯了！”有人低声议论，“以为打赢了就能一步登天？也不想想王铁枪是什么人物！”
“都头！”他自己麾下的老兵老马挤了过来，拉住他的胳膊，眼圈红红的，“都头，别冲动啊！咱们这一百人，老的老，伤的伤，真不够王铁枪塞牙缝的！就算要战，也得从长计议啊！”
“是啊都头！”狗子也跟着劝，“咱们再想想别的法子，说不定……说不定朝廷的援军就快到了呢？”
周围的议论声越来越大，嘲讽的，劝解的，幸灾乐祸的，什么样的都有。
李小凡站在人群中间，却始终没说话。
他知道，现在说什么都没用。
信他的人，不用多说；
不信他的人，说再多也没用。
他只是默默地拨开人群，往自己的营地走去。
雪地里，他的脚印很深，很稳，一步接着一步，朝着那一百个等待他的老弱弟兄走去。
身后的议论声还在继续，像一群嗡嗡叫的苍蝇。
但李小凡没回头，他的心里只有一个念头。
打，才有活路。
不打，只能等死。
至于那些嘲讽和质疑，无所吊谓。
他会用结果来回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