学生会活动中心二楼的“生活部质询会议室”弥漫着一股廉价的消毒水味和文件纸张受潮后的轻微霉味。墙壁刷成令人烦躁的豆沙绿色,一张铺着旧绒布的长桌横亘中央,几把折叠椅随意放置。角落里堆着半人高的过期报纸和文件箱,一只嗡嗡作响的老式铁皮吊扇在低矮的顶棚下慢悠悠地转着,搅动着沉闷潮湿的空气,却带不来丝毫凉意。
下午两点二十分。
距离学生会生活部“宿舍安全卫生整改质询会”正式开始还有十分钟。潮湿的空气中凝固着一种无声的肃杀。
门“吱呀”一声被推开。
刘干事率先大步跨入,油光水滑的三七分头发纹丝不动,脸上挂着一丝极力维持却终究压不住的得意和倨傲。他身后跟着李冰等几个生活部的“干事”,脸上同样挂着公事公办中带着轻慢的审视。
“306的人呢?还没到?这么重要的……”刘干事环视空荡简陋的房间,尖细的声音刻意拔高,带着上级对下级的天然俯视感。
话音未落——
“在这。”一个平静无波的声音从门后光线较暗的走廊传来,清晰地切断了刘干事的尾音。
陈默的身影出现在门口。他穿着那件洗得微微发白、熨烫得异常平整的蓝色衬衣,每一个纽扣都一丝不苟地扣在最顶端,袖口平整地挽在小臂。怀里稳稳抱着一个厚度惊人的牛皮纸档案袋,袋口边缘露出纸张坚挺的棱角。
刘干事的眼神在陈默脸上和他怀里那份显得过分厚重的档案袋之间飞快地扫过,一丝不易察觉的错愕迅速被浮上脸颊的冷笑覆盖。他嘴角一撇,鼻腔里发出几不可闻的轻哼,随即拉开主位那张带着扶手的椅子,大马金刀地坐下,翘起二郎腿,指尖在陈旧的桌面上不耐烦地敲击着:“人到齐了就开始。别耽误时间。306宿舍负责人呢?李强?你们这卫生和安全问题……”
他刚拿起桌上早已摆好的那份《306宿舍内务卫生检查通报批评单(第一次警告)》,准备宣读。
“刘干事,请稍等。”陈默声音不高,却带着一种不容置疑的分量,将刘干事刻意的开场白直接钉死在喉咙里。他径直上前一步,在刘干事错愕的注视下,将那厚重如砖的牛皮纸档案袋稳稳当当地放在长桌正中央!厚实的袋子落在桌面上,发出沉闷而结实的“砰”一声轻响!如同敲下一记无形的法槌!
整个活动室里的目光瞬间被这突如其来的厚重档案袋吸引!
陈默旁若无人、动作流畅地打开袋子封口,像展示法庭卷宗般拿出了三样东西,在桌面上依次排开:
第一份:一张打印得密密麻麻的A4纸——《南江大学学生宿舍管理条例(现行)》,某些条款被荧光笔醒目标出。
第二份:一个巴掌大、看起来是廉价的塑料数码相机。
第三份:一个细小的、被精心塑封好的透明塑料袋,里面封着一张同样廉价的TF存储卡。
李冰等人的眼神瞬间从轻视转为愕然!
“首先,关于本次检查结果。”陈默的声音没有任何波澜,如同在复述程序指令。他拿起那份被荧光笔标记的《管理条例》,指尖精准点在一行:“第九款第二条:宿舍卫生扣分依据为‘目测感官评估为主,以无死角真实影响日常生活环境的明显污渍、垃圾堆积为核心判定依据’。”他微微抬眼,目光平静地看向神情瞬间微变的刘干事,“我们查阅了条例原文,‘感官评估’并非检查人员主观臆断的上限。条例补充释义明确提及:‘拍照取证适用于扣分争议处理环节,照片作为关键评估依据’。本次扣分中‘室内空气污浊’、‘桌面杂乱’等条目所附带的现场照片——”他拿起桌上那个廉价塑料相机,在刘干事骤然缩紧的瞳孔注视下,轻轻按下了电源键。屏幕亮起,陈默手指极其流畅地在机身上几个老旧按钮上操作几下,屏幕瞬间切换——赫然显示出几张模糊但角度诡异的画面:正是检查报告中附带的那几张“现场照片”!垃圾桶边缘、书桌脚一个不起眼角落的浮尘特写、甚至是刻意调高曝光拍出的床底阴影区……
“这些照片,”陈默的声音如同冰冷的刻刀,将屏幕上的画面剖开,“拍摄角度刻意选取最易积垢局部,画面严重过曝或欠曝无法体现真实整体环境。并且——”他手指连续按动,屏幕再次切换——显示出几张由李强当时用另一部老掉牙功能机拍的、光线正常、视角整体俯拍的全景对比照!干净的桌面(虽有书本但有序码放)、无垃圾的地板、并无异味的空气!两张对比图放在一起,刻意为难的痕迹**裸、无可辩驳!
“这明显违背了《条例释义》中对于‘拍照取证需真实、客观、展现整体环境状态’的硬性要求!”
陈默抬起眼,目光如同实质的探针,瞬间穿透刘干事强装镇定的脸:“刘干事,你们生活部的执法行为,是否存在……严重违反操作流程和取证规范?”
一字一句,如同重锤!
刘干事的脸色瞬间白了一层!手指下意识地握紧了椅子的扶手,指节发白。旁边李冰等人脸色尴尬难看,眼神开始飘忽!
“其次,”陈默没给任何人喘息的机会,他的手指伸向那份沉重的档案袋内部,精准地又捻出两张盖了红章的复印件!纸张边缘带着刚打印出来的墨粉热度和油墨香——
“这份,是三天前校后勤保障处下发的《本年度学生宿舍老旧插线板更换批文通知》复印件。”通知上明确列出了第一批更换楼号,其中经管学院所在的3号楼赫然在内!更换缘由:存在老化触电安全隐患!
“这份,”陈默拿起另一份盖章的文件,“是经管学院宿管中心的维修记录登记存根复印件。编号GTY0709。三天前,即本月5号下午2时47分,3号楼306宿舍报修:‘墙脚闲置旧风扇插线板松动脱落,要求处理’。”他将两张纸同时举在刘干事眼前,声音拔高一丝冰寒的力量:“宿管维修工当天下午4点上门确认该插线板已经松动脱落、无法供电,属物理损毁,不存在带电运行条件!”
他将两张纸拍在桌子上,发出清脆的回响,直指刘干事面前那份通报单上最重的死罪指控:“请问!一个已被后勤部门证实存在老化风险、并已由宿管中心现场确认物理损毁、无法使用的孤立插线板,如何构成‘违规使用未拔除插头’这条‘严重安全隐患’?”
“依据哪一条管理规定,将这种毫无供电能力的物品残骸,计入‘安全用电违规项’?!”
“是否存在,刻意篡改检查事实、恶意罗织罪名?”
三个冰冷的质问,如同三道惊雷!在狭小的空间里轰然炸响!
刘干事猛地倒抽一口冷气,身体都控制不住地往后一仰!脸色由白转红再转青!嘴唇哆嗦着,想辩解什么,却被那铁一般的证据链条和字字诛心的质问堵得一个字都吐不出来!他带来的李冰等人更是如坐针毡,有几个已经不敢看陈默的眼睛。
“最后,针对检查程序合理性。”陈默再次将手伸进那个仿佛深不见底的档案袋!这一次,他拿出的东西让所有人心脏都骤停了一瞬!
一份打印的论坛热门帖截图!正是李强之前在篮球场外愤怒吐槽时,背景清晰录下学生会检查组的录音片段!截图上方赫然显示着音频文件名和……声纹分析标记指向!!
张伟的身影如同幽灵般默默出现在陈默侧后方一步的位置,扶了扶他那厚厚的眼镜片,镜片反射着白炽灯的冷光,嘴唇无声地嗫嚅着报出了几个精确到小数点后两位的专业参数值!
嗡——
房间里所有人都感觉脑门嗡地一声!声纹分析?!这……这哪里还是学生吵架?!
陈默举起截图,目光如同审判者,落在面无人色的刘干事脸上:
“根据《南江大学学生申诉管理条例》第十五条细则。一切针对学生申诉事项的调查质询会议,必须建立在流程公开、依据充分、申诉人及被申诉方权利对等的基础之上!但本次质询会前夕……”他停顿了一下,冰冷的视线扫过李冰,“生活部下属部分干事在学生会走廊公开以极其侮辱性言辞非议申诉当事人,‘306那帮杂碎’、‘往死里扣’等字眼,有明确电子证据证明其存在蓄意打压、操纵检查结论的主观恶意!已经严重侵犯学生基本尊严,违背‘权利对等’原则!”
他猛地放下截图!语气斩钉截铁:
“这不仅仅是一次常规检查!这已经涉嫌构成具有明确主观恶意的、利用规则进行的构陷行为!”
“我代表经济管理学院一系306宿舍全体成员!”
陈默身体陡然挺直,声音如同出鞘的利剑,带着无可辩驳的力量感和冰冷的怒意,响彻在寂静得只剩风扇嗡嗡声的活动室内!
“正式要求学生会生活部!”他每一个字都仿佛砸在桌面上:
“第一,立即撤销针对306宿舍本次所有不实指控与违规警告!”
“第二,重新修订内务卫生检查操作指南,公示并全员培训!”
“第三,追究相关涉事人员刘某某、李某某等人渎职、恶意构陷的责任!调查结果,公示通报!”
如同死寂的火山口投下巨石!
刘干事那张白里透青的脸终于彻底失去了所有血色!像一瞬间被抽空了所有的精气神,瘫坐在椅子里,额头瞬间渗出大颗冷汗!手里那份写满“罪状”的通报单如同滚烫的烙铁,被他下意识地甩在桌面上!旁边李冰等人更是面无人色,脑袋恨不得低到裤裆里!
权力碾压的**转瞬即逝,此刻只剩下被冰冷的程序和铁证撕碎伪装的**惊恐!
“啪嗒!”
会议室侧面的那扇一直紧闭着的、用于杂物堆积的暗红色小门,突然被人从里面拉开了一条几厘米宽的缝隙!一阵细微却清晰的仓促脚步声从门内传出,又瞬间消失在走廊深处!像一只被拔了毛的老鼠仓皇窜逃!
陈默的眼角余光精准地捕捉到了那扇门晃动时的瞬间影像——门后阴影一闪而过的,是一条深蓝色的价值不菲的牛仔裤裤脚!
王浩!
果然躲在幕后窥屏!想亲眼见证他的胜利果实?!现在……成了目睹自己走狗狼狈崩溃现场直播!
就在这时——
陈默怀里那个沉重档案袋里一个不起眼的牛皮纸小信封滑了出来,跌落在地上。
“啪!”
声音细微。
李强眼疾手快弯腰捡起,信封开口处滑出一张……印着《南江大学校刊》采访记者朱文的名片?!名片的空白处,用潦草的圆珠笔速记着两个触目惊心的时间节点……
2008届学生会生活部某副部长涉及校产贪墨遭内部撤职处分时间点(后销毁档案)……
以及……明年9月迎新工作内部采购招标……
李强刚捡到名片瞥了一眼,旁边刘干事正好也因响声下意识望来,瞬间看清了名片上朱文的名字和那潦草笔记的关键词!他的瞳孔猛然收缩如针尖!那瞬间面无人色的表情仿佛不是看到了记者名片,而是看到了死刑判决书!他猛地捂住了自己的嘴,差点失声尖叫!看向陈默的眼神充满了彻底的恐惧!
陈默却似乎并未察觉这个小插曲。他的目光依旧锐利如电,带着胜利者冰冷的余威,落在瘫坐如泥的刘干事脸上:
“刘干事,我们……”
他嘴角极其缓慢地向上扯动了一下,露出一个没有丝毫温度、甚至带着一丝讽刺的浅笑:
“……现在可以开始认真谈谈……我们的申诉了吗?”
活动室的空气仿佛一瞬间被彻底抽空!
只剩下陈默那平静却如同宣言般的声音,和头顶吊扇徒劳的嗡嗡声。
规则的反击,干净利落,一剑封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