马车在沈府侧门停下。
朱漆大门紧闭，门楣上“沈府”两个鎏金大字，在冬日惨淡的阳光下，显得有些肃穆。
张妈妈上前叩门。
门“吱呀”一声开了条缝。
门房探出头，看到张妈妈，又看到后面披着斗篷的我，脸上瞬间堆起恭敬又带着一丝复杂的神色。
“大**！您……您回来了！”
“快！快开门！”
沉重的朱漆大门被完全打开。
我踩着脚凳下车。
双脚刚踏上沈府门前冰冷的石阶。
一个身影，如同离弦之箭般从门内冲了出来！
“阿姐——！”
带着哭腔的少年声音，猛地撞入耳膜。
我的弟弟，沈明远。
那个才十四岁、总是带着点倔强和别扭的少年，此刻像只受惊的小兽，红着眼圈，一头扑进我怀里！
双臂死死地箍住我的腰！
力道大得惊人。
身体还在细微地颤抖。
“阿姐！阿姐！你终于回来了！吓死我了！吓死我了！”他语无伦次，声音哽咽，滚烫的眼泪瞬间浸湿了我肩头的衣料。
我僵了一瞬。
随即，心头那片冰冷的灰烬里，仿佛被投入了一块小小的、温热的炭。
慢慢伸出手，轻轻拍着他单薄的后背。
“明远，阿姐没事。”
“没事就好！没事就好！”他抬起头，胡乱地抹着脸上的泪，眼睛红得像兔子，“我听说……听说宫里……听说侯府……”
他哽住，眼中是后怕和未消的惊怒。
“顾砚舟那个王八蛋！还有林月柔那个**！他们……他们……”少年咬牙切齿，恨不能生啖其肉。
“都过去了。”我打断他，声音平静，替他擦掉脸颊上的泪痕，“他们自有国法制裁。”
“可是阿姐……”沈明远还想说什么。
“清欢！”
一声带着颤抖和无限心疼的呼唤，从门内传来。
我的父亲，沈尚书。
他站在门廊的阴影里，身形似乎比记忆中佝偻了一些。素日里威严沉稳的脸上，此刻布满了疲惫、后怕，还有浓得化不开的愧疚和心疼。
他疾步走下台阶。
几步就到了我面前。
那双总是洞悉世事的眼睛，此刻却有些泛红。
他嘴唇哆嗦了几下，似乎想说什么，最终却只是伸出手，重重地、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颤抖，拍了拍我的肩膀。
“回来就好。”
“回来就好……”
千言万语，都哽在了这短短四个字里。
所有的惊涛骇浪，所有的委屈不甘，在这一刻，仿佛都找到了归处。
鼻尖猛地一酸。
我低下头。
“爹……”
声音有些发涩。
“外面冷，快进去吧。”父亲的声音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沙哑，侧身让开。
沈明远紧紧攥着我的衣袖，像是怕我消失。
张妈妈跟在后面。
我们一行人，正要踏入那扇象征着庇护和安宁的朱漆大门。
“清欢——！”
一个嘶哑绝望、如同鬼哭狼嚎般的声音，猛地从街角传来！
刺破了沈府门前短暂的平静！
所有人都是一惊！
猛地回头望去！
只见长街尽头，一个披头散发、浑身污秽不堪的身影，正踉踉跄跄地朝这边狂奔而来！
他身上的囚服破烂，沾满了泥泞和血污，赤着脚，在冰冷的地面上留下一串带血的脚印。
脸上糊满了脏污，但那双充满了血丝、如同厉鬼般疯狂的眼睛……
赫然是顾砚舟！
他竟然……
从天牢里逃了出来？！
“清欢！清欢！救我！救救我！”他嘶吼着，声音破碎不堪，带着极致的恐惧和绝望，朝我扑来！
“我知道错了！我真的知道错了！是我鬼迷心窍！是我对不起你！”
“求求你！看在三年夫妻的情分上！救救我！帮我向太后求求情！我不想死！我不想死啊！”
他状若疯魔，涕泪横流，扑到沈府门前，却被门房和闻讯赶来的沈府护卫死死拦住。
他挣扎着，拼命朝我伸出手。
肮脏的手指，指甲断裂，带着血污。
“清欢！一日夫妻百日恩！你不能这么狠心！你不能见死不救啊！”
“都是林月柔那个**！是她勾引我！是她害我！是她出的主意！你要报仇找她！找她啊！”
“我错了！我后悔了！我爱的只有你！清欢！只有你啊！”
他声嘶力竭地哭嚎着，哀求着，将所有的罪责都推给林月柔，试图抓住最后一根救命稻草。
沈明远气得浑身发抖，就要冲上去。
父亲脸色铁青，厉声喝道：“拿下这逃犯！送官！”
护卫们一拥而上！
混乱中。
顾砚舟被死死按在地上，脸贴着冰冷的石阶。
他依旧不甘地、怨毒地瞪着我，喉咙里发出“嗬嗬”的怪响。
就在他被护卫粗暴地拖拽起来时。
一件东西，从他破烂的囚服怀里，“当啷”一声掉落在雪地上。
在冬日惨淡的阳光下。
闪着冰冷、绝望的光。
那是一截断簪。
羊脂白玉。
正是那日，在兰馨阁，被林月柔“失手”摔碎，又被我捡起、染了血的那一截！
断口处，还残留着暗红的血渍。
像一道永远无法愈合的伤疤。
顾砚舟的目光，也死死钉在那截断簪上。
他像是想起了什么，眼中猛地爆发出最后一丝扭曲的光亮！
“清欢！你看！你看啊！我把它捡回来了！你娘的东西！我……”
他的话没说完。
我缓缓弯下腰。
在所有人惊愕、不解的目光中。
捡起了那截冰冷的、染血的断簪。
指尖传来熟悉的、冰凉的触感。
还有那早已干涸的、属于我的血迹。
我看着它。
如同看着一个早已埋葬的、腐烂的梦。
然后。
在顾砚舟骤然亮起、充满希冀的目光注视下。
我抬起脚。
绣着缠枝莲纹的锦缎鞋底，毫不犹豫地、狠狠地——
踩了下去！
“咔嚓——！”
一声无比清脆、无比决绝的碎裂声！
在沈府门前死寂的空气中，骤然响起！
那截承载着背叛、屈辱和毁灭的羊脂玉断簪。
在我脚下。
瞬间！
被碾得粉碎！
化作一摊冰冷的、再也无法拼凑的……
玉！屑！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