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睁开眼。天花板有霉斑。不是医院雪白的天花板。
是出租屋那熟悉又陌生的、被水渍浸染出诡异花纹的天花板。廉价日光灯管发出嗡嗡的低鸣。
身下是硬邦邦的木板床，硌得骨头生疼。心脏在胸腔里狂跳，像要挣脱出来。上一秒，
我还在冰冷的地板上抽搐，意识被无边的黑暗吞噬。心脏像被一只无形的手攥紧，
绞痛蔓延全身。眼前是林晓雅那张惊惶失措、却带着一丝难以察觉的扭曲快意的脸。
她手里捏着我的速效救心丸瓶子，指尖泛白。“薇薇？你……你没事吧？药呢？
你的药放哪儿了？”她的声音颤抖着，带着哭腔，可脚步钉在原地，一动不动。我张着嘴，
像离水的鱼，吸不进一丝空气。视线开始模糊，最后定格在她微微上翘的嘴角。死了。
死于心源性猝死。长期熬夜，加上那场突如其来的、彻底击垮我的网络暴力风暴。
燃风暴引信、拿着我私人聊天记录截图到处散播、把我塑造成“职场霸凌同事”恶毒女配的，
正是我掏心掏肺对待了十年的“闺蜜”，林晓雅。为了什么？
就为了我那个小破公司创意总监的位置？
还是为了她那个傍上的、对我有点意思的小开男友觉得我碍眼？恨意像毒藤，
在死亡的瞬间缠绕住我的灵魂。然后，我睁开了眼。回到了这里。五年前。我刚毕业，
租着这个月租八百、蟑螂横行、冬天像冰窖夏天像蒸笼的城中村单间。银行卡余额三位数。
林晓雅，此刻还住在隔壁，和我一起吃着十块钱的盒饭，做着月入过万、出人头地的美梦。
手机在枕头边嗡嗡震动，屏幕亮起。“薇薇！快醒醒！天大好消息！！！”发信人：林晓雅。
时间显示：2019年4月12日，上午9：07。心脏又是一阵抽紧，
生理性的厌恶让我差点把手机扔出去。我深吸一口气，冰凉的空气灌入肺腑，
带着出租屋特有的潮湿霉味。真的回来了。不是梦。指甲掐进掌心，尖锐的疼。我拿起手机，
指尖冰凉。解锁，点开那条信息。“薇薇！快醒醒！天大好消息！！！
我投的那个‘闪耀新星’短视频大赛初审通过了！！他们通知我下周一去参加复赛面试！
有评委现场点评！啊啊啊啊我要红了！！”后面跟着一串癫狂的感叹号和表情符号。
记忆瞬间回笼。闪耀新星大赛。
一个当时刚冒头、号称投入千万流量扶持新人的短视频平台举办的选秀。前世，
林晓雅拉着我一起参加。她负责出镜，
我负责幕后——写脚本、想段子、拍摄、剪辑、后期……所有脏活累活。
她那张清纯无辜的脸蛋，配上我绞尽脑汁设计的、精准踩中下沉市场爽点的情节和台词，
在复赛一炮而红。评委盛赞她“灵气逼人”“天生吃这碗饭”。结果呢？签约那天，
她拿着那份经纪合同，楚楚可怜地对我说：“薇薇，公司说……只能签一个人。
他们说幕后团队他们会配备专业的……我们关系这么好，我的不就是你的吗？等我有钱了，
一定不会亏待你！”然后，她踩着我的创意和汗水，签了约，成了平台力捧的新人。而我，
因为前期投入了仅有的积蓄和她一起“追梦”，变得更加一贫如洗，错过了找工作的黄金期。
再后来，她越来越红，我们差距越来越大。她住进了大平层，背上了名牌包，
身边围满了新的“朋友”。偶尔在微信上给我发个红包，施舍般地说“薇薇，买点好吃的”。
直到我后来靠着自己拼命，终于爬到一个不错的位置，她又像水蛭一样贴了上来，然后，
给了我致命一击。恨吗？蚀骨焚心。但此刻，看着屏幕上她兴奋雀跃的文字，
一个冰冷、疯狂、带着剧毒汁液的念头，像藤蔓一样缠绕住我的心脏，疯狂滋长。
送她上巅峰。把她捧到那个她梦寐以求的、金光闪闪的、万众瞩目的位置。越高越好。然后，
看着她摔下来。看着她引以为傲的一切，在她眼前分崩离析。让她尝尝从云端跌落泥潭，
被所有人唾弃、被资本抛弃、被命运嘲弄的滋味。这比直接毁了她，有意思多了。我咧开嘴，
无声地笑了。胸腔震动，牵扯着刚刚经历过死亡的心脏，闷闷地疼。手指在屏幕上敲击，
每一个字都淬着冰。“真的吗晓雅？！太好了！！！恭喜你啊！！！我就知道你一定能行！！
！”后面跟了三个炸裂的烟花表情。发送。演戏？谁不会。十年“闺蜜”，
她每一个表情背后的算计，我闭着眼睛都能描摹出来。前世是我蠢，掏心掏肺。这一世，
我的“真心”，就是送你上青云的阶梯，也是最后勒死你的绞索。门被砰地撞开。“薇薇！！
”林晓雅像一阵风卷进来，带着廉价洗发水的刺鼻香气。她扑到我的床边，
脸上是毫不掩饰的狂喜和激动，眼睛亮得惊人。“你看到信息了吗？！我过了！我过了初审！
”她穿着洗得发白的T恤和牛仔裤，素面朝天，头发随意扎着。清汤寡水的样子，
配上此刻激动得泛红的脸颊，确实有种未经雕琢的、楚楚动人的“纯”。我撑着坐起来，
脸上瞬间堆满比她更夸张的惊喜和崇拜，一把抓住她的手，用力摇晃：“看到了看到了！
天啊晓雅！我就说你是最棒的！你天生就是当明星的料！这下真的要火了！
以后成大网红了可别忘了我啊！”我的手心冰冷，她的滚烫。“哎呀，说什么呢！
”她娇嗔地拍了我一下，脸上飞起两团红晕，眼底的得意几乎要溢出来。“这才初审呢！
复赛要现场表演，评委看着，我好紧张啊薇薇！”她顺势在我床边坐下，
亲昵地挽住我的胳膊，头靠在我肩膀上。前世，她也是这个动作，这个语气，
说着“我好紧张啊薇薇，你帮我想想嘛”。然后，我就傻乎乎地熬夜给她写剧本，设计动作，
陪她一遍遍排练。“紧张什么！”我用力回挽住她，声音拔高，充满了无脑的鼓励，
“你往那儿一站就是风景！评委肯定眼前一亮！不过……”我话锋一转，
露出一点恰到好处的担忧，“复赛肯定竞争激烈，我们得好好准备，争取一鸣惊人！
”“我们？”她抬起头，大眼睛忽闪忽闪地看着我，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试探。
“当然是我们啊！”我瞪大眼睛，一副理所当然的样子，“好姐妹当然要一起闯啊！
你负责美美地站在镜头前发光发热，我负责在后面给你打辅助！
写剧本、想点子、拍摄剪辑这些粗活累活都交给我！保证把你打造成最闪耀的那颗新星！
”我拍着胸脯，信誓旦旦，像个被热血冲昏头脑的傻大姐。
林晓雅眼中的试探瞬间被巨大的惊喜和安心取代。她猛地抱住我，声音带着哽咽：“薇薇！
你太好了！我就知道你是我最好的姐妹！没有你我可怎么办啊！”她的拥抱很用力，
带着一种猎物终于落入陷阱的满足感。我也用力回抱她，下巴搁在她瘦削的肩膀上，
目光越过她，落在斑驳掉灰的墙壁上，冰冷一片。最好的姐妹？是啊，好到送你上死路。
复赛准备紧锣密鼓地开始了。林晓雅理所当然地当起了甩手掌柜，
沉浸在“未来大网红”的美梦里，每天就是对着镜子练习表情，
琢磨着复赛穿哪件地摊上淘来的“战袍”更能凸显她的“清纯”。所有的重担，落在我肩上。
写剧本？我来。前世在这个行业摸爬滚打积累的经验和网感，此刻成了最锋利的武器。
我知道下沉市场的观众喜欢看什么。爽点要直接，情绪要浓烈，冲突要狗血。
我给她量身打造了一个“剧本”。
核心人设：坚韧不拔、清纯善良、努力对抗命运不公的“小白花”。初赛的视频，
是她自己捣鼓的一个模仿热歌跳舞的片段，动作僵硬，表情做作，能过初审纯粹是运气好，
加上平台早期审核标准低。复赛需要原创内容，现场表演加评委问答。时长三分钟。
我给她写了一个微型情景剧。场景：简陋的出租屋（现成的，我们这狗窝完美符合）。
人物：林晓雅饰演的女主角“小雅”，一个刚毕业、在大城市艰难追梦的女孩。情节：深夜。
小雅疲惫地回到出租屋（镜头扫过狭小、堆满杂物的房间）。手机响起，
是房东催租（画外音处理，语气刻薄）。
小雅看着手机短信里个位数的余额（特写手机屏幕），沉默。她走到窗边，
看着外面城市的万家灯火（逆光剪影，营造孤独感），眼泪无声滑落（特写泪珠，
必须晶莹）。这时，手机又响，是母亲（画外音，温柔慈爱但带着病气）：“囡囡，
吃饭了吗？别太累，妈这病老毛病了，你别担心钱……”小雅强忍泪水，
扬起一个灿烂到让人心疼的笑容（镜头怼脸，必须看到强颜欢笑的脆弱感），
声音轻快：“妈，我吃啦！工作可顺利了，老板刚夸我呢！工资马上就发啦！你好好吃药，
等我放假就回去看你！”挂掉电话，笑容瞬间消失。她深吸一口气，
走到房间唯一干净的小桌前，上面放着一个破旧的笔记本电脑（象征她的梦想，
比如写小说/做设计/拍视频）。她坐下，眼神变得无比坚定（特写眼神），打开电脑，
手指在键盘上（或拿起拍摄设备）开始奋力工作（快剪镜头，配合励志音乐**）。
画面最后定格在她专注而充满希望的侧脸上，屏幕的光照亮她眼中的泪花和倔强。
字幕弹出：【生活以痛吻我，我报之以歌。追梦女孩，永不放弃！
】结尾一个林晓雅对着镜头握拳加油的灿烂笑容。俗套吗？俗不可耐。但下沉市场，
就吃这套。精准踩中“孝顺”“坚韧”“追梦”“底层逆袭”所有G点。
我甚至精确计算了每一个镜头切换的时间点，每一句台词的情绪转折，
连她眼泪什么时候掉、掉几颗、掉在哪边脸颊都设计好了。“这……行吗？
”林晓雅看完我写的详细分镜头脚本和台词本，有点迟疑，“感觉……好惨啊。而且，
最后那个笑，会不会太假？”“假？”我立刻反驳，表情夸张，“这叫戏剧张力！晓雅！
评委和观众要的就是这种强烈的对比！前面越惨，后面你那个坚强的笑容才越有力量！
这叫反差！这叫共情！相信我，只要你演出来，绝对炸场！”我指着脚本，
唾沫横飞：“你看这里，特写你的眼泪！观众的心一下子就揪起来了！再看这里，
你强颜欢笑跟妈妈说话，多懂事多让人心疼！最后这个专注工作的镜头，配上音乐，
那就是绝杀！评委不给你高分都对不起观众！”我给她描绘着演完后的场景：“想象一下，
表演结束，全场安静几秒，然后爆发出雷鸣般的掌声！评委老师眼含热泪站起来为你鼓掌！
热搜预定！#闪耀新星复赛最感人表演##追梦女孩小雅#晓雅！你要火了！真的！
”林晓雅被我描绘的蓝图**得呼吸急促，脸颊通红，
最后一点疑虑也被“火”的渴望烧得干干净净。她用力点头，眼神狂热：“好！薇薇！
我听你的！我练！我一定好好练！”接下来的日子，成了她的“演技”特训营，
我的“导演”地狱。“停！晓雅！眼泪！眼泪要含着，不能一下子掉下来！要欲掉不掉，
在眼眶里打转！对！就这样！保持住！好……现在，嘴角微微上扬，不是大笑！
是那种很努力想笑给妈妈看，但又忍不住心酸的感觉！眼神！眼神要看着虚空，
想象你妈妈就在电话那头！带着思念和愧疚！”“肩膀不要垮！背挺直！就算穷，
咱精神不能倒！走到窗边的时候，步伐要沉重，但脊梁要直！对！
想象你是一株被风雨摧残但绝不低头的小白花！”“跟妈妈说话的时候，声音要轻快，
但尾音要带一点点不易察觉的颤抖！挂电话的瞬间，那个笑容垮掉的速度要快！
眼神里的光要瞬间熄灭！然后深吸气，再变成那种破釜沉舟的坚定！这个转折是关键！
情绪要饱满！层次要分明！”我像个最苛刻的导演，拿着卷起来的剧本当教鞭，
在她身边寸步不离地指导、纠正、咆哮。每一个细微的表情，每一句台词的语气停顿，
每一个走位，都抠到了极致。林晓雅一开始还兴致勃勃，被我吼了几次后，也开始不耐烦，
抱怨连连。“哎呀薇薇！差不多就行了吧！我觉得我这样挺好的了！表情那么复杂干嘛，
观众哪看得出来！”“不行！”我斩钉截铁，脸色严肃得吓人，“细节决定成败！晓雅！
你想不想一鸣惊人？想不想被大公司签走？想不想以后接广告接到手软？现在不吃苦，
什么时候吃苦？评委都是人精！糊弄不过去的！再来！”我搬出“未来巨星”的胡萝卜，
她只能咬牙继续。看着她被我折磨得精疲力尽、眼神涣散还要强撑着练习的样子，
我心里有种扭曲的快意。练吧。把你那点可怜的演技，都榨干。把你捧得越高，以后摔下来，
才越响。复赛那天到了。地点在一个租用的老旧演播厅。后台挤满了形形**的参赛者，
浓妆艳抹的，奇装异服的，紧张得发抖的，旁若无人开嗓的，
空气中弥漫着廉价的香水味、汗味和浓烈的焦虑。
林晓雅穿着我给她挑的——一件洗得发白的浅蓝色棉布连衣裙，款式简单甚至有些土气，
但完美契合“清贫追梦女孩”人设。脸上只打了薄薄的底妆，
强调黑眼圈（用眼影加深的）和略显苍白的唇色。头发柔顺地披着，没做任何造型。
在一群花枝招展的选手中，她这身刻意营造的“朴素”和“憔悴”，
反而成了一种另类的显眼包。她紧张得手心全是汗，
死死抓着我的胳膊：“薇薇……我好怕……台下好多人……灯光好刺眼……”“怕什么！
”我用力反握住她的手，给她打气，声音不大但带着蛊惑的力量，“记住我跟你说的！
你就是‘小雅’！你就是那个被生活捶打但绝不认输的追梦女孩！
把你的委屈、你的坚强、你所有的情绪，都爆发出来！想想你妈！想想房东！
想想那些看不起你的人！用你的表演，打他们的脸！”我把她推向候场区：“去吧！
属于你的舞台！去征服它！”她深吸一口气，像是被我注入了一针强心剂，
眼神里重新燃起孤注一掷的火焰，挺直脊背走了上去。我退到后台最阴暗的角落，抱着胳膊，
冷冷地看着监视器。熟悉的音乐前奏响起。简陋的出租屋布景。林晓雅的身影出现在灯光下。
不得不说，她这张脸，在精心设计的灯光和“素颜”妆效下，确实有几分我见犹怜的味道。
表演开始。按照脚本，一丝不苟。被房东催租的惶恐（她演得有点过，像见了鬼）。
看着余额的绝望（眼神空洞，还行）。窗边的孤独剪影（姿势僵硬，但灯光救了场）。
母亲来电（她对着空气说话，声音的轻快和尾音的颤抖把握得居然不错，可能是真紧张）。
强颜欢笑（那个笑容，三分脆弱七分倔强，配上她泛红的眼眶，效果出奇地好）。挂掉电话，
笑容消失（瞬间变脸，眼神黯淡，很到位）。走到桌前，坐下，
眼神变得坚定（这里她微微抿唇，下颌线收紧，竟真透出一股破釜沉舟的劲儿）。
快剪工作镜头（后期处理）。最后定格，专注侧脸，屏幕光映着泪光（特写镜头给到，
她眼角那颗摇摇欲坠的泪，在灯光下晶莹剔透）。握拳，灿烂一笑（这个笑容，带着泪，
混合着疲惫和希望，堪称全剧**）。音乐止。全场寂静。足足有三秒。然后，
掌声如同潮水般轰然响起！越来越响，夹杂着几声明显的抽泣和叫好！评委席上，
居中那个戴着眼镜、颇有分量的中年男人（后来我知道他是平台内容部的一个总监，姓王），
第一个站起来，用力鼓掌。旁边两个评委也跟着站起，脸上带着动容。成功了。
效果甚至比我预想的还要好。下沉市场的情绪，被这套组合拳彻底点燃。林晓雅站在台上，
被掌声和炽热的灯光包围，整个人都是懵的。她看着台下激动的观众，
看着站起来为她鼓掌的评委，巨大的狂喜和难以置信冲击着她。她的身体开始微微发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