暴雨砸在挡风玻璃上,像无数只手在拍打。雨刷开到最快,也只能勉强划出一道模糊的视线。
我握着方向盘,指节发白。导航已经偏移了三次,这条路我开了五年,闭着眼都不会错。
可今晚,它像是故意要把我引向某个地方。手机在副驾震动。陈延洲。“家里有事,
你尽快回来。”他的声音很急,背景安静,像是刻意压低了。我没问什么事。挂了电话,
重新启动车子。过去七十二小时,他没回家。前两晚说是项目加班,
可今天下午我给公司前台打了电话——他这两天根本没打卡。智能门锁的记录显示,
他上周只回来过两次,都在凌晨两点以后。我翻过他留在书房的外套,
左口袋有一张停车小票,边缘撕得不整齐,像是匆忙中扯下来的。“澜山公馆”。我没去过,
但查过。服务式公寓,月租四万起,不是公司所在地,也不是他常去的客户会所。
女儿已经睡了。我坐在车里,看了眼后视镜。空荡的街道,只有路灯在雨中晕出一圈圈黄光。
没有车尾随。至少,我看不见。雨更大了。高架桥入口处,红灯亮着。我踩下刹车。
踏板软得像踩进棉花。我立刻反应过来——不对。再踩一次,依旧没力道。刹车失灵。
心跳没有加快。反而沉下去,像一块铁坠入深井。我松油门,降档,手刹轻拉。不能猛拽,
否则后轮抱死,车子会打横。方向盘变得沉重,车身开始漂移。前方是弯道,
护栏外是三十米落差。我盯着后视镜,确认盲区无车,迅速降至二挡,利用发动机制动减速。
双闪一直开着。雨幕中,一辆货车从左侧呼啸而过。我咬住下唇,手心全是汗,但动作没乱。
速度从六十降到四十,三十,二十。车子擦着护栏滑行,金属摩擦发出刺耳的声响,
火星在雨夜里一闪即灭。终于停住。我坐在驾驶座上,呼吸平稳。没有哭,没有抖,
甚至没有立刻下车。只是看着前方扭曲的护栏,和自己完好无损的双手。
4S店的人说:“刹车油管老化断裂,属于偶发性故障,建议大修。”我点头,没反驳。
但他们没解释,为什么断裂面那么整齐,像是被什么锋利的东西割开的。
也没提副驾驶脚垫上的油渍——浅褐色,和刹车油颜色一致,但面积很小,
像是有人事后擦拭过,没擦干净。陈延洲第二天就打电话来,语气关切:“车修好了吗?
你没事吧?”“还在查。”我说。“别太累着自己。”他顿了顿,“孩子怎么样?”“睡了。
”“那就好。”他声音柔和,“你一直很坚强。”我挂了电话。坚强。
这个词从他嘴里说出来,像一把钝刀在磨我的神经。五年前,我辞去联合创始人的职位,
他说:“你该回归家庭。”三年前,我帮他整理融资材料,通宵改PPT,
他说:“这些小事,你做就好。”现在,他说我坚强。可他的女助理,那个叫程婉的,
总穿红裙,妆容浓艳,半年前入职,现在坐在他办公室的时间,比秘书还长。
我回了趟事故车。借口是取回私人物品。手套箱里空了,4S店清理过。但我记得,
这辆车装过行车记录仪,主卡在事故后被4S店取走,说是配合检测。可它有备用卡槽。
我伸手在夹层摸索,指尖碰到一块硬物。微型SD卡。家里安静。女儿在房间睡觉,
呼吸均匀。我插上读卡器,屏幕亮起。文件夹里只有一段音频,没有时间标记。点开。
陈延洲的声音,压得很低。“……只要她出事,两千万赔偿金到账,公司那笔贷款也就清了。
”停顿。然后是女人的声音,娇艳,带着一丝兴奋:“你确定保单生效?她要是活下来呢?
”“车祸设计过了,高速转弯,刹车失灵,没人能活。”“那……钱到账后,我们去国外?
”“先等消息。别发信息,用这个电话联系。”录音结束。背景有一段钢琴曲,循环播放。
我闭上眼。这首曲子,是我家客厅音响每天晚上八点到十点自动播放的列表之一。
我打开家庭iCloud,同步他的手机日程表。上周三,晚上8:30。
备注:“与程婉晚餐”。地点:家。那天晚上,他说在公司开会。我没怀疑。
因为他的西装确实带着会议室的冷气味道,领带也松了,像是真的加班回来。可现在我知道,
他根本没去公司。他在家里,和程婉一起,商量怎么让我死。我坐在书桌前,没开灯。
窗外雨还没停。SD卡在我指尖转动,像一枚子弹。我起身,走进女儿的房间。她睡得很熟,
小手抓着绘本一角。我把SD卡轻轻塞进《小王子》的夹层。封面有些磨损,
是她最近常看的一本。我蹲在床边,看了她很久。然后起身,关灯,退出房间。客厅里,
那台音响还在播着那首钢琴曲。我走过去,按了关闭。屋里彻底安静。我站在原地,
想起五年前最后一次董事会。我站在台上,宣布退出。台下掌声稀落。陈延洲坐在第一排,
微笑鼓掌,眼神却像在看一个终于卸下价值的旧工具。那时我以为,婚姻是退路。
家庭是归宿。现在我知道,那只是陷阱的入口。我走到窗前,拉开窗帘。
雨滴在玻璃上蜿蜒而下,像泪痕。但我的眼睛是干的。我没有哭。也不会再信他一句真话。
从今晚起,我不再是那个等他回家的妻子。我是那个,会让他付出代价的人。清晨五点,
我从《小王子》的夹层里取出那张微型SD卡。卡片边缘有些发毛,
是昨晚反复摩挲留下的痕迹。女儿还在睡,呼吸轻浅,我将卡贴在掌心,用体温焐了几秒,
然后放进外套内袋。车停在楼下,油箱半满。我绕到副驾驶,掀开脚垫,
浅褐色的油渍已经干涸,边缘泛白。我没再看它,直起身,锁了车门。导航输入“清河镇”。
四十公里外,一条老街的尽头,有家叫“旧书斋”的门面。父亲生前提过一次,
说那里有个姓周的旧友,退了休,守着一屋子书过日子。我没打过电话,
也不知他是否还记得我。七点整,书店卷帘门刚拉开一半,木框发出滞涩的声响。
一个男人蹲在门口整理纸箱,灰布衫,袖口磨得起毛。他抬头,目光在我脸上停了两秒,
没说话,继续搬书。“您是周正言吗?”我问。他放下箱子,拍了拍手,
从裤兜里掏出一副老花镜,慢条斯理地戴上。“你父亲的女儿?”我点头。他看了我一会儿,
转身进了店,留下门敞着。我跟进去,门后一排樟木书架,积着薄灰。
空气里有纸张和霉味混合的气息。“坐。”他指了指角落的藤椅。我没坐。
从内袋取出SD卡,顺手抽了本《刑法案例汇编》放在桌上,
将卡夹在第137页——正当防卫与故意杀人界限判例之间。“这本书,您应该看得懂。
”我说。他没接话,只低头翻了翻那页,手指在纸面停了两秒,又合上书,搁回原处。
“中午前离开。”他说,“别走主路。”我没动。“你现在报警,证据不够。”他语气平静,
像在陈述天气,“一段音频,无法证明来源真实,也无法关联具体行为。法院不会采信。
”“我知道。”“那你来干什么?”“找一个能保存证据的人。”我说,“如果我出事,
有人知道发生了什么。”他盯着我,眼神不带情绪。“你打算做什么?”“不做什么。
”我声音很轻,“只是不想再被蒙在鼓里。”他沉默片刻,起身走向里间,脚步很稳。
几分钟后,他回来,递给我一张泛黄的照片。照片是ATM机抓拍的截图。
时间戳显示:上周三,20:47。陈延洲站在机器前,正将一叠钞票递给旁边的女人。
她穿着红裙,头发卷曲,嘴角微扬。右下角显示转账金额:五万元。“她叫程婉。”我说。
他点头。“我认识银行的人。调了三天的监控,就拍到这一张。”我盯着照片。那天晚上,
他说在公司开会。家里音响放着钢琴曲,我坐在客厅等他,女儿靠在我肩上读绘本。
他回来时领带松了,西装有会议室的冷气味。我以为那是真的。原来他去了银行,
给另一个女人送钱。我把照片翻过来,背面用铅笔写着日期和地点:清河路支行,
晚间取款通道。“还有别的吗?”我问。“没有。”他说,“但这条街的监控归街道办管,
我只能调一次。下次他不会再用现金。”我将照片折好,放进内衣夹层。“电子证据呢?
”我问。他从抽屉里拿出一个U盘。“这个能做镜像备份。你家有共享Wi-Fi吗?
”“有。”“他手机登录过家庭网络,就会自动上传数据。插上这个,
能同步他云端的所有文件,包括删除的。”“他设了双重验证。”“你有他指纹吧?
”我没回答。他没追问。“趁他不在家,解锁手机,插上U盘,等十分钟。
不要点开任何文件,系统会自动运行。”我记下操作步骤。“别删东西。”他忽然说,
“哪怕你看到不该看的。删除会触发日志记录,他一查就知道。”“可如果我不删,
他会不会提前发现?”“会。”他看着我,“但数字痕迹删不干净。你以为删了,其实还在。
你只需要知道它存在,就够了。”我懂了。离开前,他递给我一张名片,
背面手写着一行字:不要打草惊蛇。我收下,走出书店。阳光斜照在青石板上,
街角有个茶摊,老人在下棋。我路过时,听见棋子落盘的轻响。回家后,
我将U盘藏进厨房的盐罐。下午三点,陈延洲发来消息:“今晚加班,不回来吃饭。
”我回:“好,注意休息。”他没再回复。晚上十一点,我走进主卧。他手机在床头充电,
屏幕亮着。我用拇指按上指纹识别区,屏锁解开。插入U盘,界面弹出进度条:同步中,
预计剩余9分32秒。我坐在床边,盯着屏幕。
文件列表开始滚动:会议纪要、邮件草稿、行程表……然后跳出一个文件夹,名为“模板”。
点开,里面只有一份文档:《死亡证明_样本.docx》。我点开文档。
抬头是某三甲医院的红头,下方是空白的个人信息栏,备注写着:“突发心源性猝死,
建议家属尽快联系殡仪馆。”光标停在“死亡时间”一栏,尚未填写。我手指悬在删除键上。
犹豫两秒,按下。弹窗提示:“已移至回收站。是否永久删除?”我点了“是”。屏幕刷新,
文件消失。但U盘的指示灯仍在闪烁,绿色,稳定,持续。同步进度条走到100%。
我拔出U盘,藏进书桌暗格。第二天清晨,我在茶罐底部贴了层防水膜,
把程婉的转账照片复印件放进去,再盖上茶叶。另一份交给周正言,他没说话,
直接锁进了书店的铁柜。最后一份,我放进《小王子》的夹层,和SD卡并排躺着。晚上,
我坐在客厅的沙发上,打开平板,播放备份的录音。
陈延洲的声音在黑暗中响起:“……车祸设计过了,高速转弯,刹车失灵,没人能活。
”我听着,手指慢慢收紧。然后,我笑了。我将平板合上,放在茶几边缘。屏幕朝下,
像一块普通的黑色石板。女儿还在楼上睡觉,窗帘没拉严,一道光斜切进客厅,照在地毯上。
我起身去厨房烧水,水开时听到门铃响。开门的是个穿灰西装的女人,拎着公文包,
胸牌写着“林晚秋”。她递出证件,语气平稳:“保险公司调查员,关于您名下的高额保单,
需要做一次例行复核。”我侧身让她进来,没请她坐。她站在玄关处,目光扫过客厅陈设,
最后落在我脸上。“保额两千万,受益人为配偶,投保时间在三个月前,
近期有过三次受益人变更记录。”她说,“系统触发了风控机制。”我点头,走向书桌,
从抽屉里取出一份打印件。“他最近经常不回家,我们正在谈离婚。”我把文件递过去,
纸角有折痕,像是反复打开又合上,“这是协议草稿,还没签字。”她接过文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