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坐在后排金属椅上，手还插在裤兜里，酸液管的断口抵着掌心。那截玻璃管早就磨钝了边，可指尖一碰，还是渗出点血。他没动，眼皮垂着，像真喝多了打盹。可耳朵竖着，听舱门开关的节奏，听守卫皮靴踩地的声音。
刚才那个醉汉，从维修通道进去后就没再出来。他低头看了眼自己身上这套灰工装，袖口撕了一道，和醉汉的一模一样。这衣服不是随便穿的，S-7转运站只配发给特定班组。他记得清污机械鼠边上那几个守卫的制服颜色——蓝的。而眼前这批人，穿的全是灰的。
他慢慢把酸液管往里推了推，指节卡在布料和金属之间。不是防人查，是防自己手抖。以前在地球，项目上线前他也这样，不动声色地攥着鼠标，等倒计时归零。
头顶通风口忽然传来一声刮擦。
他没抬头，眼珠都没转。但脊背绷了一下。那声音不对，不是机械运转，也不是金属摩擦，像是爪子在刮铁皮，短促、断续，带着湿黏的拖沓感。
前排有人咳嗽。接着是另一个声音，压得很低，像是在骂什么。然后是椅子腿划地的响动，有人猛地站起。
“什么东西！”那人吼出来。
一道黑影从上方通风栅栏窜出，落地时四爪抓地，发出刺耳的刮响。它体型比狗大，毛色灰褐，眼睛泛着绿光，嘴里滴着黏液。它没扑人，先原地转了半圈，鼻子抽动，像是在嗅。
乘客全僵住了。
守卫反应快，三人冲上来，手里电击棍亮起蓝光。可那东西一低头就钻进座椅底下，速度快得不像活物。下一秒，它从另一侧窜出，直扑靠过道的乘客。
那人只来得及抬手。
利爪划过，动脉破了。血喷出来，溅在对面座椅上。那人惨叫都没喊全，人就软了。
骚乱炸开。
有人往舱门冲，被守卫拦住。警报响了，红灯在头顶旋转。守卫开始吼：“所有人原地蹲下！手抱头！谁动打死谁！”
他没动。不是不怕，是不能动。这种时候乱跑，第一个被盯上。他慢慢缩进椅背，右手仍藏在裤兜，左手却悄悄摸向战术背心内袋——空的。背心早被他扔进垃圾槽了，现在身上只剩这件工装。
他抬眼，扫了一圈。
守卫在清点人数，两人在追那只鼠，另两个持棍警戒。通风口三个，都在头顶偏后。逃生通道标在侧壁，离他十五米远，但被守卫卡着。他不动，可脑子在转：这鼠不该在这。矿洞里那只，被他用改锥钉进脑干，又埋在塌方碎石下，怎么可能活？更别说上船。除非——是新的。
他回想起在登船前，工作人员正从一辆运输车上搬运货物，有一个灰褐色的影子一闪而过，他当时只以为是货物堆里的小动物，没太在意。现在想来，那或许就是另一只变异鼠，很可能就是在矿洞被处理那只的同类，而那些毛发很可能是它留下的标记，专门追踪他而来。
他忽然想起登船前在乘客区角落看到的那撮毛发，灰褐色，带腥味。当时他没在意，只当是清污没清干净。现在想来，那不是残留，是标记。这东西是冲他来的。
他盯着地上那摊血，慢慢把酸液管从裤兜抽出来。管里液体不多了，晃着半截残渣。他不动声色，用指甲刮下一点，抹在鞋底。万一得跑，能留个后手。
前方突然一声尖叫。
那只鼠又出现了，这次在货舱入口的检修门上方。它趴在金属壁上，爪子抠进缝隙，绿眼扫视人群。然后，它不动了。头微微偏，像是锁定了什么。
他屏住呼吸。
鼠头转向他这边。
不是直视，是偏了十五度，落在他前方两排的位置。它没动，可尾巴慢慢抬了起来，像在确认路线。
他没动。可心里清楚了：这东西不是瞎找，它在追踪气味。他扔掉的背心上有他的血，可那背心在垃圾槽，不可能引它上船。除非……他身上还有别的标记。
他低头，看手。刚才缠布条的伤口又裂了，血渗出来，顺着指缝往下淌。布是灰色的，和工装一个色，血干了也不显。可这味道，对变异鼠来说，够了。
他慢慢把布条解开，塞进嘴里咬住。血不能止，但得控制流速。他抬手，用袖口擦了擦脸，顺手把血抹在领口内侧。然后低头，假装呕吐。
守卫没注意他。全盯着那只鼠。
鼠动了。它没跳下来，而是沿着墙顶往货舱方向退，爪子刮在金属上，留下三道平行划痕。它退得慢，像是在等什么。
他等它彻底消失，才缓缓起身。动作很轻，像真喝多了站不稳。他扶着椅背往前蹭，一步，两步，靠近侧壁检修门。
守卫在前面吼：“别动！谁都不准靠近货舱！”
他没理。继续往前，走到门边，手摸上门把手。冰的。他轻轻一拧，没锁。他推开门缝，侧身挤进去，反手把门拉上。
里面漆黑，只有远处货箱间的红外警报闪着红点。空气浑浊，带股冷冻剂的刺味。他靠在门后，喘了口气。
可还没站稳，头顶传来刮擦声。
他抬头。
通风管口，一双绿眼正盯着他。
他猛地后退，脚下一滑，撞在货箱上。酸液管脱手，滚进缝隙。他没去捡，反手从工具包摸出金属片，横在胸前。
鼠没立刻扑。它从通风管跳下，落地轻得像片叶子。它绕着他转圈，鼻子抽动，像是在确认。然后，它张嘴，发出一声短促的嘶叫。
他听懂了。
这不是一只。是信号。
他猛地转身，往货箱深处跑。身后爪声追来，越来越近。他冲到一排标着“生物样本-冷冻”的集装箱后，脚下一绊，摔进角落。
鼠扑空，撞在箱壁上。
他没爬起，手在地上乱摸，想找酸液管。可指尖碰到的，是另一样东西——一根铁条，半埋在灰里。他抓起来，刚要撑地，忽然停住。
铁条上有划痕。三道，平行，深度一致。和通风管口那几道一样。
不是鼠爪留的。是人为的。有人先来过。
他抬头，看那排冷冻箱。其中一箱门锁坏了，冷气外泄，箱门虚掩。他爬过去，用铁条撬开。
里面没标本，只有三支试管，装着蓝色液体。标签被撕了，可箱壁内侧还粘着半片残纸，上面印着“Z-09”。他认得这个编号。赵家矿场绝密实验代号，三年前矿洞塌方那次，档案室烧剩下的文件里提过。
他抽出一支，对着红外警报的红光看。液体不反光，沉在管底，像凝固的血。
箱底还有东西。
他伸手，摸出半张烧焦的纸。边缘碳化，可中间一行字还能读：“……目标基因适配率87%……建议活体回收。”
他手指一紧。
活体回收。不是抓，是回收。像收零件。
他忽然明白那只鼠为什么追他。不是为了杀，是为了定位。赵虎没打算在矿场杀他，从一开始，就想把他活着弄走。这船不是逃命的路，是运输链的一环。
他把试管塞进工装内袋，纸片咬在嘴里。刚要起身，头顶传来刮擦声。
不止一处。
左，右，上方。三处通风口，绿眼亮起。
他握紧铁条，慢慢退到箱角。冷气从破损的冷冻箱里涌出，吹在背上。他没动，可手在抖。不是怕，是血快流干了。领口那块布吸了太多，现在贴在皮肤上，硬得像铁片。
他把铁条横在身前，盯着最近的通风口。
第一只鼠跳下来时，他没动。
第二只落地，绕到他侧面，他仍不动。
第三只从高处跃下，扑向他胸口。
他侧身一闪，铁条横扫，砸中鼠头。它摔在地上，抽搐两下，不动了。
另两只没退。它们对视一眼，突然同时扑来。
他抬腿踹翻一个，铁条砸向另一个。可第三只从背后跃起，爪子划过他后背。工装撕裂，皮肉**辣地疼。
他踉跄两步，撞在冷冻箱上。箱门被震开，冷气喷出。他手一滑，铁条掉地。
两只鼠围上来，绿眼盯着他，嘴里滴着黏液。
他慢慢往后退，手摸向内袋。试管还在。他抽出一支，握在手里。
鼠动了。
他猛地将试管砸向地面。
玻璃碎裂，蓝色液体溅开，碰到冷气，瞬间凝成霜状。一股刺鼻味散开。
两只鼠突然僵住。它们抽动鼻子，然后，同时后退。
他喘着气，靠在箱上。
可就在这时，远处传来脚步声。
皮靴，很轻，但有节奏。三下，停顿，再三下。
他浑身一冷。
敲台面的习惯。赵虎的手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