全副武装的士兵们踏出急促步点，跑道上白线划开的五条冲刺道前，各连选出的短跑尖子已经就位。
二连的刘小柱在第三道，古铜色的腱子肉紧绷着，眼神鹰隼般锐利，死死盯着百米外的终点。
那是他无数次代表二连碾压对手的地方。
可今天不同。
他的余光不受控制地越过跑道，死死钉在起点区那个刚刚系紧作训鞋带的身影上。
叶万疆！
这么大年龄的老将星，此刻正压着腿，动作不快，却带着千锤百炼后筋骨舒张的独特韵律，平静得像是在自家后院散步。
二连长李振彪就僵在刘小柱旁边不到三米，空气里像绷着根无形的弦，勒得他太阳穴突突直跳。
他看着叶万疆做完最后的拉伸，深吸一口气走到第二条起跑线蹲下，那顶普通迷彩作训帽下的脸依旧看不出情绪。
可李振彪分明听见了自己心脏擂鼓般的巨响。
他知道，输赢在鞋带系好的那一刻就定下了。
但这输，得输得体面。
李振彪喉结滚动了一下，哑着嗓子，几乎是低吼出来的，只让身边几个二连骨干听见。
“眼睛都给我瞪大了！都他娘的放聪明点！”
他猛地扭头，刀子似的目光直接劈进刘小柱眼底，“尤其是你，柱子！把劲儿使均匀了！冲快了没你好处！”
每个字都像从牙缝里硬挤出来，带着焦糊味。
刘小柱身体一颤，浑身的肌肉瞬间绷得更紧，像一张拉到临界点的弓，蓄满了爆炸力却被无形的锁链死死捆住。
他盯着那白色的终点线，喉咙里滚出一声含混的应答。
“知道了……连长。”
三连那边，格斗候选区几个虎背熊腰的战士下意识地松开了绷紧的拳峰。
他们彼此对看一眼，交换着心领神会又极度憋屈的眼神，纷纷在沙坑边找了块地儿，坐下开始放松关节。
“准备！”
所有人都做好准备。
每个人都是把目光放在了他们身上。
发令枪爆响！
五道身影如离弦之箭猛地弹出起跑线！
第三道的刘小柱展现出惊人的爆发力，起跑瞬间便领先了小半个身位！
但仅仅五步之后，所有人都清晰地看到，他如同身后被无形的皮筋狠狠拽了一下，那股一往无前的冲势突兀地被拖住了！
速度肉眼可见地均匀下来。
他每一步都迈得十足，力量感十足，可那速度……就像是在跑匀速的武装越野，而非拼命冲刺的爆发性短跑。
二连另外几个跑道上的战士更是夸张，几乎是从枪响那刻就自发地进入了一种谨慎的，顾盼的奔跑状态。
他眼角余光死死黏在第二道那个沉稳的身影上，生怕冲过头踩了雷区。
整个跑道上，只有第一道和第五道的两个别连选手还在拼命发力，但在这种压抑的、诡异的气氛里，他们的速度也显得格格不入，像走错了片场的龙套。
起点区旁边，观战的二连士兵们鸦雀无声。
王乐捂着嘴，肩膀一耸一耸，憋得满脸通红。
孙建国紧抿着嘴唇，眼神复杂，低声嘟囔：“他娘的……这放水放到黄浦江去了……”
这话被旁边几个士兵听见，一片压抑的噗嗤声响起。
连平时最沉稳的张越营长都微微别过了脸，手抵在嘴边咳嗽了两声，眼神飘向远方，似乎在看营区那头光秃秃的山包。
而一连这边，则完全是另一番景象。
赵鸿飞背着手站在人群最前面，脖子伸得老长，眼睛瞪得溜圆，嘴角几乎咧到耳后根。
他用一种前所未有的响亮声调，带着夸张的快意指挥着一连的兵：“都看着点！都给我好好看！看看人家老同志是怎么跑步的！”
“这叫节奏！这叫气度！别整天就知道瞎冲！”
声音洪亮，生怕方圆几百米内有人听不到他的赞美。
他身边的马守业憋着一口气，脸上表情有点扭曲。
他像是想附和赵连长，又觉得实在太不厚道，最终只能用力点头：“连长说得对！学……学节奏！”
那声音干巴巴的。
跑道上的叶万疆对此似乎浑然不觉。
他步幅极大，节奏稳得像鼓点，带着一种经历过漫长岁月洗练后的流畅。
六十多岁的年纪还能维持这样的速度和协调性本身已经是惊叹号，但在周围这滑稽的场景衬托下，他的身影又显得极其肃穆。
最终结果毫无悬念。
叶万疆第二个冲过终点线。
第一属于那个拼了命的第五道选手，而明明有碾压实力、起跑还领先的刘小柱，只落了个不上不下的第三名。
终点线上，刘小柱胸膛剧烈起伏着，汗水淌进眼眶也顾不上擦。
他盯着电子计时器上那个被放匀称了的成绩，再也没看连长一眼，铁青着脸，默默走到旁边，把脸深深埋在还在发颤的双臂之间。
他肩膀剧烈抖动着，不知是累的，还是憋的。
叶万疆面不红气不喘地站稳，甚至还有余裕调整了一下呼吸，目光扫过赵鸿飞那张兴奋到放光的脸，眼神沉静如水。
“格斗准备！场地清空！”
叶万疆缓缓脱下作训服外套，露出里面贴身的军绿色背心。
虽然年过六十，但身上肌肉线条依旧清晰可见。
这不是健身房里的漂亮疙瘩肉，而是久经锤炼后精炼内敛的腱子肉，像老树的根，盘踞在肩背臂膀。
他活动着脖颈和手腕，发出轻微的咔嗒声，眼神如同在巡视待攻占的高地。
他没有去在意那几个明显打算配合的三连壮汉，径直走到场地中央，目光如鹰隼般扫过三连队列。
“三连长！”
叶万疆的声音不高，却清晰地穿透沙场上空，带着不容置疑的命令口吻。
这正是叶海龙和尖刀连众人已经熟悉的家庭长辈叠加首长的独特气场。
“到！”
王大雷心一颤，挺胸跨出一步。
“别整那些虚头巴脑的玩意儿。”
叶万疆的目光锐利地刺向王大雷，“把你格斗最好的兵叫出来。记住，是最好的！战场上，敌人会挑最弱的跟你打吗？”
话音落下，全场一片死寂。
刚才还抱着看戏心态的一连士兵，脸上的表情也凝固了。
“是！首长！”
王大雷咬紧牙关，心里叫苦。
他知道瞒不过去了。他猛地转头，对着队伍吼道：“王小虎！出列！”
“到！”
一个身材不算最高，但异常匀称结实、眼神透着一股虎狼之气的年轻士官大步迈出。
他没有蛮牛那样夸张的肌肉块，但动作协调利落，站在叶万疆对面，丝毫不怯场。
他是三连真正的格斗冠军，拿过师里比武名次，自小习练散打，实战经验丰富。
王小虎对着叶万疆立正敬礼：“首长好！”
叶万疆颔首，也简单回了个礼，随即摆开一个看似古拙却极为稳固、门户严密的预备姿势。
他周身气息瞬间变得凌厉起来。
“开始！”
裁判的声音带着一丝紧张的变调。
第一回合！
王小虎牢记连长的暗示和眼前叶万疆的身份，根本不敢发力进攻。
他谨慎地挪动步伐，做出试探性的低段踢和前刺拳，动作规范但束手束脚，生怕伤了，冒犯了首长。
叶万疆沉稳地移动步法，轻松躲开或格开这些软绵绵的攻击，眉头却越皱越紧。
“战场上敌人会跟你打招呼？！”
叶万疆一声暴喝，如同炸雷在沙场上空响起。
他动作骤然加快，身体一晃，瞬间切入王小虎的内门！
左手闪电般叼住王小虎的手腕向外一拧，同时右肩如攻城锤般狠狠撞向王小虎门户大开的胸腹！
这一下要是撞实了，任王小虎身体再结实也得被撞飞出去！
“嗬！”
王小虎惊呼一声，身体本能地爆发出力量向后急撤，险险躲开这雷霆一击。
他额头瞬间布满冷汗，胸腔气血翻涌。
刚才那一下，速度快得惊人，力量更是沉猛如铁，根本不像六十多岁老人该有的力量！
“李振彪！王大雷！”
叶万疆目光如电，猛地扫向场外脸色煞白的二连长和三连长，“命令部下在上级面前故意示弱、假打假摔，这不是在演戏！这是在侮辱军队的荣誉！是在战场上自寻死路！你们连长、营长平时就是这么教你们的？！嗯？”
他的声音不高，却字字如刀。
这话里，裹挟着真正从尸山血海里拼杀出来、身居高位的恐怖威压！
赵鸿飞脸上的得意瞬间消失无踪，后背发凉。
张越额头冒出细密的汗珠。
李振彪和王大雷更是面无血色，感觉腿肚子都在转筋。
“再让我看到谁故意放水。”
叶万疆很严肃的怒斥道：“后果，自己掂量！”
那冰冷的目光再次扫过王小虎。
“现在！把你吃奶的劲儿拿出来！让我看看你这最好的兵，到底有几斤几两！”
“是！首长！！”
王小虎猛地昂头挺胸，心脏狂跳，血液却在瞬间被点燃！
首长的话刺破了他心中的枷锁。
什么身份顾虑、上级压力都抛在脑后，眼中只剩下对面那个如同虎踞的老人。
这是真正的战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