黑暗中有水滴声。
滴答。滴答。滴答。
每一声都在祁阳的颅骨内回荡，像某种倒计时。他睁开眼睛，却看不到任何东西——只有纯粹的黑暗包裹着他。
"抵抗..."林夏的声音在记忆某处提醒他。
药物仍在血液中燃烧，但最初的混乱已经过去。祁阳意识到自己正处于一种奇特的状态——既非完全昏迷，也非清醒，而是悬浮在意识的边界层。赵天华的药物没有像预期那样瓦解他的心理防线，反而让他对自己的记忆宫殿有了前所未有的控制力。
水滴声突然停止。取而代之的是远处传来的电子音："记忆提取程序启动，深度扫描开始。"
祁阳的皮肤表面泛起一阵刺痛，仿佛有无数微型扫描仪在读取他的神经活动。他本能地构筑起心理防线——想象自己回到童年家中，那个最安全的记忆点。
黑暗褪去，他站在五岁时家的走廊里。阳光透过窗户洒在地板上，空气中飘着母亲烤饼干的香气。小小的祁阳正坐在地板上玩积木。
"第一层防御。"成年祁阳喃喃自语。
突然，房子震动起来，墙上的照片纷纷坠落。一种不自然的紫色光芒从门缝下渗入，像活物般在地板上蔓延。
"检测到抵抗。"电子音再次响起，"增强提取功率。"
祁阳知道那是什么——猎梦者的记忆提取程序正在入侵他的意识。一旦紫色光芒覆盖整个记忆场景，他的防御就会被攻破。
小祁阳抬起头，眼中充满恐惧。成年祁阳蹲下身："别怕，记得我们玩过的捉迷藏吗？去找最好的藏身之处。"
孩子点点头，抱起积木跑向走廊尽头。就在紫色光芒即将触及他时，小祁阳推开一扇不存在的门消失了。
现实中的祁阳躺在提取室的金属床上，身体微微抽搐。连接他头部的数十个电极闪烁着危险的红光。技术员皱眉看着读数："目标正在构建复杂记忆迷宫，提取受阻。"
站在观察室内的赵天华冷笑："有意思。增加血清素浓度，我要他的防御彻底瓦解。"
药物注入的瞬间，记忆世界中的地震变得更加剧烈。祁阳童年的家开始崩塌，墙壁像纸片一样撕裂。他拼命跑向小祁阳消失的那扇门，在房子完全坍塌前冲了进去——
门后是他大学的计算机实验室。二十岁的祁阳正坐在终端前，屏幕上显示着复杂的代码。这是他在毕业论文答辩前夜，通宵调试程序的记忆。
"第二层防御..."现实中的祁阳嘴角微微上扬。
紫色光芒从实验室的通风口涌入，但这次速度慢了许多。年轻的祁阳头也不抬地敲击键盘，随着他的输入，实验室的墙壁上浮现出更多代码，形成一道光之屏障，暂时阻挡了入侵。
观察室内，技术员额头渗出汗水："目标正在利用程序记忆构建防火墙，长官。他的大脑将记忆提取过程识别为系统入侵，启用了类似计算机安全的防御机制。"
赵天华眯起眼睛："祁明远的儿子...果然有天赋。"他按下通讯器，"准备意识直连，我亲自进去。"
记忆世界中，祁阳正努力维持着大学实验室的场景。代码墙上的裂缝越来越多，紫色光芒正从各个缝隙渗入。就在防线即将崩溃时，实验室的门开了。
赵天华走了进来。
不是现实中的赵天华，而是他投射在祁阳记忆中的意识形象。他穿着白色实验服，手持一个发光的立方体，那是记忆提取器的意识具象化。
"精巧的防御。"赵天华赞赏地环顾四周，"利用程序性记忆作为防火墙...你父亲会为你骄傲的。"
祁阳警惕地盯着他："滚出我的记忆。"
"何必这么抵触？"赵天华微笑，"我只是来取本来就属于我的东西。你父亲的研究，普罗米修斯计划的完整数据...它就在你的记忆深处，被祁明远刻意藏在那里。"
"你疯了。"祁阳冷笑，"父亲绝不会把那种东西交给我。"
"哦，但他确实这么做了。"赵天华举起发光立方体，"三年前，当他发现我在重组猎梦者计划时，他将关键数据加密后植入你的潜意识。只有你的生物特征和特定记忆序列能解锁它。"
立方体投射出一段全息影像——现实中的祁明远在祁阳熟睡时，将一个神经存储器连接到他后颈的接口处。
祁阳震惊地看着这一幕。他完全不记得这件事，但影像看起来真实无疑。
"现在明白了？"赵天华向前一步，"你父亲用你作为活体保险箱。而今天，我要取出我的财产。"
紫色光芒突然暴涨，冲破了代码墙。大学实验室开始崩塌，祁阳感到一阵眩晕。赵天华的形象在扭曲的空间中变得巨大："抵抗是徒劳的，祁阳。给我普罗米修斯的数据！"
在意识被吞噬前的最后一刻，祁阳做了一件出乎意料的事——他主动冲向记忆的深渊，跳入自己最痛苦的回忆：母亲去世的那天。
世界陷入黑暗与痛苦。十二岁的祁阳站在医院走廊，听着父亲撕心裂肺的哭声。这是他一直回避的记忆，连记忆宫殿都将它深锁在最底层。
赵天华的意识体被这突如其来的情感冲击震退。人类大脑对极端痛苦记忆有着本能的保护机制，就像触碰火焰会自动缩手一样。
"不！"赵天华怒吼，但他的形象已经开始模糊，"你无法永远躲在这里！"
祁阳跪在记忆中的医院地板上，让丧母之痛淹没自己。这是危险的策略——如果沉浸太久，他的意识可能会永远迷失在这片记忆废墟中。但此刻，这是唯一能阻挡赵天华的方法。
不知过了多久，一只手轻轻放在祁阳肩上。他抬头，看到一个意想不到的人——父亲祁明远，但不是现在的父亲，而是记忆中那个刚刚失去妻子的男人。
"爸爸？"记忆中的祁阳啜泣着。
"阳阳，听我说。"记忆祁明远的声音却带着现实父亲的沉稳，"这不是结束。在最深的黑暗中，藏着光明的钥匙。记住我们的约定...普罗米修斯1218。"
"什么？我不明白——"
记忆祁明远的身影开始消散，但他的话如钟声般回荡："保险箱的密码，儿子。找到它，结束这一切..."
祁阳猛然惊醒。他躺在提取室里，全身被汗水浸透。技术员正慌乱地调整设备："提取中断！目标意识进入theta波状态，无法继续！"
赵天华的声音从上方传来："没关系，我们已经得到了足够的信息。"他俯视着祁阳，眼中闪烁着胜利的光芒，"普罗米修斯1218...多感人的父子密码。"
祁阳虚弱地抬头："你...不会得逞..."
"哦，但我已经成功了。"赵天华展示手中的神经存储器，"在你意识混乱时，我们复制了关键记忆片段。很快就能破解你父亲的保险箱。"
他转身对警卫说："把他关起来。至于那个女特工...处理掉。"
当祁阳被拖出提取室时，他模糊地看到隔壁实验室里，父亲正被几个技术人员围着操作某个大型设备。祁明远似乎感应到儿子的目光，抬头看了一眼。那一瞬间的眼神交流中，包含着太多无法言说的情感。
祁阳被扔进一间昏暗的禁闭室。门锁发出冰冷的咔哒声，随后一切归于寂静。药物作用逐渐消退，但取而代之的是极度的疲惫和头痛。他靠在墙上，努力理清思绪。
"普罗米修斯1218..."祁阳喃喃自语。1218是父亲的生日，但普罗米修斯又代表什么？那个神话中为人类盗取火种的泰坦...
突然，禁闭室的门锁发出轻微的电子音。祁阳警觉地抬头，门悄无声息地滑开，林夏的身影出现在门口。她的制服沾满血迹，左臂不自然地垂着，但眼神依然锐利。
"你怎么——"祁阳惊讶地低声问。
"我说过我是特工，记得吗？"林夏苦笑，递给他一个小型注射器，"肾上腺素和神经稳定剂，能帮你恢复。"
祁阳接过注射器按在脖子上，药物立刻带来一阵清醒的刺痛："赵天华说要把你'处理'掉..."
"他的手下试过了。"林夏展示腰间的电击棒，"现在我们有大约十分钟时间。巡逻系统被我黑了，但很快就会被发现。"
"我父亲...他在主实验室。"祁阳挣扎着站起来，"赵天华得到了密码，他们要去打开保险箱..."
林夏扶住他："不止如此。我刚偷听到他们的通讯——赵天华准备今晚就启动大规模记忆提取。目标是记忆银行的年度庆典，超过三千名客户会同时使用梦境胶囊2.0。"
"天啊..."祁阳感到一阵寒意，"我们必须阻止他们。"
"首先得离开这里。"林夏指向走廊，"我知道一条通往地下管道的路线，但需要经过主实验室。"
两人悄悄移动，避开巡逻的警卫。透过实验室的观察窗，他们看到祁明远被强迫操作着一个庞大的记忆提取装置。赵天华站在旁边，正将一个神经存储器插入控制台。
"那就是'完美梦境'的核心。"林夏低声解释，"收集的所有记忆都在那里，经过算法重组后，可以植入任何人大脑。"
祁阳注意到父亲的动作有些奇怪——他看似配合，但每次输入命令时都会有意停顿，像是在拖延时间。
"他在反抗。"祁阳突然明白，"父亲在尽可能拖延..."
就在这时，祁明远似乎感应到什么，转头看向观察窗。虽然理论上单向玻璃应该阻挡视线，但他的目光却准确锁定了祁阳的位置。老人微不可察地摇了摇头，嘴唇无声地动了动。
"他在说什么？"林夏皱眉。
祁阳读懂了父亲的唇语："他在说...'走，现在'。"
突然，实验室的警报响起。赵天华抬头看向观察窗，似乎察觉到了异常。没有时间犹豫了，祁阳拉着林夏冲向走廊尽头的安全出口。
"他会发现我们的！"林夏急促地说。
"相信我，父亲有他的计划。"祁阳按下电梯按钮，"普罗米修斯1218...这不只是密码，还是个信息。"
电梯门打开，他们冲了进去。就在门即将关闭的瞬间，整个设施突然剧烈震动，警报声变成尖锐的紧急音调。
"怎么回事？"林夏抓紧扶手。
祁阳盯着电梯显示屏上快速下降的楼层数字："父亲启动了自毁程序...他早就准备好了。"
"自毁？那他——"
"他不会离开了。"祁阳声音嘶哑，"这是他唯一能确保摧毁所有研究数据的方法。"
电梯到达底层，门一开，热浪就扑面而来。远处的走廊已经燃起大火，自动灭火系统喷出的气体对化学火灾毫无作用。
"这边！"林夏拉着祁阳向一处标有"出口"的通道跑去。
他们身后传来爆炸声，冲击波将两人掀翻在地。祁阳爬起来时，看到主电梯井喷出熊熊火焰——那是实验室所在的上层。
"父亲..."祁阳痛苦地低语。
林夏拽着他的手臂："没时间了，整栋建筑都要塌了！"
他们跌跌撞撞地穿过浓烟弥漫的走廊，终于找到一扇通向外界的安全门。当新鲜空气涌入肺部时，身后的建筑正发出可怕的金属扭曲声。
两人刚跑出安全距离，实验室主楼就在一连串爆炸中坍塌了。冲天火光映红了夜空，热浪烤得他们脸颊发烫。
祁阳跪在地上，盯着吞噬一切的火焰。在那里，有他最后的亲人，有普罗米修斯计划的所有数据，也有猎梦者组织的核心成员...
"他早就计划好了。"祁阳声音颤抖，"从一开始就知道会有这一天..."
林夏蹲下身，轻轻抱住他的肩膀："你父亲是个英雄。他阻止了赵天华的疯狂计划。"
祁阳摇摇头："不，还没有完全阻止。赵天华复制了我的记忆，他得到了密码...普罗米修斯1218。"
"那是什么的密码？"
"记忆银行总部的最高安全保险箱。"祁阳站起身，眼中重新燃起决心，"父亲在那里藏了某些东西...某些赵天华认为至关重要的东西。"
远处传来警笛声。林夏警觉地转头："我们得走了。不管是警察还是赵天华的残余势力先到，对我们都不利。"
她拉着祁阳向树林深处跑去。身后，实验室的废墟仍在燃烧，火星如萤火虫般升入夜空。
跑出一段距离后，林夏停下检查通讯器："我的小组正在三公里外的备用**点等我们。但首先..."她严肃地看着祁阳，"你需要决定信任谁。作为祁明远的儿子，你现在掌握着关键信息。"
祁阳直视她的眼睛："我需要知道你的真实身份，全部真相。"
林夏深吸一口气："林夏是我的真名。我是神经科技犯罪调查科的高级探员，两年前潜入猎梦者组织卧底。三个月前，我发现赵天华与记忆银行内部高层有联系，于是伪装成记者接近你...这是真的。"
"所以你从一开始就在利用我。"祁阳苦笑。
"是的。"林夏坦然承认，"但后来发生的一切...不是计划的一部分。我没想到会..."她停顿了一下，似乎在寻找合适的词，"会开始在乎。"
警笛声越来越近。祁阳做出决定："带我去见你的小组。但有个条件——我们必须先去记忆银行总部。在赵天华或他的人找到之前，打开那个保险箱。"
林夏犹豫片刻，然后点头："成交。"她指向东边，"我的车藏在那边。天亮前我们能赶到城里。"
当他们穿过最后一片灌木丛时，祁阳最后回望了一眼燃烧的实验室废墟。火焰中，他似乎看到父亲的身影站在窗前，平静地注视着他们离开。
普罗米修斯将火种带给人类，却因此承受永恒的折磨。而现在，祁阳手中握着父亲留下的最后火种——一个密码，一个真相，或许也是一份救赎。
夜风带来远处城市的光污染，掩盖了星光。但某个角落，新的火焰正在点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