永和十八年的春分日,柳尚书府的后花园里,一株百年牡丹提前绽放了。
柳若霜伸出纤纤玉指,轻轻拂过那朵碗口大的魏紫,指尖在花瓣边缘流连。阳光透过薄如蝉翼的花瓣,在她手背上投下淡紫色的光影。
"**,这朵开得最盛,剪下来插瓶正合适。"贴身丫鬟翠浓捧着鎏金花篮,满脸堆笑地凑近。
柳若霜唇角微扬,正要接过金剪,忽听回廊处传来一阵急促的脚步声。她蹙眉回首,见母亲身边的周嬷嬷慌慌张张跑来,连平日最讲究的礼数都顾不上了。
"大**,不好了!老爷夫人请您立刻去正堂!"
剪子"当啷"一声落在青石板上。柳若霜抚了抚衣袖上并不存在的褶皱,声音里带着明显的不悦:"嬷嬷这是怎么了?天塌下来也不该这般失态。"
周嬷嬷面色苍白,额上渗出细密的汗珠。她欲言又止,最终只低声道:"**去了便知。"
柳若霜心下疑惑,带着翠浓穿过三重院落。一路上,她注意到下人们三三两两聚在一起窃窃私语,见她经过又慌忙散开,这种反常让她心头莫名发紧。
正堂外,她停下脚步整了整衣冠。十八年来,父亲柳明堂从未如此急召过她。难道是外祖父家出了事?还是她那门亲事有了变故?
深吸一口气,她抬脚迈过门槛。堂内光线昏暗,父亲端坐主位,面色铁青;母亲林氏眼圈通红,手中帕子绞得死紧。而堂下站着个素未谋面的少女,约莫十七八岁年纪,一袭简单的藕荷色布裙,却掩不住那通身的灵气。
最让柳若霜心惊的是,那少女的眉眼竟与母亲有七分相似。
"霜儿来了。"柳明堂沉声道,声音像是老了十岁,"这位是沈姑娘,从江南来。"
那少女抬眸,一双秋水般的眸子直视柳若霜,不卑不亢地行了一礼:"沈知意见过柳**。"
柳若霜矜持地点点头,转向父母:"父亲母亲唤女儿来,可是有事?"
林氏突然哽咽出声,起身拉住沈知意的手:"我的儿啊!"这一声哭喊如晴天霹雳,震得柳若霜浑身发冷。
"母亲这是何意?"她强自镇定,指甲却已深深掐入掌心。
柳明堂长叹一声,从怀中取出一枚羊脂玉佩:"霜儿,你可认得这个?"
柳若霜定睛一看,正是她从小佩戴的贴身玉佩,半月前不慎遗失。她刚要点头,却见沈知意也从颈间取出一枚几乎一模一样的玉佩,只是纹路略有不同。
"十八年前,你母亲带着刚满月的你回娘家省亲,途中遭遇流寇。"柳明堂声音沉重,"混乱中乳母抱错了孩子。这枚玉佩是祖传之物,一分为二,真品背面刻有柳家族徽。"
柳若霜踉跄后退,翠浓连忙扶住。她夺过两枚玉佩细看,果然沈知意那枚背面有个小小的柳叶标记,而她佩戴了十八年的那枚却是光洁无纹。
"不可能!"她尖声叫道,声音刺得自己耳膜生疼,"我是柳家嫡女,怎会有错?定是这**伪造信物,妄图攀附权贵!"
"霜儿!"柳明堂厉声喝止,案几被他拍得震颤,"已查验过胎记,沈姑娘右肩确有蝴蝶状红痕,与你母亲所说一致。此事千真万确。"
沈知意静静站着,眼中含泪却不落下,更显得楚楚动人。柳若霜却从那双眼睛里看出一丝得意,她浑身发抖,突然冲上前去:"你这**!用了什么妖法迷惑我父母?"
她的指甲眼看就要划上沈知意的脸,却被父亲一把拽住。柳明堂的手像铁钳般箍得她生疼:"放肆!知意才是我们的亲生骨肉。念在十八年情分上,我们仍会视你为养女,但你必须认清自己的身份!"
柳若霜如遭雷击,泪水夺眶而出。她看向母亲,却见林氏只顾搂着沈知意心肝肉儿地叫着,连看都不看她一眼。
"好,很好。"柳若霜擦干眼泪,挺直腰背,"既然父亲母亲有了亲生女儿,我这个冒牌货就不碍眼了。"说罢转身便走。
"站住!"柳明堂喝道,"从今日起,知意住进锦绣阁,你搬到听雪轩。下月初三是你外祖母寿辰,届时我们会正式宣布此事。在此之前,不得对外透露半分!"
柳若霜头也不回地冲出正堂,一路奔回自己的闺房,将满室珍玩扫落在地。翡翠镯子碎成几段,琉璃屏风裂作蛛网,她仍不解恨,又抓起妆台上的铜镜砸向房门。
翠浓战战兢兢地跟进来,被她一个耳光扇到地上。
"贱婢!是不是早知道了?为何不告诉我?"
翠浓捂着脸哭道:"**明鉴,奴婢也是方才听周嬷嬷说起才知道..."
柳若霜伏在绣榻上痛哭,十八年来的一幕幕在脑海中闪回——父亲手把手教她写字,母亲为她梳头时哼的江南小调,全家围坐赏月时父亲说她是他最骄傲的明珠...原来这一切都是给另一个人的,她不过是个可悲的替代品!
忽听门外传来脚步声。抬头一看,竟是沈知意独自站在门口,不知已看了多久。
"你来做什么?看笑话吗?"柳若霜抓起一个瓷枕砸过去。
沈知意轻巧避开,缓步走进屋内。她弯腰拾起地上断成两截的玉簪,轻轻放在桌上:"姐姐何必动怒?我并非来炫耀,只是想告诉你,我对这柳家千金的身份并无兴趣。"
"呵,装什么清高?"柳若霜冷笑,"若真无意,为何要来京城?"
沈知意从袖中取出一封信,纸张已经泛黄:"养父母去世前告诉我身世,要我务必来京寻亲。他们待我极好,临终心愿我不敢不从。"她顿了顿,声音轻柔,"姐姐在柳家生活了十八年,这份情谊我不会抢。只求一处安身之所,待孝期过后自会离开。"
柳若霜一把抢过信笺撕得粉碎:"少在这假惺惺!你以为我会信?既然来了,就别想好过!"
沈知意不恼不怒,只轻声道:"姐姐保重。"说完转身离去,背影挺直如青竹。
待脚步声远去,柳若霜瘫坐在地,泪水模糊了视线。她看向铜镜中扭曲的倒影——这张脸既不像父亲也不像母亲,原来如此。
翠浓怯生生地凑过来:"**,奴婢去打盆水给您净面..."
"滚!"柳若霜将铜镜掷向丫鬟,"都给我滚!"
当夜,柳若霜辗转难眠。三更时分,她悄悄起身,从暗格中取出一本册子——这是她这些年来精心维护的人脉关系,京城各府千金的喜好把柄,乃至宫中几位娘娘的隐秘...这些都是她的筹码。
"沈知意..."她抚摸着册子封面,眼中寒光闪烁,"你以为抢走我的身份就赢了吗?咱们走着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