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章雨夜逢鬼暮春的雨,总带着股化不开的缠绵。文和背着半旧的书箧,
踩着青石板路上的积水,裤脚早已湿透。他原想赶在天黑前找到客栈,
可这场雨偏在申时骤下,如今只能借着朦胧月色,在荒僻的山路上踉跄。
“吱呀——”前方忽然传来木门转动的声响。文和抬头,只见崖边竟立着座孤零零的宅院,
朱漆剥落的大门虚掩着,檐下挂着盏褪色的红灯笼,在风雨里摇摇晃晃。“请问有人吗?
”他拱手喊道,声音被雨声吞掉大半。门“呀”地全开了。廊下立着个穿月白襦裙的女子,
青丝如瀑,肌肤在昏暗中白得像玉。文和看得一怔,这荒山野岭怎会有如此标致的姑娘?
“公子是赶路的?”女子声音清润,像山涧里的泉水,“雨大,不如进来避避。
”文和喉头动了动,正想推辞,肚子却不合时宜地叫了起来。他这才想起,自清晨离开小镇,
竟还没吃过东西。“叨扰姑娘了。”他低头迈进门槛,靴底在青砖上留下串湿痕。
院里栽着株老槐树,枝桠歪歪扭扭地伸向夜空。女子引他到东厢房,屋里陈设简单,
一张木桌,两把椅子,墙角堆着些蒙尘的书卷。“我叫王敏,就住这院里。
”她给文和倒了杯热茶,水汽模糊了眉眼,“公子呢?”“在下文和,赴京赶考。
”他接过茶盏,指尖触到杯壁的凉意,忽然想起临行前母亲塞的护身符,
此刻正贴在胸口发烫。王敏笑了笑,眼尾微微上挑:“文公子是读书人?
我这里正好有些旧书,或许公子会喜欢。”她转身从墙角抱来个木箱,掀开时扬起阵灰。
文和凑过去看,竟是些孤本诗集,其中一本《漱玉词》的批注,字迹娟秀,倒像是女子手笔。
“这批注……”“是我胡乱写的。”王敏垂下眼睑,“从前也跟着先生读过几天书。
”文和正想细问,窗外忽然炸响个惊雷。他惊得手一抖,茶水洒在衣襟上。王敏递来块帕子,
指尖不经意擦过他手背,那触感凉得刺骨,像冰水里捞出来的玉。“姑娘不害怕打雷?
”文和接过帕子,只觉那凉意顺着指尖往骨头里钻。“听惯了,也就不怕了。
”王敏望着窗外的雨帘,声音轻得像叹息,“这山里的雷,每年春天都要响上几十回。
”文和忽然想起客栈掌柜说的话——前几年这崖上塌过一次山,埋了户姓王的人家,
此后夜夜有女子哭声。他后背猛地窜起股寒意,正想找借口告辞,王敏却忽然站起身。
“公子饿了吧?我去弄些吃的。”她转身时,裙角扫过桌腿,竟没发出半点声响。
文和盯着她的背影,忽然发现她的裙摆在烛光里泛着淡淡的青影,
就像……就像浸在水里泡了许久。第二章书斋夜话灶房在西厢房,文和坐在桌前,
听见里面传来碗碟碰撞的轻响。他摸出胸口的护身符,是块温润的玉佩,此刻烫得惊人。
“文公子,尝尝这个。”王敏端着托盘进来,碟子里摆着几样精致的点心,
还有一碗热气腾腾的汤面。文和捏着筷子的手微微发颤。他自幼跟着父亲学过些道法,
虽不精,却也能辨些邪祟之气。这屋里的阴气虽淡,却如影随形,尤其在王敏身边,
浓得化不开。“姑娘一个人住在这里?”他夹起一块桂花糕,入口清甜,
却带着股若有若无的凉意。“嗯,守着祖上的老宅。”王敏给自己倒了杯茶,
指尖在杯沿轻轻摩挲,“公子觉得这里偏吗?”“倒也清静。”文和望着窗外的雨,
“只是山路难行,姑娘出入怕是不便。”王敏忽然笑了,眼波流转间,
烛光在她脸上投下明明暗暗的光影:“我不常出去。这山里的月光,比城里的灯笼好看多了。
”文和喉头发紧。他想起父亲说过,鬼魅多喜阴地,最怕阳气盛的地方。这宅院背山面水,
阴气汇聚,分明是块养鬼的凶地。“公子怎么不吃?”王敏歪着头看他,鬓边的发丝垂下来,
扫过颈间,“是不合胃口吗?”“不是不是。”文和慌忙低头吃面,面条滑溜溜的,
却没什么热气,落进胃里像块冰。吃到一半,他忽然瞥见桌角的木箱,
里面露出半本《周易》。他自幼精研此道,忍不住问道:“姑娘也懂卜筮?
”王敏顺着他的目光看去,轻轻“嗯”了一声:“从前先生教过些,不过只懂些皮毛。
”“我倒懂些,不如给姑娘算一卦?”文和心头一动,想借此试探。王敏迟疑片刻,
伸出右手。她的手指纤细修长,指甲泛着淡淡的青色。文和捏住她的指尖,
只觉一股寒气顺着手臂往上爬,冻得他指尖发麻。他取出三枚铜钱,
放在王敏掌心:“姑娘心里想着事,摇六次便好。”王敏依言摇卦,铜钱落在桌上,
卦象渐渐显出来——天雷无妄。文和脸色微变。无妄卦,天雷相击,万物更新,
却是大凶之兆,主灾异不测。他抬眼看向王敏,只见她垂着眼,
长长的睫毛在眼下投出片阴影。“这卦象……”“公子直说便是。”王敏声音平静。
“此卦主无妄之灾,姑娘近期怕是有难。”文和斟酌着词句,“若能避居阳地,或可化解。
”王敏忽然笑了,笑声清脆,却让文和背脊发凉:“我的灾,躲不过的。”她起身走到窗边,
推开半扇窗。雨不知何时停了,月亮从云里钻出来,洒下一地清辉。她望着院里的老槐树,
轻声道:“公子知道那树下埋着什么吗?”文和的心猛地一跳。“埋着我。”王敏转过身,
脸上的笑容淡了,“三年前的春天,也是这样的雨夜,山体滑坡,把我埋在了这里。
”文和猛地站起身,椅子在地上划出刺耳的声响。他后退几步,撞在墙上,
胸口的玉佩烫得像团火。“你……你是鬼?”他声音发颤,舌头打了结。王敏没说话,
只是轻轻抬手。她的衣袖滑落,露出的手臂在月光下渐渐变得透明,能看见后面的木桌。
文和只觉天旋地转,眼前一黑,竟晕了过去。第三章往事如烟文和醒来时,
发现自己躺在床榻上,身上盖着条带着淡淡霉味的被子。窗外天已微亮,阳光透过窗棂,
在地上投下斑驳的光影。他猛地坐起身,胸口的玉佩依旧温热。昨夜的事如在梦中,
可桌角的木箱,碟子里剩下的点心,都在提醒他那不是梦。“公子醒了?
”王敏端着水盆进来,身影在阳光下清晰可见,竟与常人无异。
文和吓得缩到床角:“你别过来!”王敏停下脚步,眼圈微微泛红:“公子别怕,
我不会害你。”“你是鬼,怎么会不害人?”文和攥紧玉佩,指尖发白。
“不是所有鬼都害人的。”王敏垂下头,声音带着委屈,“我守在这里,只是想等一个人。
”文和愣住了。他想起父亲说过,有些鬼魂执念太深,不肯轮回,只是守着生前的约定。
“你等谁?”“等我未婚夫。”王敏抬起头,眼里闪着光,“他说过,考完科举就回来娶我。
可三年了,他一直没回来。”文和心里一动。他也是赴京赶考的秀才,或许认识她的未婚夫?
“他叫什么名字?是哪里人?”“他叫张文远,是邻县的秀才。”王敏说着,
从怀里掏出块玉佩,与文和胸口的那块极为相似,“这是他送我的定情信物。
”文和看着那块玉佩,忽然想起去年在书院听人说过,邻县有个叫张文远的秀才,
三年前赴考时失踪了,有人说他落了水,有人说他被山匪杀了,至今杳无音讯。“姑娘,
”文和深吸一口气,声音有些干涩,“张文远……他可能回不来了。
”王敏的脸色瞬间变得惨白:“你说什么?”“我去年在书院听人说,
张文远三年前赶考时失踪了,怕是……怕是已经不在人世了。
”王敏手里的玉佩“啪”地掉在地上,她踉跄着后退几步,撞在墙上,
珠子往下掉:“不可能……他说过会回来的……他不会骗我的……”文和看着她伤心的模样,
心里竟有些不忍。他想起自己的未婚妻,也是在家中等着他金榜题名,
若是自己有个三长两短,她该多伤心?“姑娘节哀。”他捡起地上的玉佩,递过去,
“或许……或许是我记错了。”王敏没接玉佩,只是捂着脸哭。她的哭声不大,
却带着彻骨的悲伤,听得文和心里发酸。“其实我早就知道了。”哭了许久,她才抬起头,
眼睛红肿得像核桃,“这三年,我夜夜在山里等,从没见过他的影子。
只是……只是不愿意相信。”文和叹了口气:“人死不能复生,姑娘还是早日放下执念,
去投胎转世吧。”“放下?”王敏惨然一笑,“我死的时候,还穿着给他做的嫁衣。
怎么放得下?”她走到衣柜前,打开柜门。里面挂着件大红的嫁衣,绣着鸳鸯戏水,
只是布料早已陈旧,泛着淡淡的黄色。“那天我做好嫁衣,就去山口等他。
谁知遇上山体滑坡,被埋在了槐树下。”王敏抚摸着嫁衣的袖口,声音轻得像梦呓,
“等我醒过来,就变成了这样,只能守着这空院子。”文和看着她单薄的背影,
忽然觉得她也挺可怜的。孤魂野鬼,守着无望的等待,比死更痛苦。“姑娘,你若信我,
我到了京城,帮你打听打听张文远的消息,若是……若是真有什么变故,我再回来告诉你。
”王敏转过身,眼里闪着希冀的光:“真的吗?”“真的。”文和点头,
“我虽不敢保证什么,但一定会尽力。”王敏弯腰捡起地上的玉佩,
小心翼翼地递给文和:“这个你拿着,若是见到他,告诉他,我等了他三年。
”文和接过玉佩,只觉入手冰凉。他把两块玉佩放在一起,
竟严丝合缝地拼成了一个完整的圆形。“这玉佩……”“是当年他请工匠做的,
一块刻着‘文’,一块刻着‘敏’,说是合在一起,就是我们的缘分。”王敏说着,
眼圈又红了。文和握紧两块玉佩,心里暗暗发誓,一定要查明张文远的下落。
第四章山路遇险吃过早饭,文和准备启程。王敏送他到门口,又给了他一包点心,
说是路上吃。“公子路上小心,这山里不太平。”她叮嘱道,眼里满是关切。“姑娘放心,
我会照顾好自己。”文和拱手道别,“等我消息。”王敏点点头,
看着他的背影消失在山路尽头,才转身回了院子。门“吱呀”一声关上,
院里的红灯笼又开始在风里摇晃。文和走了约莫一个时辰,忽然听见身后传来脚步声。
他回头一看,竟是个穿黑衣的汉子,面色不善地盯着他。“你是谁?”文和握紧书箧,
心里有些发慌。“把你身上的钱交出来。”汉子说着,从腰间抽出把短刀。
文和这才明白遇上了劫匪。他虽是读书人,却也学过些拳脚,当下也不慌乱,
侧身避开汉子的刀,抬手打向他的胸口。汉子没想到这秀才还有些功夫,被打得后退几步,
随即又挥刀扑了上来。两人缠斗在一起,文和渐渐落了下风,被汉子一脚踹倒在地。
“敬酒不吃吃罚酒!”汉子举刀就要刺下来。就在这时,一阵狂风忽然刮过,
吹得人睁不开眼。等风停了,文和睁开眼,只见那汉子倒在地上,面色青紫,已经没了气息。
他吓了一跳,正想细看,却听见身后传来王敏的声音:“公子,你没事吧?”文和回头,
只见王敏站在不远处,脸色苍白,裙角被风吹得猎猎作响。“是你救了我?”他惊讶地问。
王敏点点头:“我放心不下,就跟了过来。没想到真遇上了劫匪。”文和看着地上的尸体,
心里有些发寒:“你……你杀了他?”“他要杀你,我不能不管。”王敏低下头,
声音有些不安,“公子是不是觉得我很可怕?”文和看着她苍白的脸,想起昨夜她的眼泪,
摇了摇头:“不,我知道你是为了救我。”“可我是鬼,杀人是会损阴德的。”王敏抬起头,
眼里满是忧虑,“这样下去,我怕是永远也投不了胎了。”文和心里一动,
忽然想起父亲说过,鬼魂救人,若是出于善念,不但不会损阴德,反而会积功德。
“姑娘别担心,你是为了救人,不算作恶。”他安慰道,“说不定还能积些功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