林晚晴抬起头。所有的惊悸、戒备、复杂的感激和深藏的恐惧,都被她强行压入眼底深处,只留下一种经过淬炼的平静。
林晚晴挺直了瘦弱的脊梁,对着几步之外那个男人,双手交叠于身前,郑重地、深深地行了一个标准而庄重的万福礼。
“周公子,”
林晚晴的声音清晰、平稳,带着一种前所未有的郑重,这是她第一次如此正式地称呼周墨川,也无形中拉开了两人身份的距离。
林晚晴的目光坦然地迎上周墨川深邃的眼眸,里面清晰地写着“铭记于心”四个字。
“今日援手之恩,晚晴刻骨铭心,不敢或忘。此情此义,非言语可表万一。他日君若有驱策,无论天涯海角,只需遣一信使足矣。晚晴在此立誓:只要一息尚存,当以最快之速,昼夜兼程,奔赴君前!此诺既出,天地可鉴,生死不移!”
林晚晴的承诺掷地有声,却带着清晰的边界感。她承了他的情,认了这份恩,但她表达的是“报答”,而非“依附”或“归属”。
林晚晴划下了一条无形的线,表明她的新生,将由她自己来书写,她不想再被卷入他背后那深不可测的旋涡之中。
周墨川看着林晚晴眼中那份刻意维持的、带着疏离的平静,并未流露出任何不悦或意外。
周墨川似乎早已预料到她的反应。他欣赏林晚晴的清醒,她的独立,以及这份在巨大恩惠面前依旧保持的、难能可贵的边界感。
周墨川什么也没再说,只是微微颔首,薄唇轻启,吐出两个简洁的字:
“保重。”
没有多余的叮嘱,没有虚伪的客套,只有这两个字,带着一种奇特的、对等的尊重。
仿佛周墨川面对的不是一个需要庇护的弱女子,而是一个即将踏上征程的、值得他道一声珍重的同行者。
林晚晴不再犹豫。她直起身,最后深深地看了周墨川一眼,仿佛要将这个给予她新生起点又看透她最大秘密的男人刻入心底。
然后,林晚晴毅然决然地转过身,不再回头,迈开脚步,朝着山下,朝着那条蜿蜒伸向未知远方的、被初升朝阳镀上一层金边的山道,大步走去。
林晚晴的步伐起初还有些虚浮,带着奔逃后的疲惫,但很快便稳定下来,越来越快,越来越坚定。
阳光终于完全洒落下来,将林晚晴瘦削却挺得笔直的背影笼罩在一片温暖而耀眼的光芒之中。
那破旧的衣衫在晨光下仿佛也焕发出生机,林晚晴整个人如同挣脱了所有枷锁的飞鸟,义无反顾地投向广阔的天际。那层金色的光,仿佛是她新生羽翼的初绽。
周墨川站在原地,一动不动。他的目光紧紧追随着林晚晴的背影,看着林晚晴瘦小的身影在崎岖的山道上跳跃、转折,最终化作一个小小的黑点,彻底消失在郁郁葱葱的林海尽头,通往无数未知可能的道路上。
山风穿过林间,仿佛在为远行者送行,也吹散了空气中最后一丝紧张的气息。
直到那身影完全消失不见,一道纤细的身影如同融入阴影的流水,无声无息地出现在周墨川身后半步的位置,正是苏蕴。她垂手而立,气息收敛得近乎虚无。
“公子,”
苏蕴的声音清冷而恭敬,如同山涧寒泉。
“可要属下暗中跟随保护?确保林姑娘路途安全?”
苏蕴的职责是执行命令,但林晚晴的特殊性让她有此一问。
周墨川的目光依旧停留在林晚晴消失的方向。他沉默了良久,久到苏蕴以为他不会回答。
终于,他缓缓开口,声音低沉而清晰,带着一种不容置疑的决断。
“不必了。”
周墨川顿了顿。
“她需要的是真正的自由,而非另一种监视。”
周墨川看透了林晚晴骨子里对掌控的抗拒,那份在绝境中也要攥紧毒药拼死一搏的狠劲,不需要被人亦步亦趋地“保护”,那对林晚晴而言,是另一种形式的牢笼。
“传令下去,”
周墨川的声音恢复了惯有的冷冽和效率。
“撤掉对林家村的直接监视。林大山和刘氏,有‘阎罗殿’的阴影足矣,不必再浪费人手。”
那两人,已彻底沦为惊弓之鸟,不足为虑。
“至于她......”
周墨川的目光投向更远的、林晚晴离去的方向,眼中闪过一丝深邃而悠远的光芒,那光芒里蕴藏着洞悉未来的智慧和一丝不易察觉的期待。
“让赵掌柜留意各地醉仙楼的消息即可。若她使用那枚玉佩,”
周墨川指的是那枚刻着“赵”字的青玉佩,那是周墨川留给她的唯一信物。
“无论她在天涯海角,立刻报我。”
周墨川停顿了一下,仿佛在斟酌词句,最终补充道,语气带着笃定:“或......若她行医之名显露,无论多远,无论以何种方式,立刻报我。”
周墨川相信,以林晚晴的坚韧和能力,以她身怀的那惊世医术,她绝不会甘于平凡。
林晚晴或许会改名换姓,或许会谨慎藏拙,但金子总会发光。当她的医术,尤其是那神乎其技的“缝合之术”一旦显露于人前,必然会引起轩然**。
那将是比玉佩更响亮、更无法隐藏的信号。
周墨川给予她自由,却也在这自由的道路上,布下了一张无形的、极其敏锐的网。
这张网不为捕捉,只为感知。感知林晚晴的动向,感知她光芒初绽的时刻。
周墨川在等待,等待林晚晴真正需要援手的那一刻,或者......等待她足以与他平等对话、偿还那份“救命之恩”的时刻。
周墨川收回目光,转身,玄色的身影融入林间渐浓的晨光阴影之中,步伐沉稳地朝着与林晚晴截然相反的方向走去。苏蕴如同他的影子,悄无声息地跟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