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甚至躺在水洼中不再挣扎，反正家破人亡，只剩了他孤身一人。
若是此时死了，倒也算是善终。
可是第二天，冬日的日光将他刺醒。
他本能地抬眼抵挡，看阳光还是从他指缝溢出来。
他有些睁不开眼。
恍惚间，姜书韵好似在耳畔说话。
她说：“瑾青，我最喜冬月的日光了，虽不强烈，却很坚韧，冲破严寒也要发光发热，日光如此，人亦如此，无论发生什么，只有活下去才有希望。”
他指骨撑起沉重的身体，一点一点，艰难地翻身，艰难地从地上爬起。
忍着哪怕是断骨的疼痛，谢瑾青一步一步走到了藏身的破庙之中。
他面色铁青，身上脓血遍布，可是他却没有去擦掉。
谢瑾青紧抿着嘴唇，巨大的波涛在他的胸腔里横冲直撞。
他恨，恨这世道不公，更恨，恨姜书韵。
他起誓，无论如何，自己要将谢家、要将自己失去的一切都夺回来。
谢瑾青也终于找到了机会，他为谢家翻案，九年时间，一步步登上高位。
直到权倾朝野，一人之下万人之上。
可和姜书韵，却始终宫墙相隔。
有一次，谢瑾青被皇帝传召，去密谈国事。
谈到一半时，总领宦官进来小心翼翼说道：“陛下，皇后求见。”
那个时候，谢瑾青的心，像是被几根丝线悬起一般。
他知道姜书韵就在门外，想她进来，想再见她一面。
可是又怕她进来，怕一见到她，那些滔天的恨意肆意翻涌。
最终，皇帝只是摆了摆手：“朕在与谢卿商讨国事，叫皇后回去吧。”
透过窗户，谢瑾青看到门外那个清丽的身影渐渐远去。
那一瞬间，他的心里涌出巨大的失落。
直到皇帝驾崩，他才终于，重新走进姜书韵的世界。
他喜欢玩弄她，看她手足无措，看她低声下气地祈求，好像这样，就能填补那些年，他心中的恨意。
谢瑾青以为，这是恨，是因为他恨她入骨。
所以要折磨她羞辱她。
现在，姜书韵死了，尸体就在他的面前，他应该高兴啊。
可为什么，谢瑾青只觉得浑身冰冷，周身疼痛，仿佛被看不见的野兽撕咬着，四肢百骸都承受着无法忍受的疼痛。
就连身体不由自主地颤抖起来，四肢痉挛嘴里不禁发出阵阵痛苦的呻吟。
“姜书韵，你欠我的债还未还清，凭什么一干二净地走了，凭什么！”
一旁守灵的绿竹“噗通”一声跪下来，死死盯着谢瑾青，眸中含泪：“谢太傅，我们小姐，从来都不欠你什么！”
她六岁，饭都吃不饱，险些被父母埋进窑子当妓女，是姜书韵将她救了下来。
从此之后，她就一直贴身伺候姜书韵。
她知道姜书韵的一切，知道她的痛苦，她的牺牲，可从前，姜书韵不许她说，现在小姐死了，她就算是惹怒谢瑾青，被他千刀万剐，她也要将一切真相都说出来。
绿竹咬紧后槽牙怒声：“当年整个谢家都要死的，若不是小姐入宫为妃，你以为你还能苟活？”
绿竹的话，就像是一声惊雷，将谢瑾青炸得久久回不过神。
他脸色苍白，嘴唇皴裂，不敢置信地从齿缝中挤出：“什么……”
谢瑾青不敢相信，亦不敢承认。
他那双狭长的眸眼，平时里幽深得像见不到底，此时却空洞无物。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