当顾晚舟揣着那五十二文钱,裹着一身面茶的暖香走进顾家那破旧小院的院门时,迎面撞上的便是顾怜儿那张因为兴奋而泛着红晕的脸。
顾怜儿一把推开房门冲出来,身上簇新的桃红裙摆带着风,脸上是毫不掩饰的、甚至因为某种幸灾乐祸而过度夸张的焦急,声音又尖又亮,仿佛要透过纸窗传到巷口去:“哎哟!我的亲姐!你这披头散发的,一整天又跑哪儿疯去了?家里都快急死……呀!这是什么味儿?这粗劣的油腥气!”她夸张地以袖掩鼻,眼角却带着刻毒的审视瞟着顾晚舟,“姐姐饿狠了吧?我昨个儿吃剩下的半包精细点心还想给你留着呢,你这倒好,跑去外面街摊上吃那些脏兮兮的破面糊?”
她说着,眼神里闪烁着一种心知肚明的恶毒,声音陡然压低些,却又恰好能让小院里的几间厢房都听清楚:“姐啊,你丢人现眼还不够吗?那日雨里淋病了躲了三天,该不会脑子也烧糊涂了,还想着你那被退掉的陈公子吧?”
顾晚舟脚步没停,径自往自己那间门窗破败的西厢房走,眼皮都没抬一下。
顾怜儿被她这种彻底的漠视刺得心头火起,上前一步拦住她去路,声音也拔高了,带着尖刺:“我跟你说话呢!聋了?你知不知道陈家这两天出了多大的事?”
顾晚舟这才慢慢停下脚步,抬起眼。
她的眼神平静无波,像结了冰的湖面,倒映着顾怜儿那张因嫉恨而有些扭曲的脸。那平静里透出的冷意,让顾怜儿后面等着欣赏对方崩溃哭求的话噎在了喉咙里。
顾晚舟看着她,慢悠悠地从洗得发白的旧荷包里摸出那两枚磨得锃亮的大钱儿,一手一个,叮当一声,极为清脆、极富节奏地轻轻一敲。
“叮——”
声音不大,却带着某种奇异的穿透力。
顾晚舟唇角勾起一丝极淡的弧度,似笑非笑:“你是说……陈家那十船御批的米粮沉了江?还是……那位御赐了飞龙宝扇的官老爷,在大街上走着走着扇子就裂成两半了?”她声音不高,带着点漫不经心的调侃,“又或者……陈子规自己,在户部衙门出来踩滑了摔一身烂泥,连挂在腰间、宝贝得要死的那块象征前程似锦的白玉蝉都碎了?”
顾怜儿脸上的血色刷地一下褪得干干净净!整个人如同被无形的巨锤狠狠砸中,猛地后退半步,后背“咚”一声撞在斑驳的门板上!眼神里那些故作的得意和刻毒瞬间被无边无际的惊骇和恐惧撕得粉碎!
“你……你……”
她的嘴唇哆嗦得如同秋风中的落叶,喉咙里咯咯作响,却一个字也说不出来。脑海中那个威严宏大的国师梦景,此刻竟像被重锤击中的琉璃,“哗啦”一声布满蛛网般的裂痕。她想指着顾晚舟尖叫,想骂她胡说八道造谣,但眼前少女那双平静到可怕的眼睛,和那日雨幕下她含笑塞玉时的眼神……重合了!
一种冰冷的、源自未知和巫觋之说的巨大恐惧瞬间攥住了她的心。
“谁搞的鬼……”顾怜儿的声音完全变了调,像被掐住脖子的鸟雀,尖细又绝望,“……是你?!一定是你!那日你塞给他的东西……”
顾晚舟像是没听到她的指控,指尖灵活地将那两枚铜钱在指间轻轻一转,嘴角那丝若有若无的笑意加深了几分,平静的目光落在顾怜儿腰间那块价值不菲的、雕工精致的新玉佩上。
“算了吧。”顾晚舟将铜钱收起,声音轻柔得如同耳语,却每一个字都像冰珠子砸在顾怜儿心上,“卦象早说了——抢来的东西,要遭双倍反噬。你那场富贵迷眼的好梦,也该……醒醒了。”
顾怜儿浑身剧震,脸色惨白如纸,连带着腰间那块玉佩都仿佛瞬间失去了所有光彩。她惊恐地捂住自己腰间,仿佛那块玉下一秒就会像陈子规那块一样碎掉。
“你……你胡说!你个疯妇!丧门星!”顾怜儿猛地尖声嘶叫起来,可那声音里只剩恐惧的虚张声势,身体却抖得像风中的枯叶,再不敢直视顾晚舟那双平静的眼眸,狼狈地拧身,几乎是连滚爬带滚爬地窜回了自己那间宽敞些的东厢房,“砰”地一声死死关上门,落栓的声音大得惊人,还夹杂着桌椅被慌乱带倒的杂乱声响。
小院里瞬间恢复了寂静,只剩下傍晚的风吹过破败屋檐,发出呜呜的轻响。
顾晚舟静静站了片刻,西厢房里漏出的微光在她脸上投下明暗不定的影子。那五十二枚铜钱安静地躺在贴身的荷包里,微微硌着腰侧,带来一种沉甸甸的真实感。
她推开那扇吱呀作响的西厢房门,走了进去。屋内寒酸依旧,却莫名感觉开阔了些许。窗外透进来最后一线残阳的余晖,将她投在墙上的影子拉得长长。
她走到那张破旧的小木桌旁,拿起一把豁了口的旧茶壶,倒了半杯冷水。微凉的液体滑入喉咙,压**内因方才短暂冲突勾动的那一丝血脉躁气。指尖无意识地在荷包内衬那处凸起上抚过——是那片墨玉碎片坚硬冰冷的棱角。
就在她准备拿出铜钱习惯性地再次掐算明日吉凶方位时,一种极其微弱的、近乎错觉的异样感,如同最细的绒毛拂过心尖。仿佛她指尖即将触到的钱币,在某个瞬间,温度产生了极其细微的变化。
这种来自命理师心血来潮的直觉绝不会错!顾晚舟眼神陡然一凛,动作瞬间凝固。
几乎是同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