庆功宴那晚，妻子柳如烟亲手递给我一杯红酒。她笑着祝贺我签下跨国并购案，
却在下一秒将整杯酒泼向审计报告。“庞封，你涉嫌财务造假，现在被捕了。
”两年后我走出监狱，在暴雨中遇见那个曾资助过的女孩邝雯雯。
她递给我一把伞：“庞先生，我一直在等您……”第一章沉重的铁门在我身后合拢，
发出“哐当”一声沉闷的巨响，仿佛将过去七百多个日夜彻底焊死。两年。七百三十个日夜。
监仓墙壁上，那些我用指甲反复划刻的细小刻痕，一道又一道，如同某种残酷的计时器，
最终定格在二百三十七这个冰冷的数字上。
每一道都带着铁窗的锈味、同仓犯人的汗臭和无边无际的绝望。多少个夜晚，我睁着眼睛，
在狭窄的铺位上，听着远处海浪拍岸的微弱呜咽——那是监狱建在填海区带来的错觉，
也是唯一能穿透高墙的、属于自由世界的声音。那声音并不带来慰藉，反而像一把钝刀子，
缓慢地切割着仅存的理智。支撑我熬过来的，不是虚无缥缈的希望，
而是心底最深处那团永不熄灭的、被背叛点燃的毒火，烧灼着每一寸灵魂。它日夜嘶吼，
提醒我外面那对男女欠下的血债。雨水顺着额头流进眼睛，一阵涩痛。我抬手抹了一把脸，
水渍混着不知名的污垢，在掌心留下冰冷的触感。如今我该往哪里去？身无分文，名声扫地，
曾经呼风唤雨的“庞主席”早已成了财经新闻里人人唾弃的“造假犯”。
九龙塘监狱孤悬一隅，离最近的公交站也有几公里荒凉的路。
只有冰冷的雨丝和脚下泥泞的土路。迈开麻木的双腿，第一步就几乎摔倒。
我深一脚浅一脚地往前走，雨水冲刷着身体，却冲刷不掉刻在骨头里的屈辱。
眼前似乎又晃动着那个夜晚刺眼的水晶吊灯光芒。那是属于我的巅峰时刻。
封腾集团历经艰难，终于拿下了足以改写行业格局的亚太区跨国并购案。
巨大的宴会厅里流光溢彩，衣香鬓影，香槟塔折射着璀璨的光。我是绝对的中心，
每一道目光都带着恭维和敬畏。柳如烟，我的妻子，穿着一身剪裁完美的珍珠白鱼尾礼服，
像一朵精心培育的、价值连城的玉兰。她端着两杯红酒，
脸上带着我无比熟悉的、温柔缱绻的笑意，款款向我走来。
那笑容曾经是我疲惫世界里的港湾。“封，祝贺你。”她的声音柔得像丝绸，
缠绕在喧嚣的乐声之上，带着一种奇异的穿透力。她将其中一杯酒递给我，
指尖若有似无地擦过我的手背。我接过酒杯，正要与她碰杯，庆祝这属于我们的胜利时刻。
就在杯沿即将相触的瞬间，她眼底那抹温柔的笑意陡然冻结，瞬间碎裂，
露出底下淬毒的寒冰她手腕猛地一扬，殷红的酒液如同粘稠的鲜血，
在空中划出一道刺目的弧线，“哗啦”一声，
狠狠泼在侍者刚刚恭敬呈上来的、摊开在展示架上的那份厚厚的年度审计报告上！
猩红的酒液迅速在雪白的纸张上洇开，像无数丑陋的、疯狂蔓延的血花，
瞬间吞没了那些黑色的数字和图表。巨大的宴会厅里，音乐骤停，所有的谈笑风生戛然而止，
柳如烟脸上的温柔荡然无存，只剩下一种混合着冰冷算计和扭曲快意的神情。
她涂着鲜红豆蔻的手指，笔直地指向我，那尖锐的指尖仿佛要刺穿我的心脏。“庞封，
”她的声音陡然拔高，尖锐得如同玻璃碎裂，清晰地穿透了令人窒息的寂静，
“你涉嫌财务造假，虚增利润，操纵股价！证据确凿！”话音未落，
几个穿着制服的警察已经从人群外围迅速逼近，冰冷的眼神如同鹰隼锁定猎物。
宴会厅的侧门被猛地推开，黄弋阳，我的首席财务官，那个平日里谦恭得近乎卑微的男人，
此刻正站在那里。他脸上没有一丝意外，只有一种令人毛骨悚然的平静，
甚至嘴角还挂着一丝难以察觉的、稳操胜券的弧度。他微微侧身，对着领头的警官点了点头，
目光轻飘飘地扫过我，带着一丝居高临下的怜悯，随即又转向柳如烟，那眼神交汇的瞬间，
传递着只有他们才懂的肮脏默契——一种分享猎物的满足。
冰冷的手铐“咔嚓”一声锁上我的手腕，那金属的寒意瞬间刺透皮肤，冻结了血液。
我像一尊突然被抽掉灵魂的石像，僵立在原地，眼睁睁看着黄弋阳走上前，
无比自然地伸出手臂，轻轻揽住了柳如烟纤细的腰肢。柳如烟顺势靠向他，微微侧头，
脸颊几乎贴上他的颈窝。两人依偎在一起，如同欣赏一出精彩戏剧的观众，
目送着警察粗暴地将我拖离这个曾属于我的辉煌之地。在即将被推搡出门的那一刻，
我猛地回头，视线穿透混乱的人群，死死钉在他们身上。柳如烟似乎感受到了我的目光，
她微微抬起下巴，嘴角勾起一抹极淡、极冷的笑意，无声地翕动嘴唇。
我清晰地“读”懂了那无声的判决：“永别了，废物。”第二章冰冷的现实猛地将我拽回。
我踉跄了一下，脚下一个打滑，身体失去平衡，重重摔倒在泥水里。就在这时，
头顶密集砸落的冰冷雨点，毫无征兆地消失了。一片突兀的阴影笼罩下来，
带着隔绝风雨的宁静。我猛地抬头。一把撑开的、深蓝色的伞，边缘有些磨损，
伞骨甚至微微变形，但此刻，它固执地挡在我头顶，将瓢泼的暴雨隔绝在外。
雨点打在伞面上，发出沉闷而密集的“噼啪”声。视线顺着握着伞柄的那只手向上移动。
那是一只年轻的手，手指纤细，指甲修剪得很干净。手背上，一道浅白色的、细细的旧疤痕，
像一道凝固的月光，瞬间击中了我的记忆深处某个模糊的角落。再往上，
是一张年轻女孩的脸。雨水打湿了她额前几缕碎发，紧紧贴在光洁的额头上。
她的脸色有些苍白，嘴唇被雨水冻得微微发紫，但那双眼睛，
清澈得像浸在寒潭里的黑色琉璃，正定定地看着我，
里面翻涌着极其复杂的情绪——震惊、难以置信、浓得化不开的担忧，
还有一丝……燃烧的、灼热的愤怒？“庞先生，”她的声音有些发抖，带着雨水的湿冷气息，
却异常清晰，每一个字都像小锤子敲在我的心上，“我……一直在等您。
”记忆的闸门被这声音猛地撞开！时光飞速倒流，定格在多年前一个阳光刺目的午后。
封腾集团大堂光洁如镜，保安正不耐烦地驱赶一个试图闯进来的瘦小身影。
那是个单薄得仿佛一阵风就能吹倒的女孩，穿着洗得发白的校服，背着一个破旧的书包。
她手里紧紧攥着一沓纸，倔强地仰着头，一遍遍重复着什么，眼里含着泪，
却固执地不肯落下。那道浅白色的疤痕，就在那时，
清晰地印在她紧张地抓着书包带的手背上。是我，在保安准备动手推搡前，拦下了他。是我，
在那个喧闹的午后，给了这个叫邝雯雯的孤儿一个机会，签下了那份改变她命运的助学协议。
时光的碎片轰然崩塌，眼前这张褪去了稚气、却依旧带着当年那份倔强的脸，
与记忆深处那个瘦弱的身影瞬间重叠。邝雯雯！那个在封腾集团大堂里，倔强地仰着头，
手里攥着助学申请的女孩。“雯雯？”我喉咙干涩，声音嘶哑得如同砂纸摩擦，
几乎连自己都认不出。雨水和泥浆糊住了我的脸，狼狈不堪。“是我，庞先生。
”她用力地点点头，雨水顺着她小巧的下巴滴落。她弯下腰，
毫不犹豫地将自己大半边身子暴露在冰冷的雨幕中，朝我伸出了手。那只带着旧疤痕的手，
坚定地伸到我面前。“起来，我们离开这里。”她的手指冰凉，却带着一种不容置疑的力量，
紧紧抓住我满是污泥的手腕。那力量不大，却猛地将我从绝望的泥沼里向上拉起。
她的伞坚定地倾斜着，固执地为我挡住瓢泼的冷雨，任凭雨水将她单薄的肩头彻底打湿。
那把磨损的旧伞，像一片摇摇欲坠却异常坚韧的孤舟，在暴风雨中，
为我圈出了一方小小的、湿冷的，却带着微弱暖意的避风港。
我们沉默地走在荒凉的监狱路上。雨水冲刷着泥泞，也冲刷着凝固的时间。
只有伞面上单调的“噼啪”声，和脚下踩踏泥水的“咯吱”声。
她的侧脸在伞下的阴影里显得格外安静，带着一种超越年龄的沉凝。雨水顺着她的发梢滴落，
滑过颈项，没入同样湿透的旧外套衣领。“您……”她终于开口，声音很轻，
几乎被雨声淹没，却异常清晰，“在里面……受苦了。”不是疑问，是陈述。
带着一种压抑的痛楚。我扯了扯嘴角，想做出一个无所谓的表情，
却发现脸上的肌肉僵硬如铁。喉咙里堵着砂砾，什么也说不出来。受苦？
那二百三十七道刻痕，每一道都是无声的嘶吼。“我知道您是冤枉的。”她继续说道，
没有看我，目光直视着前方灰蒙蒙的雨幕，语气斩钉截铁，“我一直都知道。
”我的脚步顿了一下。心脏像是被一只无形的手狠狠攥住。两年了，
第一次有人如此笃定地对我说出这句话。不是“我相信”，而是“我知道”。
“你怎么……”干涩的声音终于挤了出来。“我是财经记者，”她简短地回答，
从随身那个同样被雨水打湿、看起来颇为陈旧的帆布挎包里，飞快地抽出一个塑料文件袋，
紧紧护在怀里，不让雨水沾到。“这两年，我没干别的，就在查这个案子。
柳如烟和黄弋阳的尾巴，藏得不够好。”财经记者？那个瘦弱无助的小女孩？
我愕然地看着她单薄却挺得笔直的脊背。那把破旧的伞，
此刻在我眼中仿佛承载了千钧的重量。她不是偶然路过，她是专程而来，
带着两年无声的蛰伏和燃烧的意志。第三章她带我去的，不是任何光鲜的场所，
而是深水埗一栋破旧唐楼里一个鸽子笼般的小房间。楼道狭窄昏暗，
充斥着油烟和潮湿混合的复杂气味。房间不过方寸之地，一张窄床，
一张堆满书籍和纸张的旧桌子，一个简易衣柜。唯一的窗户蒙着厚厚的灰尘，
透进的光线也显得浑浊。然而，就在这张局促的桌子上，
在堆积如山的财经杂志、剪报和打印资料中，一个微缩的战场已经成型。
墙壁上贴满了密密麻麻的打印纸，用不同颜色的图钉和马克笔标注着复杂的连线。中心位置，
赫然贴着柳如烟和黄弋阳的照片，被刺目的红圈紧紧锁住。“这里，”她走到桌前，
小心翼翼地摊开那张被她护在怀里的塑料文件袋，抽出几张打印得密密麻麻的纸，
指向其中一行被红笔圈出的数字，指尖因为激动而微微颤抖。“看这笔慈善基金的异常支出，
表面是捐赠给‘星光儿童救助会’，但实际收款方是离岸群岛的一个空壳公司‘星耀资本’，
再通过复杂的股权交叉，最终资金流向……指向黄弋阳一个远房表亲控制的**！
”她的眼神锐利如刀，不再是当初那个苍白无助的女孩，而是一个嗅到猎物破绽的猎人。
“还有这里，”她又翻出一份银行流水复印件，“柳如烟的个人账户，
每个月固定有一笔巨款转入一个叫‘陈曼’的私人账户。我查过了，这个‘陈曼’，
是九龙塘一家高级私人美容会所的金牌顾问，但她的真实身份，”她停顿了一下，
嘴角勾起一丝冰冷的嘲讽，“是黄弋阳包养了三年的情妇！柳如烟挪用了集团慈善基金的钱，
在替她的‘好丈夫’养女人！”讽刺！绝对的讽刺！
一股混杂着荒谬和暴怒的火焰猛地窜上我的头顶。柳如烟，
那个曾经在我面前扮演着完美妻子的女人，用我辛苦打拼的财富，去供养她情夫的情妇？
这简直是对我最大的侮辱！我盯着那些冰冷的数据和指向明确的箭头，牙齿咬得咯咯作响，
指关节因为用力而发白。“不止这些，”雯雯的声音冷静得可怕“黄弋阳接手后，
为了快速套现填补他个人投资的巨大亏空，几乎掏空了封腾的现金流。
他利用您的旧日签名授权漏洞，做了几笔极其冒险的股权质押和短期高息借贷，
窟窿像滚雪球……现在，整个封腾就是个被蛀空的金玉外壳，随时会崩塌。”她抬起头，
目光灼灼地看向我，那里面燃烧着两年积攒的火焰，“庞先生，证据链正在补齐，
但缺口还在。我们还需要一个人，一个能接触到他们核心交易、又恨他们入骨的人。
”她的目光仿佛穿透了墙壁，落向某个未知的方向。一个名字，带着冰冷的恨意，
浮现在我的脑海——阿森，李伟森。曾经是我最信任的司机兼保镖，
却在那个改变一切的庆功宴前夜，突然以“母亲重病”为由辞职。当时只觉蹊跷，如今想来，
那躲闪的眼神，那仓皇的背影……每一个细节都指向一个令人心寒的答案：背叛。“阿森。
”我吐出这个名字，声音沙哑，带着血腥味。雯雯眼神一凝，随即点头：“李伟森。
他现在在黄弋阳身边，是他的私人司机兼保镖。黄弋阳很信任他，很多见不得光的事，
都交给他去办。但他过得并不好，黄弋阳疑心很重，动辄打骂，钱也没给够，
他母亲……确实病了，很重，需要一大笔钱。”背叛者被他的新主子反噬。这很黄弋阳。
一个计划瞬间在我心中成型，冰冷而清晰。要撬开阿森恐惧又贪婪的嘴，
需要一把足够锋利的钥匙——钱，以及一个能让他看到“弃暗投明”后活路的承诺。
第四章“钱我来想办法。”我沉声道，目光扫过这间逼仄的陋室，
落在雯雯洗得发白的外套上。她为我耗尽了所有。一丝尖锐的痛楚刺穿愤怒。我深吸一口气，
空气里混杂着旧纸张的霉味和她身上淡淡的、干净的皂角气息。“但需要时间。”时间，
恰恰是我们最奢侈也最紧缺的东西。雯雯没有片刻犹豫。她转身走到那个简易衣柜前，
打开门，里面衣物寥寥无几。她从最底层摸索出一个陈旧的铁皮饼干盒。盒子打开，
里面没有饼干，只有一卷卷码放整齐的旧港币，大多是五百和一千面额，
还有一些零散的硬币。她将整个盒子塞到我手里，动作干脆利落。“先用这个。
”她的语气不容置喙，仿佛递过来的不是她省吃俭用积攒的全部家当，
而是一件微不足道的东西。“不够，我再想办法。”铁皮盒子沉甸甸的，带着她微弱的体温。
我握着它，如同握着一块烧红的烙铁。那冰冷的铁皮边缘硌着掌心，
提醒着我此刻的狼狈和她毫无保留的付出。喉咙里像堵了一块浸透了雨水的海绵，又冷又沉，
一个字也说不出来。窗外的雨还在下，敲打着这间陋室的玻璃，声音单调而执着。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