岁末的寒风裹挟着浓浓的年味,席卷了整个临江镇。家家户户开始洒扫除尘,张贴年红,空气中弥漫着油炸食物的焦香和蒸年糕的甜糯气息。清河坊更是热闹非凡,采买年货的人流摩肩接踵,喧嚣声几乎要掀翻林晚晚那个小小的、却让她无比珍视的固定棚顶。
“林记”小摊的生意,借着年节的东风,红火得如同棚子里那几盏新添的、跳跃着暖光的防风油灯。
林晚晚实现了她的“炸年货”计划!金黄油亮的**“如意春卷”**(素馅为主,白菜粉丝)、圆滚滚的**“黄金麻球”**(豆沙馅,表面沾满芝麻)、还有裹着糖霜、晶莹诱人的**“糖油果子”**(糯米粉团油炸后滚糖),一经推出,立刻成了抢手货!那霸道的油炸香气,混合着糖霜的甜腻,简直是行走的“年味制造机”,勾得大人小孩挪不动步。
同时推出的还有用料实在、甜糯暖心的**“八宝甜粥”**(糙米、红豆、芸豆、红枣、桂圆干等熬煮,最后淋上一勺珍贵的糖桂花),在寒冷的冬日里尤其受欢迎。
小摊前从早到晚排着长队,铜钱叮叮当当落进钱匣子的声音,成了林晚晚听过最动听的乐章。小宝和小丫也成了得力小帮手,小宝负责收钱、打包,小丫则迈着小短腿,给排队等候的客人送上一小杯热腾腾的免费姜茶(林晚晚的暖心小策略),奶声奶气的“暖暖身子哦~”萌翻了一众大叔大婶。
钱匣子从未如此沉甸!林晚晚终于攒够了钱,在腊月廿三这天,正式租下了那个心心念念的小棚子,签了半年的契约!虽然依旧简陋,但“林记食肆”四个歪歪扭扭(她自己写的)的大字贴在棚檐下时,一股难以言喻的自豪感和安稳感油然而生。她甚至咬牙扯了几尺细棉布,准备给弟妹和自己各做一身新衣裳过年。
生活,似乎从未如此美好。辛苦付出终见回报,弟妹健康活泼,那个神秘的邻居严深(沈砚),虽然依旧是个谜,但那些细小的关怀(冻疮膏、扫雪、偶尔算账)像冬日里微弱的炭火,悄悄熨帖着她曾经坚硬的心房。一丝模糊的、连她自己都不敢深究的期待和依赖,在心底悄然滋生。或许,就这样下去也不错?守着这个小摊,看着弟妹长大,隔壁住着个虽然古怪但似乎……并不讨厌的书生?
腊月廿六,年关将近,市集气氛愈发热烈。林晚晚正忙得脚不沾地,锅里炸着麻球,手上包着春卷,嘴里还要招呼客人。小宝在棚子里穿梭收钱,小丫则坐在角落的小板凳上,抱着一碗温热的八宝甜粥小口小口地喝着,小脸上沾着糖霜,像只满足的小花猫。
就在这时,一种异样的紧绷感,如同冰冷的蛇,悄然爬上了林晚晚的脊背。
她抬起头,目光穿过拥挤喧闹的人群,敏锐地捕捉到几个格格不入的身影。那是四五个穿着深色劲装、腰佩长刀、眼神锐利如鹰隼的男人!他们并非本地常见的衙役捕快打扮,行动间带着一种训练有素的肃杀和精悍,正分散在市集几个关键出入口,目光如同探照灯般,在人群中来回扫视,似乎在搜寻着什么。
他们的目光,几次有意无意地扫过林晚晚的小摊,尤其是……扫向隔壁她家院子的方向!
林晚晚的心猛地一沉!一股不祥的预感瞬间攫住了她!她立刻想起了严深(沈砚)不久前的提醒——“风声似乎紧了”。难道……他说的“风声”,指的就是这些人?!他们在找谁?严深?!
她下意识地看向严深平日偶尔会坐的那个角落位置——空空如也。一种强烈的不安让她手脚发凉,连锅里麻球炸得有点过火都没察觉。
“阿姐!麻球!”小宝焦急地喊了一声。
林晚晚猛地回神,手忙脚乱地把焦黄的麻球捞出来。她强迫自己镇定下来,一边应付着顾客,一边用眼角的余光死死盯着那几个陌生人的动向。她看到其中一人对一个卖杂货的老汉低声询问了几句,手指似乎指向了她家院子的方向!老汉茫然地摇摇头。
冷汗瞬间浸湿了林晚晚的后背!他们真的是冲着严深来的!而且,已经锁定了这片区域!
整个下午,林晚晚都处在一种高度紧张的状态中。那几个陌生人并未离开,反而像是在周围布下了无形的网。她心不在焉,算错了几次钱,炸糊了一锅春卷,惹得几个顾客颇有微词。小宝和小丫也感觉到了阿姐的不安,变得格外安静。
好不容易熬到傍晚,市集人流渐稀。林晚晚匆匆收摊,几乎是逃也似的推着车往家赶,一颗心悬到了嗓子眼。她不知道严深在不在家,更不知道那些人会不会直接闯进去。
刚拐进通往自家院子的那条僻静小巷,一个熟悉的身影便如同鬼魅般,从巷口的阴影里闪了出来,拦在了她的车前!
是沈砚(严深)!
他依旧是那身洗得发白的青衫,但此刻却风尘仆仆,脸色是前所未有的苍白和凝重,眉宇间笼罩着一层化不开的阴郁和紧迫。那双总是沉静如古井的眼眸里,此刻翻涌着惊涛骇浪般的复杂情绪——有决绝,有歉意,更有一种深不见底的担忧。
“林姑娘!”他的声音急促而低沉,带着一种林晚晚从未听过的紧绷感,“请留步!”
林晚晚被他的突然出现和异常状态吓了一跳,心脏狂跳:“严公子?你……”
沈砚(严深)迅速扫视了一眼巷口,确认无人尾随,一步上前,将一个沉甸甸的、用上好锦缎缝制的钱袋(与他素日寒酸装扮格格不入)不由分说地塞进林晚晚手里!那钱袋的分量,远超她这几个月辛苦攒下的所有铜钱!
“拿着!”他的语气带着不容置疑的命令式,随即又飞快地从怀中掏出一封封好的信,一并塞给她,“这个也收好!不要问!立刻带小宝小丫回家,锁好门!无论听到什么动静,都不要出来!更不要对任何人提起见过我!”
林晚晚完全懵了,手里拿着那烫手山芋般的钱袋和信,脑子里一片空白:“严深!你……你到底怎么了?那些人是不是在找你?他们是谁?!”
沈砚(严深)深深地看着她,那眼神复杂得让林晚晚心悸。有她从未见过的焦急,有浓得化不开的歉意,还有一种……诀别般的沉重。
“听着,晚晚!”他第一次叫了她的名字,不是疏离的“林姑娘”,声音里带着一种近乎恳求的沙哑,“‘严深’是假名。我的真名是沈砚。家中……突遭大难,仇家势大,我不能连累你和孩子!拿着这些钱,照顾好自己和小宝小丫!若……若沈砚侥幸不死,日后必当回来,解释一切,报答恩情!”
沈砚?国公府?!仇家?!连累?!
这几个词如同惊雷,接连在林晚晚耳边炸响!炸得她头晕目眩,浑身冰冷!所有的猜测、疑虑,在这一刻被残酷地证实!他不是穷酸书生!他是高高在上的国公府少爷!他一直戴着假面具,活在她身边!那些关心,那些帮忙,那些冻疮膏……是不是也都是这虚假身份的一部分?!
巨大的震惊和被欺骗的愤怒如同火山岩浆,瞬间冲垮了她的理智!她看着眼前这张既熟悉又无比陌生的俊脸,只觉得一股寒气从脚底板直冲天灵盖!
“你……”她嘴唇哆嗦着,想质问,想怒骂,却一个字也说不出来。
巷口隐约传来急促的脚步声和低沉的呼喝声!
沈砚(严深)脸色剧变,猛地抓住林晚晚的肩膀,用力将她往家的方向一推:“快走!记住我的话!锁好门!别出来!”他的声音带着前所未有的严厉和恐慌。
说完,他最后深深地看了她一眼,那眼神仿佛要将她的模样刻进灵魂深处,然后猛地转身,朝着与林家小院相反的方向,如同离弦之箭般冲了出去!青色的身影迅速消失在巷子深处的阴影里。
林晚晚被他推得一个踉跄,怀里的钱袋和信像烙铁一样烫手。巷口的脚步声越来越近,夹杂着兵刃碰撞的轻响和冰冷的呼喝:“在那边!追!”
恐惧瞬间攫住了她!她几乎是连滚爬爬地冲进自家破败的院子,反手死死地插上门闩,背靠着冰冷的木门,大口大口地喘着粗气,心脏像要从胸腔里蹦出来!
“阿姐?你怎么了?”小宝和小丫被她煞白的脸色和剧烈的喘息吓坏了,扑过来抱住她的腿。
屋外,清晰地传来凌乱的脚步声、兵刃出鞘的刺耳摩擦声、还有低沉的呵斥和追逐的动静,由近及远,迅速朝着沈砚消失的方向而去。最终,一切归于沉寂,只剩下寒风穿过破败篱笆的呜咽。
死一般的寂静。
林晚晚靠着门板,缓缓滑坐在地上。冰冷的寒意透过薄薄的衣衫侵入骨髓,却远不及心头的万分之一冷。手里那沉甸甸的锦缎钱袋,像一块烧红的烙铁,烫得她指尖生疼,也烫得她理智全无!
国公府少爷?沈砚?
假名?欺骗?
仇家?连累?
还有这钱……这算什么?封口费?补偿?还是高高在上的施舍?!
被愚弄的愤怒、被欺骗的伤心、还有对未知危险的恐惧,以及一种被当成傻子般玩弄的强烈屈辱感,如同滔天巨浪,瞬间将她淹没!几个月来那些微妙的、朦胧的、连她自己都羞于承认的情愫,在这一刻变成了最尖锐的讽刺!
“啊——!”压抑的悲鸣终于冲破了喉咙,眼泪如同决堤的洪水,汹涌而出。她不是为他的离开而哭,是为自己付出的信任和那一点点可笑的期待而哭!
“阿姐!阿姐不哭!”“阿姐怎么了?”小宝和小丫吓得哇哇大哭,紧紧抱着她。
林晚晚猛地推开弟妹,胡乱抹了一把脸上的泪。不!她不能哭!为了这点欺骗哭?不值得!她林晚晚(薇)上辈子没靠男人,这辈子更不需要!没有他沈砚,她一样能活得很好!
一股倔强的火焰在泪眼中熊熊燃烧!她抓起地上那个刺眼的锦缎钱袋,又看了一眼那封未拆的信,一股强烈的恨意涌上心头!解释?报答?谁稀罕!
她“嚯”地站起身,一把拉开刚刚插上的门闩!
“阿姐!你去哪!”小宝惊恐地喊。
林晚晚充耳不闻,像一头被彻底激怒的母狮,攥着那个钱袋,红着眼眶,朝着沈砚消失的方向,跌跌撞撞地冲了出去!
寒风如刀,刮在泪痕未干的脸上,生疼。她跑过寂静的小巷,跑上通往镇外的主路。远远地,她看到了!
在镇口那棵光秃秃的老槐树下,几个精壮男人正牵过几匹高头大马。沈砚(沈砚)被两个人反剪着双手,推搡着,正要被押上其中一匹马。他并未反抗,只是微微低着头,侧脸在暮色中显得异常苍白和疲惫,但背脊却依旧挺得笔直。
“沈!砚!”林晚晚用尽全身力气,嘶声大喊!那声音尖锐凄厉,划破了黄昏的寂静,也惊动了所有人!
沈砚(沈砚)猛地抬头,循声望来。当他看到那个跌跌撞撞冲过来的、满脸泪痕却眼神燃烧着愤怒火焰的瘦小身影时,平静的眸子里瞬间掀起了惊涛骇浪!震惊、担忧、痛苦……种种情绪交织,最终化为一片深沉的痛楚和……了然。他知道,她终究是知道了,也终究是……恨他了。
那几个劲装男人也警惕地按住了腰间的刀柄,目光冰冷地看向冲来的林晚晚。
林晚晚却不管不顾!她冲到了近前,在离沈砚几步远的地方猛地停住。胸膛剧烈起伏,寒风灌进喉咙,呛得她咳嗽起来,但那双眼睛,却死死地、带着刻骨恨意地钉在沈砚脸上。
周围有零星的镇民被惊动,远远地驻足观望,指指点点。
“沈砚是吧?”林晚晚的声音因为激动和寒冷而颤抖,却异常清晰,带着一种豁出去的尖锐,响彻在空旷的镇口,“国公府的少爷是吧?!”
她举起手中那个刺眼的锦缎钱袋,在沈砚惊愕痛楚的目光注视下,用尽全身力气,狠狠地朝着他那张俊美却写满欺骗的脸砸了过去!
“拿着你的臭钱!滚蛋!”
钱袋在空中划过一道弧线,带着破风声,“啪”地一声,不偏不倚,正砸在沈砚的额角!力道之大,甚至砸得他头猛地一偏,额角瞬间红了一片!
锦袋落地,发出沉闷的声响,几枚金灿灿的、在暮色中依旧晃眼的小金锭滚落出来,沾上了尘土。
死寂。
所有人都惊呆了!包括那几个押解沈砚的劲装男人,都难以置信地看着这个胆大包天、敢用钱袋砸国公府少爷(即便现在落难)的市井女子!
沈砚缓缓地、缓缓地转过头。额角的红痕刺目,他却没有去捂,只是用那双深邃如渊的眼眸,一瞬不瞬地看着林晚晚。那眼神里,有震惊,有痛楚,有浓得化不开的愧疚,还有一种……难以言喻的悲伤。
林晚晚却不管这些!她红着眼眶,胸膛剧烈起伏,指着沈砚,带着哭腔,声音却依旧倔强而响亮,字字泣血:
“耍我这个小老百姓好玩吗?!看着我像个傻子一样,被你耍得团团转,是不是很有成就感?!装穷酸!装可怜!装好人!看着我感激你!看着我……看着我……”后面的话她哽在喉咙里,说不出来,那是她心底最隐秘也最羞耻的角落。
“拿着你的钱,滚回你的高门大户去!”她几乎是吼出来的,眼泪再次不受控制地奔涌而下,混合着愤怒和伤心,“我林晚晚不稀罕!没有你!我一样能养活我弟妹!”
吼完,她猛地转身,像一只受伤的小兽,头也不回地朝着自家小院的方向狂奔而去!单薄的身影在凛冽的寒风中,仿佛随时会被吹倒,却又带着一种决绝的、不肯低头的倔强。
“阿姐——!”巷口传来小宝撕心裂肺的哭喊。
寒风卷起地上的尘土和枯叶,打着旋儿,呜咽着。几枚滚落在地的金锭,在暮色中散发着冰冷而讽刺的光泽。
沈砚(沈砚)站在原地,一动不动。额角的红痕**辣地疼,却远不及心口那被撕裂般的剧痛万分之一。他看着那个消失在巷口、决绝而去的背影,看着她最后那混合着愤怒、伤心和无比倔强的眼神,仿佛有什么最珍贵的东西,在他眼前彻底碎裂了。
他缓缓地、极其艰难地弯下腰,伸出微微颤抖的手,却不是去捡那代表着他身份和“补偿”的金锭,而是小心翼翼地、近乎虔诚地,捡起了那个被林晚晚用力砸过来的、已经沾染了尘土的锦缎钱袋。粗糙的锦缎摩擦着指尖,带着她残留的温度和……恨意。
“二公子,该走了。”一个劲装男人上前一步,声音冰冷地催促,手按在刀柄上。
沈砚紧紧攥着那个钱袋,指节因为用力而泛白。他最后望了一眼林家小院的方向,那扇破旧的木门紧闭着,里面隐约传来孩子惊恐的哭声。他闭上眼,深吸了一口凛冽刺骨的空气,那气息带着绝望的咸涩,仿佛要将他的五脏六腑都冻结。
再睁开眼时,眸底翻涌的所有情绪已被强行压下,只剩下深不见底的寒潭和一种近乎死寂的平静。
“走。”他吐出一个冰冷的字眼,声音沙哑得不成样子。
他被粗暴地推上马背。骏马嘶鸣,铁蹄踏破小镇黄昏的宁静,卷起一路烟尘,朝着未知的、黑暗的前路疾驰而去。
暮色四合,彻底吞没了那个青色的身影,也吞没了滚落在地、无人问津的冰冷金锭。只有那个被紧紧攥在沈砚手中、沾着尘土的锦缎钱袋,像一道流血的伤口,无声地诉说着刚刚发生的一切。
林家破败的小院里,哭声渐渐低了下去,只剩下压抑的抽泣和死一般的寂静。门内,林晚晚背靠着门板,滑坐在地上,双手死死捂住嘴,不让自己哭出声,泪水却汹涌地透过指缝,砸落在冰冷的地面上。
门外,寒风呜咽,卷过空荡荡的巷口,也卷走了那个名为“严深”的幻影,只留下一个名为“沈砚”的、带着巨大欺骗和未知危险的冰冷真相。国公府……那是什么样的存在?他口中的“大难”又是什么?这突如其来的风暴,会波及到她这个刚刚站稳脚跟的小摊主吗?
未知的恐惧,如同这冬日的黑夜,沉沉地笼罩下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