惊呼声、哭喊声、议论声交织成一片!所有人都被这突如其来的惨烈殉情惊呆了!看着那对紧紧抱着母亲、哭得撕心裂肺的兄妹,看着棺椁上那刺目的血迹,无不唏嘘动容,一些女眷早已泣不成声。
谢知奕也在场,他脸色惨白,看着张幼卿悲痛欲绝的样子,心如刀绞。
张景初感觉自己的世界彻底崩塌了。父亲战死沙场,母亲……母亲竟在他眼前,以如此惨烈的方式追随父亲而去。一次,又一次……他终究还是没能留住任何亲人!重九……张景初……果然是灾星!是煞星!
张幼卿紧紧抱着张景初颤抖的身体,如同那夜在二皇子府一般,仿佛这是她在惊涛骇浪中唯一的浮木。她的眼泪早已流干,只剩下嘶哑的悲鸣。她感觉到怀里的兄长在崩溃的边缘,那压抑在死寂之下的悲伤和绝望,如同即将爆发的火山,让她心惊胆战。
“哥哥……哥哥……”她只能一遍遍地呼唤着,试图将他从那个黑暗的深渊中拉回一丝清明。
张景初听着身边的姑娘一声声的呼喊,仿佛从绝望处开出一朵脆弱的小花,没错,他还有她,他还有她!他承诺过,要一生守护幼卿。
幼卿,不要离开我……不要离开我……
幼卿,你不能离开我!
仿佛是能听到他的心声一样,张幼卿紧紧抱着哥哥的胳膊,不成语调地一遍遍呢喃:“哥哥,你还有我……还有我……”
众人还沉浸在林夫人惨烈殉情带来的巨大震撼与悲悯之中,看着那对跪在血泊与素缟中的兄妹,如同看着被命运彻底碾碎的孤雏。
就在这人间至悲的时刻,灵堂外传来一声高亢尖锐的通传:
“圣旨到——!”
一名身着绯袍的内侍监,手捧明黄卷轴,在一队禁卫的簇拥下,神色肃穆地踏入这片哀恸欲绝的灵堂。
内侍监显然也被灵堂内的景象和棺椁上的血迹惊了一下,但很快恢复了一贯的刻板,展开圣旨,用尖细的嗓音高声宣读:
“奉天承运皇帝,诏曰:镇国大将军张震,忠勇无双,为国捐躯,壮烈殉国,功勋卓著,天地可鉴!朕心甚恸,特追封张震为忠武将军,谥号‘忠烈’,享太庙祭祀!其子张景初,少年英武,克绍箕裘,着即世袭镇国将军爵位,擢升从一品,望尔继承父志,忠君报国,光耀门楣!钦此——!”
圣旨宣读完毕,灵堂内一片死寂。
那内侍监将圣旨递向依旧跪在地上、抱着母亲尸身的张景初:“张将军,三司会审已经还您清白了,请接旨谢恩。”
张景初缓缓地地抬起头。额前散落的发丝沾染着母亲的鲜血,黏在他惨白如纸的脸上。他的目光扫过那明黄的卷轴,扫过宣读圣旨的内侍,最后,仿佛穿透了重重宫墙,狠狠钉在了那金銮殿上。
还我清白?谢恩?他死死咬着牙,牙龈几乎渗出血来。身体因极致的愤怒而剧烈颤抖。
父亲的死绝没有这么简单!是这昏聩的朝廷!是那险恶的皇子!是这吃人的权力倾轧!害死了他的父亲!逼死了他的母亲!
张幼卿感受到他身上散发出的恐怖气息,心中大骇!她死死抱住他的手臂,用尽全身力气压住他,声音带着哭腔和哀求:“哥哥!哥哥!接旨!求求你……接旨啊!”她明白,此刻若抗旨,等待他们的将是灭顶之灾!
张景初的身体猛地一僵。他低头,对上妹妹那双充满恐惧的眼睛。
良久,在所有人屏息的注视下,张景初松开了抱着母亲的手。他沾满鲜血的手,在素白的孝服上用力擦了擦,却擦不净那刺目的红。然后,他伸出那只依旧微微颤抖的手,接过了那卷冰冷刺骨的明黄圣旨。
“臣……领旨。”声音嘶哑干涩,带着彻骨的寒意。
灵堂内再次陷入一片压抑的死寂。只有若隐若现的啜泣声和火盆里纸钱燃烧的噼啪轻响。
就在这令人窒息的沉默里,人群后方突然响起一阵骚动。几个同样身着素服的身影拨开人群,走了出来。为首的是两个中年男子,面容与张震有几分相似,却带着刻薄与算计,正是张震的庶弟——张阳与张晨。
他们走到宣读圣旨的内侍监面前,扑通一声跪下,声音带着伪装的哭腔:
“内官大人!请大人明鉴啊!”张阳率先开口,指着跪在灵前的张景初,声音陡然拔高,充满了“义愤填膺”,“此子!根本就不是我张家的血脉!他不过是我大哥大嫂当年不知道从哪里带回来的野孩子!养在张家,已是天大的恩典!如今,他有何资格世袭我大哥用命换来的镇国将军爵位?!这岂不是让天下忠烈寒心?!望大人禀明陛下,收回成命!这爵位,理应由我张家真正的血脉来承继!”
张晨也连忙附和:“是啊大人!大哥大嫂尸骨未寒,此子便鸠占鹊巢,意图染指我张家基业!焉知……焉知大哥大嫂的死,是否与他有关?说不定就是他为了夺权,暗中勾结……”
“够了!”
一声冰冷刺骨的厉喝,骤然打断了张阳张晨恶毒的攀咬。
张景初缓缓地站起身。他沾满母亲鲜血的孝服下摆,在冰冷的青砖上拖出一道暗红的痕迹。他转过身,那双刚刚被圣旨点燃了滔天恨意的眸子,此刻如同万载玄冰,森寒地钉在张阳和张晨脸上。嘴角,勾起一抹极其讽刺的弧度。
“二叔,三叔。”他的声音仿佛带着冰碴,刮过每个人的耳膜,“张家族谱之上,我张景初之名,可是父亲母亲亲手添上,宗祠开过,祖宗认过的。白纸黑字,族老见证。怎么?如今父亲母亲不在了,两位叔叔便急着要来翻旧账,替祖宗……清理门户了?”
他一步步,如同踏着尸山血海,朝着张阳张晨逼近。每一步都带着沉重的压迫感,让张阳张晨不由自主地后退,脸色发白。
“你……你少拿族谱说事!”张阳色厉内荏地叫道,声音因恐惧而变调,“族谱上挂了名又怎么样?!你身上流的血是张家的吗?!一个来路不明的野种!怎配鸡犬升天!我看你就是看着我大哥大嫂相继去世,就当我们张家没人了!想趁机霸占家业!说!大哥大嫂的死,是不是你……”
“二叔——!!!”
一声清丽却带着雷霆之怒的女声,如同划破阴霾的利剑,猛地自灵堂中央炸响。
众人惊愕望去。
只见张幼卿猛地从地上站起!她一身素白的孝服,更衬得她身形纤细单薄,云鬓因之前的挣扎而散乱,脸上泪痕交错,额角甚至还沾着一点母亲飞溅的血迹。然而,此刻的她,那双因悲痛而红肿的眼睛里流转着的,是无与伦比的坚定。她傲然立于灵堂之上,如同暴风雪中挺立的寒梅。
她快步走到张景初身前,张开双臂,如同护崽的母狮,将那个刚刚承受了灭顶之灾、此刻又被亲戚捅刀的兄长,牢牢护在自己身后。她挺直了那纤细却异常坚韧的脊梁,目光如炬,毫不畏惧地迎向张阳张晨那阴鸷的眼神。
“二叔!”她的声音清脆响亮,带着一种不容置疑的威严,清晰地回荡在死寂的灵堂中,“大房的事情,何时轮到二房三房来指手画脚了?!”
她猛地一指自己,眼神锐利如刀:
“我!张幼卿!是父亲嫡亲血脉吗?!我认这个哥哥!我认他是我张幼卿唯一的兄长!是这镇国将军府未来的家主!我父亲母亲认他!陛下认他!圣旨认他!你们——凭什么不认?!”
掷地有声!字字铿锵!
她小小的身影挡在张景初面前,仿佛为他筑起了一道无形的屏障!那份不顾一切的维护,那份信任与坚定,如同最炽热的暖流,瞬间冲垮了张景初心中那恨意和冰冷构筑的堤坝。
张景初浑身剧震!他低头,看着身前那个单薄却无比坚定的背影,看着她散乱的发丝,看着她孝服上刺目的血迹……一股汹涌的热流猛地冲上心头,瞬间淹没了所有的冰冷和绝望。
是震撼?是感动?还是……一种被人在绝境中毫不犹豫地、拼死守护的温暖和悸动?
他下意识地伸出手,紧紧握住了张幼卿那只同样冰凉的小手。
十指相扣,冰冷与冰冷相触,传递的却是足以融化坚冰的暖意和力量。
张幼卿感受到身后传来的坚定握力,心中一定,腰杆挺得更直。
张阳和张晨被张幼卿这气势汹汹的质问噎得脸色铁青,他们没想到这个平日里看着娇弱的小丫头,此刻竟有如此胆魄!张阳恼羞成怒,指着张幼卿骂道:“你……你个小丫头片子懂什么!被他灌了什么迷魂汤!他……”
“够了!”
张景初厉喝,他将张幼卿轻轻拉到自己身侧护住,声音不再冰冷死寂,而是带着一种凛冽如刀的威势。
他,不会再让她独自面对豺狼了。
他高大的身影如同山岳般挺立,目光如电,扫过张阳张晨,也扫过灵堂内所有或惊疑、或观望、或幸灾乐祸的面孔。
“我是陛下亲封的少将军!如今,更是陛下圣旨钦封的世袭镇国将军!从一品武职!”他的声音不高,却如同金铁交鸣,“敢问二叔、三叔,你们为张家,为这大燕江山,挣过什么殊荣?立过什么功勋?”
他向前一步,强大的气场如同实质般压向张阳张晨,逼得他们再次后退:
“是靠你们钻营取巧?还是靠你们今日……在我父母灵前,血口喷人,构陷忠烈之后?”
张景初的目光变得更加深邃、也更加冰冷:
“从今日起,我张景初,便是张家家主!”
他环视全场,一字一顿,声音如同惊雷,宣告着权力更迭的铁律:
“何人再敢非议我出身,质疑陛下圣裁,构陷我张家忠烈之名……”
他顿了顿,目光最终落在面无人色的张阳张晨脸上,声音森寒彻骨:
“我张景初,必以手中之剑,向他——讨回公道!不死不休——!”
“不死不休”四个字,如同带着血腥气的誓言,重重砸在每个人心头,灵堂内一片死寂,落针可闻。
众人看着那个立于父母灵柩前的年轻男子。看着他手中那卷象征着权力更迭的明黄圣旨。
初掌大权的张少将军?
不!
他不再是那个需要庇护的养子,不再是那个隐忍克制的少将军。
他是镇国将军张景初!手握实权的从一品大员!
少年将军的威仪,在这一刻,于至亲的血泪与背叛的淬炼中,轰然铸成!
他年轻,俊美,却周身散发着令人胆寒的戾气和一种深不见底的阴郁。
所有人都清晰地意识到,从此刻起,这个刚刚承受了灭门之痛的年轻人,将不再是任何人的棋子。他心中燃烧的复仇之火和那刚刚握在手中的滔天权柄,必将搅动整个京城的风云!
灵堂内,气氛变得更加肃杀而凝重。那些原本带着同情或审视的目光,此刻都悄然转变,多了几分难以言喻的敬畏和恐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