黑暗。
无尽的，熟悉的黑暗。
但这一次，有什么不一样。
痛楚的记忆，像烧红的烙铁，印在我的灵魂上。陈劲松那张扭曲的脸，遥控器上闪烁的红光，心脏被活生生撕裂的剧痛……
这一切都太真实了。
真实到，我不相信还能有下一次。
然而……
眼皮上传来一丝微光。
我猛地睁开眼。
洁白的天花板，熟悉的纹路，窗帘缝隙里透进来的，清晨的阳光。
一切，都和之前的47次，一模一样。
我……又回来了。
在被陈劲松用声波武器“杀死”之后，我回到了循环的起点。
为什么？
如果陈劲松说的是真的，他想彻底杀死我，让我变成一堆“垃圾”，那为什么我还会醒来？
除非……
除非他的“杀死”，也只是这个巨大程序里，被设定好的一种死亡方式。
和浴缸、毒药、镇静剂一样，都只是一个扳机。
一个……重启今天的扳机。
我的身体躺在床上，一动不动，但我的大脑，却在以一种前所未有的速度飞速运转。
沈默，苏晴，陈劲松。
三个人，三张脸，三套说辞。
沈默用爱编织了一个牢笼，他是个想把我当小白鼠的魔鬼。
苏晴用友情做伪装，她是个为了保险金，就能对我痛下杀手的毒妇。
陈劲松用“真相”引诱我，他是个想看我被毁掉，好看一场复仇好戏的疯子。
每个人都告诉我，别人是坏人，只有自己能信。
可笑。
太可笑了。
我像一个皮球，被他们踢来踢去，每一次死亡，都是他们计划里的一环。
愤怒吗？
不。
绝望吗？
也不是。
当一个人被反复碾碎48次后，剩下的，只有一片冰冷的，坚硬的，几乎没有温度的平静。
我不再是那个会惊慌失措，四处求救的林晚了。
你们不是想看戏吗？
你们不是都想拿我当棋子吗？
好。
今天，我就来当这个演员。
亲手拉开，这最后一场大戏的帷幕。
脚步声由远及近。
我闭上眼，调整呼吸，让自己的身体彻底放松下来，伪装成还在熟睡的样子。
门被轻轻推开。
沈默端着托盘走了进来，他脚步很轻，像怕惊扰了我的梦。
他将托盘放在床头柜上，发出轻微的声响。
然后，他坐在了床边。
我能感觉到他的目光，落在我脸上。
那目光里，带着我曾经最迷恋的温柔，也带着我如今最警惕的算计。
“老婆，醒了？”他的声音，一如既往的低沉悦耳，“今天有惊喜哦。”
我缓缓睁开眼，眨了眨，露出一个恰到好处的，带着睡意的迷茫表情。
“嗯……老公，早。”
我撑着身子坐起来，靠在床头，目光顺势落在了托盘上。
一杯牛奶，一份三明治，还有一杯……橙黄色的，鲜榨果汁。
就是它。
陈劲松口中，那杯足以让我直接脑死亡的，加了料的果汁。
沈默已经没有耐心了。
他想在今天，结束这一切。
好巧。
我也是。
“什么惊喜呀？”我揉了揉眼睛，声音带着一丝娇嗔，努力扮演着那个沉浸在幸福里，什么都不知道的林晚，“神神秘秘的。”
“待会儿就知道了。”沈默笑着，将托盘递到我面前，“先把早餐吃了。”
他的笑容，在晨光里，英俊得无可挑剔。
可我的胃里，却在翻江倒海。
我拿起三明治，小口小口地吃着，余光却始终锁定着那杯果汁。
我的手心，在冒汗。
心脏，在胸腔里擂鼓。
不是因为害怕，而是因为……一种即将踏上刑场的，决绝的兴奋。
“怎么不喝果汁？”沈默的声音，状似不经意地响起。
来了。
我放下三明治，端起了那杯果汁。
玻璃杯壁上，凝结着细小的水珠，冰凉的触感，从指尖，一路蔓延到心脏。
我抬起头，直直地看向沈默的眼睛。
我想从里面，看出些什么。
是愧疚？是不忍？还是……一个骗子，在谎言被戳穿前，最后的伪装？
可我什么都没看出来。
他的眼神，像一片深海，温柔，包容，却又深不见底。
“怎么了？”他问，眉头微蹙。
我笑了笑，摇摇头。
“没什么。”
然后，我当着他的面，仰起头，将那杯冰凉的，也许是致命的液体，一饮而尽。
甜。
带着橙子特有的，清新的甜。
我舔了舔嘴唇，将空了的玻璃杯，放回托盘，发出“嗒”的一声轻响。
整个过程，我的眼睛，都没有离开过沈默的脸。
我看到，在他平静的表情下，某种紧绷的东西，似乎……断裂了。
他的瞳孔，在那一瞬间，剧烈地收缩了一下。
他的指尖，几不可察地，颤抖了一下。
很好。
鱼儿，上钩了。
我开始我的表演。
“咳……”我捂住嘴，轻轻咳了一声，眉头也随之皱起。
“怎么了？呛到了？”沈默立刻倾身过来，手抚上我的后背。
他的手，很烫。
“没……没事……”我摆摆手，呼吸却开始变得急促，“就是……就是忽然觉得……心口有点闷……”
我的声音，越来越弱。
我的身体，开始不受控制地颤抖。
“晚晚！”沈默的脸色，瞬间变得惨白！
他一把抱住我，声音里是前所未有的恐慌，“晚晚！你怎么了！别吓我！”
**在他怀里，感受着他剧烈的心跳。
“好……好痛……”我抓紧他的衣襟，指甲几乎要嵌进他的肉里，“沈默……我好痛……”
这不是表演。
这是记忆。
是那47次死亡里，每一次心脏骤停时，刻骨铭心的痛楚。
我把它，还给他。
“对不起……对不起……”他抱着我，像是要将我揉进骨血里。
眼泪，滚烫的眼泪，滴落在我的脸上。
我惊愕地，看到这个永远冷静自持的男人，这个我以为是魔鬼的男人，哭得像个孩子。
“晚晚，对不起……”他语无伦次，声音破碎不堪，“再坚持一下……就一下……”
“NeuroReset是唯一能改写你基因缺陷的药……但是……但是它需要一个临界点……需要在死亡的瞬间，才能激活……”
“我试了47次……每一次都失败了……我不敢告诉你……我怕你放弃……”
“就差这一次了……晚晚，求你……再坚持一下……很快，很快就不痛了……”
什么？
我的大脑，一片空白。
基因缺陷？
用死亡激活的药？
他不是在做实验……他是在……救我？
陈劲松说的，全是谎言？
那墙上的照片，那冰冷的电子音，那47次循环……全都是为了……救我的命？
巨大的荒谬感，和一种无法言喻的情绪，瞬间冲垮了我用冷漠筑起的堤坝。
我该相信谁？
我到底该相信谁！
就在这时——
“砰！”
一声巨响，卧室的门，被人从外面，一脚踹开！
“沈默！你这个疯子！”
苏晴冲了进来，她头发凌乱，双目赤红，手里……赫然握着一把黑色的手枪！
枪口，直直地对着沈默！
“你放开她！”苏晴的声音，尖锐又凄厉，“你竟然真的敢这么做！你这是在谋杀！”
沈默抱着我，抬起头，布满血丝的眼睛里，是滔天的恨意。
“滚出去！”
“我让你放开她！”苏晴一步步逼近，枪口因为激动而微微颤抖，“你骗她！你根本就是在骗她！什么狗屁激活！NeuroReset需要活体大脑作为数据载体！你只会把她变成一个没有思想，没有记忆的植物人！”
活体大脑？
数据载体？
又是一个我完全听不懂的词。
我的头，快要炸开了。
一个说在救我，一个说在杀我。
我趴在沈默的怀里，感觉自己像是在看一场荒诞的戏剧，而我，就是那个最可悲的，被争夺的道具。
“那也比死了强！”沈默冲着苏晴咆哮，“至少她还活着！她还能呼吸！还能感受阳光！”
“那不是活着！那是你自私的囚禁！”苏晴的眼泪，也涌了出来，“你为了满足你那点可悲的控制欲，就要毁了她的一生！沈默，你爱她吗？你根本不爱！你爱的只是你自己！”
“你闭嘴！”
“我不闭嘴！今天我一定要带她走！”
“你敢！”
两个我最亲近的人，此刻，却像两头被激怒的野兽，互相撕咬，面目狰狞。
“呵呵……呵呵呵呵……”
一个突兀的，带着笑意的鼓掌声，从门口传来。
我费力地转过头。
陈劲松。
他斜倚在门框上，一脸欣赏地看着房间里这堪比世界末日的景象，仿佛在看一出他亲手导演的，精彩绝伦的好戏。
“真热闹啊。”他慢悠悠地走了进来，目光在我们三人脸上，来回逡巡。
“深情的丈夫，痴情的闺蜜，还有……可怜的，被蒙在鼓里的试验品。”
“陈劲松！”沈默的牙齿，咬得咯咯作响，“是你！这一切都是你搞的鬼！”
“是我？”陈劲松摊了摊手，一脸无辜，“我可什么都没做。我只是……把真相，告诉了可怜的林**而已。”
他走到我面前，居高临下地看着我。
“怎么样？林**，我说得没错吧？你的丈夫，就是个不折不扣的魔鬼。”
然后，他又转向沈默，笑容变得残忍又得意。
“不过，沈默，你也别太得意。你以为，你的计划，真的天衣无缝吗？”
他顿了顿，一字一句，清晰地说道：
“你今天早上，给她喝的那杯果汁里的药，是我调包的。”
沈默的瞳孔，骤然紧缩！
“我加了点……我最新研发的好东西。”陈劲松的笑容，愈发疯狂，“保证她就算激活了什么狗屁程序，大脑皮层也彻底坏死。我就是要让你亲眼看着，你最完美的艺术品，是怎么在我手里，变成一堆谁也不想要的，只会流口水的垃圾！”
“我要让你身败名裂！让你永远活在痛苦里！哈哈哈！”
我的血，一瞬间，冷了下去。
原来……是这样。
原来，我喝下去的，是第三种毒药。
沈默想用我做赌注，赌一个活下去的奇迹。
苏晴想阻止他，却不知该用什么方式。
而陈劲松，他谁也不帮，他只想看我们所有人，一起坠入地狱。
“你这个畜生！”沈默目眦欲裂，他将我轻轻放在床上，像一头暴怒的狮子，就要扑过去！
“别动！”苏晴尖叫着，枪口对准了陈劲松，又移向沈默，最后，落在了我们中间，她已经彻底乱了。
“都别动！”
“够了。”
一个微弱的，却异常清晰的声音，响起。
是我。
我撑着床，摇摇晃晃地，站了起来。
身体里，那股“药效”带来的虚弱感，正在潮水般退去。
因为，那根本就是假的。
从头到尾，都是我演的。
而此刻，真正的好戏，才刚刚开场。
三个人，都用一种惊疑不定的目光，看着我。
“晚晚？”沈默往前一步，想来扶我。
“别过来。”我抬手，制止了他。
我的目光，扫过他们每一个人。
扫过沈默脸上的震惊与关切。
扫过苏晴脸上的慌乱与不解。
扫过陈劲松脸上，那来不及收敛的，恶毒的狂喜。
“你们每个人，都说自己是为了我好。”
我的声音很平静，平静到，我自己都觉得可怕。
“每个人，都说别人是骗子。”
“每个人，手里都攥着一个，自以为是的‘真相’。”
我走到沈默面前。
“你说，你在救我。为了救我，你让我死了47次。你瞒着我，把我当成程序里的一串代码，反复测试。”
我看向他，一字一句地问：“沈默，这叫爱吗？”
沈默的嘴唇翕动着，却一个字也说不出来。他从口袋里，掏出一份折叠的文件，颤抖着递给我。
“这是你三个月前的医疗报告……晚晚，你的‘慢性心脏病’，是基因缺陷导致的，根本无药可医！报告上说，你最多……最多只剩下三个月了！”
“医生早就给你判了死刑！我除了用这个办法，我还能怎么办！我还能怎么办！”
他的声音，带着泣血的绝望。
我的心，像是被一只无形的手，狠狠攥住。
我没有去看那份报告，而是转向了苏晴。
苏晴的脸色，已经白得像一张纸。
“苏晴，你是我的主治医生，也是我最好的朋友。”
“我的病情，你最清楚。那份报告……你看过，对吗？”
“我……”苏晴的眼神，开始闪躲，手里的枪，也握不稳了。
“不，她没看过。”陈劲松在一旁，阴冷地笑了起来，“因为，那份最终报告，被她截胡了。她给了沈默一份……她亲手伪造的报告。”
“她把你的死期，提前了整整一年。”
“什么？”沈默猛地回头，看向苏晴，眼神里充满了难以置信。
“不是的！不是的！”苏晴彻底崩溃了，她尖叫着，手里的枪胡乱挥舞，“我没有！我只是……我只是不想看你再为她浪费时间了！沈默！你看看你自己！你为了她，把自己变成了什么样子！你是个天才！你不该被她拖累！我只是想让她……想让她彻底消失而已……”
原来是这样。
原来，最开始的那个谎言，来自我最信任的闺蜜。
她不是为了什么保险金。
她只是，因爱生恨。
她篡改了我的命运，将沈默逼上了绝路，也把我，推进了这无尽的循环。
多么可笑。
多么可悲。
我笑了。
笑着笑着，眼泪就流了下来。
我终于明白了。
所有人都疯了。
这个房间里的每一个人，都被自己的偏执，逼疯了。
沈默的爱，是偏执的。
苏晴的爱，是偏执的。
陈劲松的恨，也是偏执的。
而我，就是他们所有偏执的交点，是这场风暴的中心。
只要我还活着，这场闹剧，就永远不会结束。
循环，也不会结束。
想要结束这一切，只有一个办法。
我需要一个真正的，不被任何人干扰的，属于我自己的……死亡。
趁着所有人，都还沉浸在这场荒诞的真相中时。
我动了。
我用尽全身的力气，猛地向前一扑，撞在了苏晴的身上！
苏晴猝不及防，发出一声惊呼，手里的枪，脱手飞了出去！
手枪在空中划出一道抛物线。
沈默和陈劲松同时反应过来，向手枪扑去！
但，我比他们都快。
我的目标，从一开始，就是它。
冰冷的，坚硬的金属触感，落入我的掌心。
我握住了枪。
世界，在这一刻，仿佛被按下了静音键。
沈默扑过来的动作，停住了。
陈劲松伸出的手，僵在了半空。
苏晴跌坐在地上，惊恐地看着我。
我没有理会他们。
我只是缓缓地，举起了枪，将那冰冷的枪口，对准了我自己的太阳穴。
“晚晚！不要！”沈默的声音，嘶哑得不成样子。
“林晚！你疯了！”陈劲松也吼道。
我看着沈默。
看着他那双，曾经让我沉溺，后来让我恐惧，现在却让我感到一丝悲凉的眼睛。
这个男人，用一种近乎摧毁的方式，爱着我。
我无法评判，这是对是错。
但现在，我要用我的方式，给他一个答案。
“沈默。”
我轻轻开口。
“如果你的程序是真的。”
“那么，这是第48次。”
“我赌你赢。”
说完，我不再有任何犹豫。
我的手指，扣下了扳机。
“砰——！”
巨大的轰鸣，震碎了整个世界。
温热的，粘稠的液体，喷溅而出。
我看到沈默那张写满了绝望和崩溃的脸。
我看到，我的血，溅落在他手腕的那个，黑色的智能手环上。
屏幕，骤然亮起。
一行冰冷的，却又带着某种神圣感的白色字体，浮现出来。
【第48次循环终止。】
【神经重构程序启动……10%……50%……99%……】
【重构成功。】
意识的最后一秒。
我仿佛听见了一声，来自遥远天际的，解脱的叹息。
黑暗，温柔地，将我包裹。
这一次。
是真的，结束了。没有疼痛。
没有窒息感。
甚至没有那熟悉的，坠入深渊的失重。
我只是……存在着。
意识像是在温暖的水中漂浮，四周是一片柔和的白光。
这是哪里？
天堂吗？
可我这样的人，亲手终结了自己的生命，应该去不了天堂吧。
一个规律的，沉稳的声音，从很近的地方传来。
“滴……滴……滴……”
我花了好几秒才反应过来，那是心跳监测仪的声音。
然后，我感觉到了。
我的心跳。
不是过去那种小心翼翼，带着杂音的脆弱搏动。
而是一种……强悍的，充满生命力的，擂鼓般的轰鸣。
每一次收缩，每一次舒张，都将温热的血液泵向四肢百骸。
力量，在我的身体里复苏。
我缓缓睁开眼睛。
天花板是纯白色的，空气里弥漫着消毒水的味道。
我躺在一张柔软的床上，手背上扎着针，透明的液体正一滴滴注入我的血管。
不是我们家的主卧。
不是那间囚禁了我48次，见证了我48次死亡的房间。
这里是医院。
我……活下来了？
我慢慢地，抬起另一只没有输液的手，覆上自己的胸口。
那颗心脏，在我的掌心下，沉稳而有力地跳动着。
“砰、砰、砰。”
像一个陌生的，却又无比亲密的伙伴。
我真的……赌赢了？
沈默的程序，成功了？
想到他，我的心脏猛地一抽。
那个男人。
那个在我扣下扳机时，脸上写满绝望与崩溃的男人。
他怎么样了？
苏晴和陈劲松呢？
我挣扎着想坐起来，却发现身体还有些虚弱。
床头的呼叫铃触手可及，我正要按下，视线却被墙上悬挂的液晶屏幕吸引了。
屏幕上正在播放午间新闻。
女主播字正腔圆的声音，清晰地传到我的耳朵里。
“下面播报一则本市快讯。深蓝科技创始人，著名人工智能专家沈默，于昨夜在其公司总部顶楼坠楼身亡。据警方初步调查，沈默先生近期因涉嫌非法人体实验，正接受相关部门调查，不排除……畏罪自杀的可能。”
……什么？
我脸上的血色，一定瞬间褪尽了。
耳朵里嗡嗡作响。
屏幕上，女主播的嘴唇一张一合，后面的话我一个字也听不清了。
画面切到了深蓝科技的大楼下，警戒线拉了起来，记者和围观的人群乱作一团。
镜头给了一个特写。
地面上，一具被白布覆盖的身体，轮廓瘦长。
白布的一角，渗出了一片暗红色的血迹。
畏罪自杀？
不。
不对。
这不对！
他明明成功了！他用他的技术，他的偏执，他的疯狂，把我从死亡的循环里拽了出来！
他赢了这场和死神的赌局！
他为什么要自杀？
“不……不是这样的……”我喃喃自语，疯狂地摇头。
我一把拔掉手背上的针头，不顾那瞬间的刺痛和涌出的血珠。
我要去找他！
我要去问清楚！
这一定又是什么新的谎言，新的骗局！
就像苏晴篡改的病历，就像陈劲松伪造的邮件！
对，一定是这样！
我掀开被子，双脚刚刚触地，病房的门就被人从外面推开了。
门口站着的人，是苏晴。
她穿着一身白大褂，脸上戴着口罩，只露出一双眼睛。
那双眼睛里，没有了往日的嫉妒和算计，只剩下一种……死水般的疲惫。
她看到我赤着脚站在地上，手背还在流血，眉头几不可见地蹙了一下。
“你醒了。”她的声音很平静，听不出任何情绪。
“沈默呢？”我冲过去，双手抓住了她的胳膊，力气大得自己都吃惊，“新闻里说的是假的，对不对？他在哪里？！”
苏晴没有挣扎，任由我抓着。
她只是垂下眼帘，看着我抓在她胳膊上的手。
“晚晚，他不在了。”
“你撒谎！”我歇斯底里地吼道，“你们都在撒谎！你们每一个人都在骗我！”
“我没有骗你。”苏晴抬起头，目光直直地看着我，“这一次，没有。”
她的眼神，平静得可怕。
就像暴风雨过后的海面，所有的波澜都被吞噬，只剩下无边无际的沉寂。
我的力气，在那样的眼神注视下，一点点流失。
抓住她胳膊的手，无力地垂了下来。
“为什么？”我的声音在发抖，“他成功了……我们……我们明明赢了啊……”
苏晴沉默了片刻。
她转身从门口的台子上，拿过来一个透明的物证袋。
袋子里，装着一枚小小的U盘。
U盘的金属外壳上，沾着已经干涸的，暗褐色的血迹。
我的血。
我扣下扳机时，溅落在他手环上的血。
“这是他留下的东西。”苏晴将物证袋递到我面前，“他说，如果你醒了，就把这个交给你。”
我死死地盯着那个U盘，仿佛想把它看穿。
“他……还说了什么？”
“他说，”苏晴的声音顿了顿，像是有些艰难，“‘神经重构程序’的启动，需要一个‘祭品’。”
“祭品？”
“程序的伦理锁，需要一个对等的生命体征作为交换，才能彻底完成基因改写。也就是说，一个人的新生，必须以另一个人的死亡为代价。”
我的大脑，一片空白。
苏晴继续说：“他早就知道。从设计这个程序的第一天起，他就知道。所以，他根本不是在赌你的48次循环。他是在用自己的命，为你铺路。”
“他设定了程序，当你的神经重构成功率达到99%时，就会自动触发他手环上的指令，将他的生命体征，作为最后的1%……献祭给系统。”
苏晴的声音很轻，每一个字，却都像一把重锤，狠狠砸在我的心上。
“所以，当你扣下扳机，你的血激活了程序时……他也从顶楼，跳了下去。”
“他用自己的死亡，换了你的……永生。”
我接过了那个物证袋。
冰冷的塑料，隔着一层，传来金属的凉意。
我什么都没说，转身走回病床边。
房间里有一台便携的智能平板。
我的手很稳，稳得不像话。
我拆开物证袋，取出U盘，**了平板的接口。
屏幕上，跳出了一个文件夹。
文件夹没有名字，只有一个数字——47。
我点开了它。
里面是47个视频文件。
我点开了第一个。
视频的画面，是我们家的书房。
是沈默的工作台。
镜头，应该是来自他桌上的某个摄像头。
画面里，沈默坐在椅子上，神情冷静得像是在做一场普通的实验。
他挽起袖子，露出了和我同款的，黑色的智能手环。
他从旁边的冷藏箱里，取出一管蓝色的药剂。
“NeuroReset”。
和我当初在果汁里发现的一模一样。
他没有丝毫犹豫，将整管药剂，推进了自己的手臂。
几秒钟后，他的身体开始剧烈地抽搐。
他死死咬着牙，额头上青筋暴起，眼睛里布满了血丝。
他痛苦地蜷缩在地上，身体像一张被拉满的弓，然后又猛地弹开。
画面最后，他的身体渐渐停止了挣扎，瞳孔放大，失去了所有神采。
手环的屏幕，亮了起来。
【第1次测试失败。】
【副作用记录：急性神经坏死，心力衰竭。】
【数据上传云端……循环重置。】
我的手指，不受控制地颤抖起来。
我点开了第二个视频。
同样的场景，同样的药剂。
这一次，他调整了剂量。
死亡的方式，变成了猛烈的内脏出血。
【第2次测试失败。】
第三个，第四个，第五个……
每一次，都是他。
每一次，都是不同的，惨烈的死亡。
他用他自己的身体，一次又一次地，为我试验着那支药剂的极限。
那个在我循环里，冷静地看着我一次次死去，抱着我流泪说“很快就不痛了”的男人。
原来，在每一个我看不到的角落，他都承受着比我剧烈千万倍的痛苦。
我以为的48次循环，是我的地狱。
却原来，也是他的。
而且，他比我，陷得更深。
我终于点开了最后一个文件。
那不是视频。
是一个文本文档。
屏幕上，只显示着一行字。
一行，用他所有的偏执，疯狂，和深情写下的话。
【晚晚，我用47条命去试错，只为赌对你的一次。】
【对不起。】
【还有，我爱你。】
眼泪，终于决堤。
温热的，大颗大颗地，砸在冰冷的屏幕上，模糊了他的字迹。
我捂住嘴，不让自己哭出声，身体却因为极致的悲痛而剧烈地颤抖。
我感受着胸腔里那颗强劲有力的心脏。
它每一次跳动，都像是在提醒我。
这是沈默用48条命，换给我的。
苏晴不知什么时候，已经悄悄退出了病房，把空间留给了我。
我在那片模糊的泪光中，不知道哭了多久。
直到情绪渐渐平复，我才擦干眼泪，手指下意识地，摸向自己的后颈。
那里，有一个小小的，几乎无法察觉的凸起。
像是一道刚刚愈合的疤痕。
那是什么？
我走到窗边，推开窗。
外面，是2035年的，繁华都市。
夜幕已经降临，无数的霓虹灯牌，将整个城市映照得如同白昼。
车流如织，人声鼎沸。
这个世界，和我循环中的每一天，看起来没什么不同。
只是，再也没有了沈默。
我看着窗外。
对面最高的一栋摩天大楼，整个墙体的LED屏幕，正在播放着深蓝科技的广告。
蓝色的粒子，汇聚成深蓝的logo。
就在那一瞬间。
屏幕上的logo，忽然闪烁了一下。
无数的蓝色粒子，开始重组，变幻。
最终，它们汇聚成了一张……我无比熟悉的脸。
是沈默。
他安静地“看”着我，眼神温柔，嘴角带着一丝我熟悉的，浅浅的笑意。
那张由光影构成的巨大脸庞，就这么静静地悬浮在城市的夜空中，仿佛整个世界的君主。
我的心脏，再次被狠狠攥住。
那不是幻觉。
我后颈的疤痕，忽然传来一阵微弱的电流感。
一个声音，一个只属于我的声音，直接在我的脑海里响起。
不是通过耳朵，而是通过某种……我无法理解的技术。
“晚晚。”
“我把我的意识，备份在了城市的AI系统里。”
“这样，我就能永远……守护着你了。”
“你新的心脏，需要定期连接云端服务器，进行数据校准和维护。”
“别怕。”
“我会一直在。”
窗外的霓虹巨像，冲我眨了眨眼。
一如我们初见时，那个白衣少年，腼腆又温柔的模样。
我伸出手，指尖轻轻触碰着冰冷的玻璃。
玻璃上，倒映出我苍白的脸，和我眼中的，那座由他掌控的……数字城市。
原来。
这才是我们故事的，真正开始。病房的门被轻轻推开。
是苏晴。
她换回了白大褂，脸上挂着恰到好处的担忧，手里端着一杯温水。
“晚晚，你……还好吗？”她走过来，声音放得很轻，仿佛怕惊扰到我。
我没回头，目光依然锁着对面那栋大楼。
屏幕上的广告已经切换，深蓝的logo消失，取而代之的是一个巧笑倩兮的女明星。
沈默的脸，如同从未出现过。
“嗯。”我应了一声，声音沙哑得厉害。
苏晴将水杯放在床头柜，顺势坐到床沿，试探地拍了拍我的背。
“别太难过了，沈默他……也是希望你好好的。”
她的手掌温暖，动作轻柔。
放在过去，我会觉得这是闺蜜间最妥帖的安慰。
可现在，我只感到一阵生理性的恶心。
就是这只手，曾毫不犹豫地将过量的镇静剂推入我的静脉。
我侧过身，不动声色地避开了她的触碰。
“U盘里的东西，我都看了。”我平静地说。
苏晴的动作僵了一下，眼底飞快划过一丝什么，但她掩饰得很好。
“看到了也好。”她叹息，“至少你知道他有多爱你。虽然他……他做事太偏激了。”
她开始熟练地为沈默的行为下定义，将一切归咎于疯狂的爱。
企图用一个完美的深情人设，来掩盖她自己那些见不得光的勾当。
就在这时。
后颈的疤痕处，又传来那种微弱的电流感。
比刚才更清晰。
这一次，没有声音，没有图像，只有一行冰冷的数据，直接烙印在我的脑海里。
【苏晴，15分钟前，于7号楼梯间，删除与陈劲松的通话记录，通话时长1分23秒。】
陈劲松。
那个住在我们对门，伪装成和善邻居的，复仇者。
我的心，瞬间沉到了谷底。
原来他们，才是一伙的。
我缓缓转过头，终于第一次，正眼看向苏晴。
看清了她眼里的虚伪，嘴角的假笑，和那身白大褂下，早已腐烂发臭的灵魂。
她被我看得有些不自在，勉强笑了笑：“怎么了，晚晚？”
我没有回答。
我只是抬起手，拿过她刚刚放在床头的那杯水。
当着她的面，将杯里的温水，一饮而尽。
然后，我把空了的玻璃杯，重重地放回床头柜，发出一声清脆的“嗒”。
“苏晴。”
我看着她，一字一句。
“谢谢你的水。”
“现在，我想一个人待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