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神驹之殇东胡使臣索要我的火焰驹时,群臣的刀都出了鞘。
那匹救过我性命的神骏正踏着碎步,鬃毛在朔风里燃烧。我抚过它湿润的鼻梁:“给。
”五年后,当我的铁骑碾碎东胡王帐,火焰驹踏着染血的草海奔回。它金鞍下挂着的,
是当年东胡索要的千里疆域图。朔风如刀,刮过阴山**的嶙峋脊骨,卷起漫天黄沙,
将单于金帐顶上象征至高权力的苍狼旗撕扯得猎猎作响。帐内,牛油火把噼啪燃烧,
光影在绘满狩猎图腾的毡壁上狂乱舞动。空气凝固得如同结冰的斡难河,
每一次呼吸都带着铁锈般的滞重。东胡使臣兀术,裹着华贵的紫貂裘,
下巴抬得几乎戳破帐顶的氤氲烟气。他细长的眼睛像淬了毒的针,
扫过帐中每一位匈奴贵人绷紧如弓弦的脸,
最后钉子般钉在王座上的年轻单于——拓跋野身上。他声音尖利,
刻意拖长的尾调刮擦着每个人的耳膜:“我东胡天可汗久闻大单于座下有一神驹,
名唤‘追风’,蹄下生云,日行千里。天可汗心怀仰慕,特遣本使前来,恳请大单于割爱,
将此神骏赠予我东胡,以彰两国……睦邻之谊。”最后四个字,他说得轻飘飘,
像扔下一块沾着血的骨头。“轰——!”死寂瞬间被点燃!匈奴贵族们如同被激怒的狼群,
猛地炸开!右贤王赫连勃,这位跟随老单于尸山血海里滚出来的悍将,须发戟张,
蒲扇般的大手“哐”一声砸在面前的矮几上,震得铜盘酒盏叮当乱跳,
浓烈的马奶酒泼溅出来,洇湿了华美的羊毛毡。“放屁!”赫连勃的怒吼如同惊雷,
震得金帐嗡嗡作响,“‘追风’是我大匈奴的圣物!是长生天赐予单于的神骏!
当年老单于遭伏,是它驮着还是王子的拓跋野,身中三箭,血染鬃毛,
硬是从死人堆里冲杀出来!它的蹄印里都刻着我匈奴儿郎的血!东胡狗贼,也配染指?!
”“呛啷——!”“呛啷——!”一片刺耳的金属摩擦声应和而起!
帐内几乎所有的匈奴贵人,手都按在了腰间弯刀的刀柄上,刀锋虽未完全出鞘,
那冰冷的杀意却已如实质的寒流,汹涌地扑向中央孤立的兀术。无数道目光,
燃烧着屈辱的怒火,如同无数支利箭,
齐刷刷射向王座——他们在等待他们年轻单于的一声令下,
等待将这个狂妄的东胡人撕成碎片!兀术脸上的倨傲丝毫未减,
甚至嘴角勾起一丝若有若无的讥诮。他拢了拢紫貂裘,
好整以暇地弹了弹袖口并不存在的灰尘,眼神斜睨着王座,仿佛在看一场闹剧。
那无声的挑衅,比任何言语都更刺骨。王座之上,拓跋野静默如阴山深处的磐石。
火光跳跃在他棱角分明的脸上,勾勒出紧抿的唇线和高挺的鼻梁。他修长的手指,
无意识地、极其缓慢地摩挲着王座扶手上镶嵌的一颗冰冷狼牙——那是他父王最后的遗物。
他的目光,越过剑拔弩张的群臣,越过兀术那张令人作呕的脸,仿佛穿透了厚厚的毡壁,
落在了金帐之外。帐外,风雪呼号声中,隐隐传来一声清越悠长的马嘶。那声音穿透风沙,
带着一种难以言喻的灵性与力量,直抵人心。是追风!它正不安地刨动着前蹄,
仿佛感应到了帐内汹涌的恶意和对它命运的裁决。拓跋野的指尖,
在那颗冰冷的狼牙上停住了。无人看见,他深褐色的瞳孔深处,有什么东西骤然收缩,
如同被强弓拉满的弦,绷紧到极致,又在一瞬间,被一种更庞大的力量死死压住、驯服。
那力量名为“大局”。东胡陈兵十万于弱水河畔,刀锋磨亮,只等一个借口。匈奴新立,
百战疮痍未复,牛羊羸弱,控弦之士不足五万。此刻翻脸,是以卵击石,是引火烧身,
是将整个匈奴拖入万劫不复的血海深渊!时间在令人窒息的死寂中艰难爬行。
每一息都像钝刀子割肉。群臣粗重的喘息声、火把不安的噼啪声、帐外追风隐约的嘶鸣声,
交织成一张无形的网,勒得人透不过气。终于,拓跋野抬起了眼。
那眼底的惊涛骇浪已平息下去,只余一片深不见底的寒潭。他开口,声音不高,
甚至带着一丝奇异的平静,却像一把重锤,狠狠砸在每一个匈奴人的心上:“赫连叔叔,
诸位贵人,”他的目光扫过一张张因愤怒而扭曲的脸,“刀,收起来。”群臣愕然!
赫连勃眼睛瞪得滚圆,难以置信地看着拓跋野,按在刀柄上的手背青筋暴起,微微颤抖着,
却终究没有违抗单于的意志,那紧握刀柄的手指,一根根,极其缓慢、极其艰难地松开了,
只留下指节处一片失血的苍白。帐内一片压抑的抽气声。拓跋野的目光转向兀术,
脸上甚至浮现出一丝礼节性的、近乎温和的浅笑,
只是那笑意未曾抵达冰冷的眼底:“贵使远来辛苦。东胡天可汗既喜爱我匈奴的骏马,
此乃睦邻佳话。区区一匹千里马,如何能与两国兄弟般的情谊相提并论?”他顿了顿,
声音清晰而稳定地传遍金帐每一个角落,“传令,将‘追风’备好金鞍,配上最好的笼头,
赠与东胡天可汗。”“单于——!”左大将贺兰山目眦欲裂,失声痛呼,膝盖一软,
几乎要跪倒在地。拓跋野抬手,一个不容置疑的动作压下了所有即将喷发的悲愤与质疑。
他起身,高大的身影在王座前投下长长的、沉重的阴影。“贵使稍待,
本王亲自为天可汗送马。”他的声音依旧平稳,却带着一种不容抗拒的威压。
他大步走出金帐。凛冽的朔风如同冰水,瞬间灌满他的衣袍,吹得他鬓角飞扬。帐外,
风雪更急了。追风被两个强壮的匈奴武士牵在帐前空地中央。它通体毛色如最上等的乌金,
在晦暗的天光下流淌着幽暗的光泽,唯有四蹄雪白,宛如踏云。此刻,它似乎预感到了什么,
不安地甩动着长颈,碗口大的铁蹄焦躁地刨着冻硬的土地,鼻孔喷出大团大团的白气,
那双大而温润的琥珀色眼睛里,清晰地映出拓跋野走近的身影,
带着一丝不解的、近乎哀伤的灵性。拓跋野一步步走到追风面前。风卷起沙粒,
抽打在他脸上,生疼。他伸出手,指尖带着微不可察的颤抖,
轻轻抚上追风温热而光滑的颈侧。那皮毛下,奔腾着强健血脉的搏动,如此熟悉,如此忠诚。
指尖下移,触碰到一道凸起的、狰狞的疤痕——那是三年前月氏突袭,
一支淬毒的弩箭擦着他后心射入马颈留下的。追风当时一声未吭,硬是驮着他冲出了绝境。
“老伙计……”拓跋野的嘴唇无声地翕动了一下,只有他自己能听见。
他深吸一口冰冷的、带着沙尘和雪粒的空气,压下喉头翻涌的腥甜。
他接过侍从捧上的、镶嵌着绿松石和红玛瑙的黄金马鞍,亲手,极其缓慢、极其郑重地,
将它披在追风宽阔的背脊上。冰冷的金属和宝石硌在温热的皮毛上,追风不安地打了个响鼻,
扭过头,用湿润的鼻梁蹭了蹭拓跋野的手臂,像在寻求安慰。拓跋野的手顿了顿,
最终只是用力拍了拍它强健的肩胛。
间悬挂的一枚古朴的、刻着狼噬月图案的羊脂白玉佩——那是他父王留给他唯一的贴身之物。
他将玉佩的丝绦,一圈一圈,仔细地缠绕在金鞍最前方的鞍桥上,
玉质的温润与黄金的冰冷奇异地交融。“带上它,”拓跋野的声音低沉得如同耳语,
只有追风能听见,“替我……看看东胡的王庭。”他猛地转过身,不再看追风的眼睛,
对着兀术,声音恢复了属于单于的、无懈可击的威严与平淡:“请贵使代本王,
向东胡天可汗致意。愿此马,如斡难河奔流不息,永载两国兄弟情谊。
”兀术脸上的得意几乎要溢出来,他敷衍地拱了拱手:“大单于慷慨!天可汗必深感盛情!
”他一挥手,两个如狼似虎的东胡随从立刻上前,粗暴地拽过追风的缰绳。
追风猛地扬蹄长嘶,声裂风雪!它倔强地扭着头,
琥珀色的眼瞳死死盯着拓跋野挺直的、孤绝的背影,直到被强行拽着,
消失在漫天狂舞的风雪帷幕之后,那悲怆的嘶鸣仍久久回荡在阴山脚下,如同泣血的挽歌。
2风雪决断风雪吞没了追风最后的身影,也吞没了金帐前死一般的寂静。所有的目光,
沉重、不解、屈辱、悲愤,都压在拓跋野宽阔却显得异常单薄的脊背上。他像一尊石像,
矗立在风雪中,一动不动。只有紧握在身侧的双拳,指节因过度用力而发出“咯咯”的轻响,
手背上青色的血管如虬龙般暴起,几乎要破开皮肤。冰冷的雪片落在他浓密的睫毛上,
瞬间融化,顺着紧绷的颊线滑下,分不清是雪水,还是别的什么。良久,
久到赫连勃几乎以为年轻的单于已在风雪中冻僵,拓跋野才缓缓地、极其缓慢地转过身。
他的脸上没有任何表情,只有一片被冰雪浸透的漠然,那双深褐色的眼睛,
却像是斡难河深冬封冻的河面下汹涌的暗流,翻涌着足以焚毁一切的烈焰与刻骨的冰寒。
“都进来。”他的声音不高,却像淬了冰的刀子,刮过每个人的耳膜,
带着一种不容置疑的、令人心悸的决绝。金帐内,压抑的空气几乎令人窒息。
牛油火把不安地摇曳着,在拓跋野脸上投下明灭不定的光影,
将他眼底翻腾的暗涌勾勒得更加骇人。他一步步走回王座,每一步都踏在众人紧绷的心弦上。
他没有坐下,而是立于王座之前,高大的身影如同一柄即将出鞘的绝世凶刃。“赫连叔叔,
”拓跋野的目光精准地刺向右贤王,“我们的战马,现在有多少?”赫连勃一愣,
随即挺直腰背,声音因压抑的激动而微微发颤:“回禀大单于!能载甲冲锋的良驹,
不足三万!马驹孱弱,母马怀胎者亦不多!东胡……”“不够!”拓跋野猛地打断他,
声音斩钉截铁,如同重锤砸地,“五年!本王给你五年!我要看到十万铁骑!
要每一匹马都膘肥体壮,蹄铁铮亮!要它们跑起来,能让斡难河倒流!能做到吗?
”赫连勃浑身一震,老眼中瞬间爆发出炽热的光芒,他单膝重重跪地,
拳头砸在胸口:“长生天在上!赫连勃若办不到,提头来见!
”拓跋野的目光如鹰隼般扫向左大将贺兰山:“贺兰将军!我们的箭镞,
够射穿东胡人的铁盾吗?我们的弯刀,够砍断他们的旗杆吗?
”贺兰山只觉得一股热血直冲顶门,他猛地起身,嘶声吼道:“单于!我们的箭是芦苇杆!
刀是生铁片!东胡人的刀,能砍断我们的马腿!”“那就去炼!”拓跋野的声音陡然拔高,
带着金石般的铿锵,“去找!去挖!去抢!去学!阴山有铁,西域有匠!五年!
我要每一个控弦之士的箭囊里插满破甲锥!腰间的弯刀能吹毛断发!做得到吗?”“做得到!
!”贺兰山和帐中所有武将齐声怒吼,声浪几乎掀翻帐顶!
积压的屈辱在这一刻化作了冲天的战意!
拓跋野的目光最后落在一直沉默不语、须发皆白的老萨满乌尔汗身上。
老人浑浊的眼中闪烁着洞悉世情的智慧光芒。“乌尔汗大萨满,”拓跋野的声音低沉下来,
却带着更沉重的分量,“长生天赐予我们辽阔的草原,为何我们的毡包依旧空荡?
为何风雪之夜,仍有孩童啼饥号寒?”乌尔汗缓缓起身,手中象征神权的鹰骨杖轻轻顿地,
发出沉闷的回响:“单于,牧群是草原的根。东胡的税吏,像贪婪的秃鹫,
年年来啄食我们的羔羊。狼群在暗处窥伺,瘟疫如同幽灵游荡。根伤了,树如何参天?
”“那就护住我们的根!”拓跋野斩钉截铁,“传令各部!划定草场,轮牧休养!
严惩盗马贼,如同斩杀仇敌!广派巫医,驱除疫病!减轻赋税,让每一户的奶桶装满,
让每一顶毡包飘出肉香!五年!我要看到草原上牛羊如云,毡包如星!要让每一个匈奴孩子,
在吃饱奶后,有力气拉开他们的小弓!能做到吗?”乌尔汗深深地看着年轻的单于,
眼中流露出欣慰与凝重交织的光芒。他缓缓躬身,声音苍老而坚定:“谨遵单于之命!
长生天必将赐福于卧薪尝胆的狼群!”“不是狼群!”拓跋野猛地一挥手,目光如电,
扫过帐中每一张激愤而坚毅的脸,“是猛虎!是蛰伏的、磨利了爪牙的猛虎!
”他走到王座旁,一把抓起案上盛满马奶酒的金碗,高高举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