深夜,我猛地惊醒,头痛欲裂。映入眼帘的不是熟悉的公寓天花板,
而是破旧的土坯顶和蜘蛛网。身上穿的也不是真丝睡衣,而是一件洗得发白的蓝布褂子。
这陌生的一切让我毛骨悚然——直到门外传来粗暴的砸门声:“城里来的!醒了就滚出来!
”更诡异的是,耳边突然响起一个低沉声音:“别怕,你其实已经死了。
”空气中飘着一股霉味,混杂着说不清的土腥气。我动了动,浑身骨头像散了架,低头一看,
自己身上穿的也不是睡前的真丝睡衣,而是件洗得发白、袖口磨破的蓝布褂子。
这不是我的衣服。这也不是我的地方。脑子里像塞进了一团乱麻,
后停留在刺眼的卡车大灯和尖锐的刹车声上——我记得自己是为了赶一份第二天要交的教案,
深夜开车去学校取资料,然后……然后就什么都不知道了。
难道是……一个荒诞的念头刚冒出来,就被一阵粗暴的砸门声打断。“哐哐哐!
”门板震得厉害,像是下一秒就要散架。“城里来的!醒了就赶紧出来!
别占着俺们村小的屋子当摆设!”一个粗声粗气的女人嗓门在门外炸开,
带着毫不掩饰的嫌弃。我挣扎着爬起来,脚刚落地就差点被地上的木板绊倒。这才看清,
我所在的地方小得可怜,除了一张破旧的木板床,就只有一张缺了腿、用砖头垫着的桌子,
连个像样的窗户都没有,只有墙壁上方一个小方洞,透进点灰蒙蒙的光。
这就是……我要支教的地方?记忆碎片涌上来,我确实申请了去偏远乡村支教,
可出发前明明说好条件虽然简陋,但基本的生活设施还是有的。“磨蹭啥呢!
是不是吓得不敢出来了?我就说城里的娇**吃不了这苦!”门外的声音更不耐烦了,
还夹杂着几声哄笑。我咬咬牙,走过去拉开那扇吱呀作响的木门。
门口站着个叉着腰的胖女人,脸上带着鄙夷的笑,她身后还跟着几个村民,
眼神里都是打量和不看好。“你就是林晚星?”胖女人上下打量我,像是在看什么稀奇物件,
“俺是村长媳妇,王翠花。跟你说,别以为来这儿镀个金就能回城领赏,俺们村不养闲人!
”我刚想开口说点什么,胳膊突然被人撞了一下。低头一看,是个半大的小子,
脏兮兮的脸上沾着泥,手里拿着根小木棍,正冲我做鬼脸。“城里来的老师?会爬树不?
会喂猪不?啥都不会还来教俺们?”他身边的几个孩子也跟着哄笑起来,
有人还往我脚边扔小石子。“铁蛋!没大没小的!”王翠花象征性地呵斥了一句,
眼里却没什么怒气。她转头对我说:“这是俺家小子,王铁蛋。你别跟娃一般见识,
不过话说回来,你要是真教不好,可别怪俺们不客气。”我深吸一口气,
压下心里的委屈和慌乱。来都来了,不能一开始就被打垮。“我会尽力教好孩子们的。
”我尽量让自己的声音听起来平静些。“尽力?”王翠花嗤笑一声,
“前几个来的也是这么说的,结果呢?最长的待了半个月,最短的三天就跑了!”她说着,
从旁边一个村民手里拿过一摞纸,往我面前一递:“这是你要的学生名单,一共十二个娃。
能把他们拢到教室里,就算你有本事!”我刚接过名单,还没来得及看,
就被王铁蛋猛地撞了一下胳膊。名单散落一地,他还抬脚踩了上去,故意把脚印印在纸上。
“你干啥!”我忍不住提高了声音。“踩了咋地?”王铁蛋梗着脖子,“一张破纸而已,
有啥了不起的!俺爹妈说了,认字有啥用?能当饭吃?还不如在家放猪!
”周围的村民们又笑起来,没人觉得这孩子做得不对。王翠花抱着胳膊,
一副看好戏的样子:“你看,这就是俺们村的娃,野得很。你要是管不了,现在走还来得及。
”我看着地上被踩脏的名单,又看了看王铁蛋那副得意的嘴脸,还有周围人冷漠的眼神,
一股火气直往上冲。我在城里的重点小学当老师,什么时候受过这种气?那些家长见了我,
客气得不得了,孩子们也都规规矩矩的。可现在……我蹲下身,一张张捡起那些被踩脏的纸,
手指因为用力而泛白。“我不走。”我盯着王翠花的眼睛,一字一句地说,“只要我来了,
就不会走。”王翠花挑了挑眉,没再说什么,转身就走,嘴里还嘟囔着:“哼,等着瞧。
”其他村民也跟着散开了,走的时候还不忘指指点点。王铁蛋冲我做了个鬼脸,也跑了。
院子里一下子就剩我一个人,还有一地的狼藉。我看着手里皱巴巴、沾着泥印的名单,
上面的名字歪歪扭扭的,像是用铅笔随便写上去的。十二个孩子。我深吸一口气,
把名单小心翼翼地抚平,放进随身带的包里。然后开始收拾这个所谓的“宿舍”。扫了半天,
扫出一堆灰尘和蜘蛛网,还有几只乱窜的蟑螂。床板硬得硌人,铺盖也散发着一股霉味。
我从自己带来的行李箱里拿出干净的床单被套换上,这才稍微像样了点。
行李箱里没什么值钱东西,大多是衣服和一些教学用的资料、文具。我翻出教案本,
这是我熬夜准备的,想着第一天给孩子们上点有趣的内容,提起他们的兴趣。刚翻开教案本,
就听见院子门口有动静。抬头一看,是个黑瘦的年轻男人,穿着洗得发白的迷彩服,
手里拿着一把锄头,正站在门口看我。他皮肤黝黑,五官倒是周正,眼神很亮,
带着点审视的意味。“你是林老师?”他开口问道,声音有点沙哑,但很沉稳。
我点点头:“我是林晚星。你是?”“顾长风,村里的村官。”他走进来,
目光扫过我收拾了一半的屋子,“王翠花他们……没为难你吧?”“没有。
”我不想刚来就告状,“就是孩子们有点调皮。”顾长风“嗯”了一声,
把锄头靠在墙边:“村里的娃是野了点,但心眼不坏。就是家长们……大多觉得读书没用,
不如早点下地干活或者出去打工。”他顿了顿,又说:“前几个老师走,不光是因为条件苦,
也是因为家长不配合,觉得老师是来添麻烦的。”原来是这样。我心里沉了沉,
这比单纯的条件艰苦难办多了。硬件设施差,可以想办法改善,可观念的问题,最难改变。
“教室在哪?我去看看。”我不想在这里唉声叹气,得赶紧了解情况。“我带你去。
”顾长风转身往外走。我跟在他身后,走出这个小小的院子。村子很偏,
放眼望去都是土坯房,稀稀拉拉地分布着,路上坑坑洼洼的,到处都是鸡粪鸭粪,
还有几条土狗摇着尾巴乱窜。空气里除了霉味,还有一股牲畜粪便的味道,很不好闻。
走了大概十分钟,顾长风指着前面一间破旧的屋子说:“那就是教室。
”我看着那间所谓的教室,心凉了半截。墙壁斑驳,屋顶是用茅草和瓦片混合盖的,
有些地方还破了洞,露出黑漆漆的椽子。窗户上没有玻璃,只用塑料布糊着,
还破了好几个大洞。门是两扇木门,掉了漆,还歪歪斜斜的,好像一阵风就能吹倒。
“这……能上课吗?”我忍不住问。顾长风挠了挠头,有点不好意思:“条件是差了点。
之前想修,可村里没钱。”他推开教室门,里面更是让我倒吸一口凉气。
只有几张破旧的桌子和凳子,东倒西歪的,桌面坑坑洼洼,还粘着干涸的泥巴。
黑板是用墨汁刷在墙上的,早就斑驳不堪,上面还有孩子们乱涂乱画的痕迹。地上全是泥土,
坑坑洼洼的,还有不少小石子。这哪里是教室,简直比城里的废品回收站还不如。
我在城里的教室,宽敞明亮,有崭新的课桌椅,有多媒体设备,
有干净的地板……对比太强烈,我鼻子一酸,差点掉下泪来。
“你要是觉得不行……”顾长风看着我的脸色,有点犹豫地说。“没有不行。
”我赶紧抹了抹眼睛,把眼泪逼回去,“再差的地方,也能上课。”我不能退缩,绝对不能。
我来这里,就是想做点有意义的事,不能被这点困难吓倒。我走进教室,仔细打量着。
虽然破旧,但空间不算小,挤一挤,坐十二个孩子绰绰有余。“我需要点工具,
锤子、钉子、木板什么的,还有扫帚、拖把。”我对顾长风说,“我想把这里收拾一下。
”顾长风眼睛亮了亮,好像没想到我会这么快就行动起来:“有!村委会那边有,
我去给你拿!”他说着,转身就跑,动作很麻利。看着他的背影,我心里稍微暖了点。至少,
不是所有人都不欢迎我。我开始自己动手收拾教室。先把那些东倒西歪的桌椅扶起来,
能用的尽量留下,实在不能用的,就搬到墙角堆着。然后开始扫地,
地上的灰尘厚得能埋住脚脖子,还有各种垃圾,扫起来呛得我直咳嗽。顾长风很快就回来了,
还带来了两个年轻人,说是村里的民兵,来帮**活。他们帮着修补桌椅,
把破洞的窗户重新糊上塑料布,还找了些石灰,把黑板重新刷了一遍。虽然还是简陋,
但看着干净整洁了不少,总算有了点教室的样子。忙到傍晚,总算收拾得差不多了。
顾长风和那两个年轻人走的时候,天已经擦黑了。“明天早上,我去叫孩子们来上课。
”顾长风临走前说。“不用,我自己去叫吧。”我想,还是自己主动点好。顾长风愣了一下,
点点头:“也好。要是有啥麻烦,就去村委会找我。”他走后,我锁好教室门,
往自己的宿舍走。天黑得很快,村里没有路灯,只有各家窗户里透出一点昏黄的光,
还时不时传来几声狗叫和大人训斥孩子的声音。路很难走,我深一脚浅一脚的,
好几次差点摔倒。回到宿舍,我才发现自己一整天都没吃东西,肚子饿得咕咕叫。
打开行李箱,里面只有几包饼干和一瓶水,这就是我接下来几天的口粮了。我拿出一包饼干,
干巴巴地啃着,味同嚼蜡。吃完饼干,我坐在那张硬邦邦的床上,看着窗外漆黑的夜空,
心里五味杂陈。白天的委屈、疲惫、还有对未来的迷茫,一下子都涌了上来。
我真的能在这里待下去吗?真的能改变这些孩子的命运吗?我甚至连自己的生活都顾不好。
就在我胡思乱想的时候,突然听到外面传来“哗啦啦”的声音,像是下雨了。
我赶紧走到门口,推开门一看,可不是嘛,豆大的雨点噼里啪啦地砸下来,
瞬间就成了瓢泼大雨。糟了!我突然想起教室的屋顶,之前就有破洞,这么大的雨,
肯定会漏雨!我顾不上拿伞,抓起门口的一个塑料布就往教室跑。雨太大了,跑出去没几步,
我就浑身湿透了,冷得打哆嗦。好不容易跑到教室,推开门一看,心都凉了。
屋顶果然漏雨了,好几处都在往下滴水,刚刚收拾干净的地面,已经积了不少水,
有些地方的水甚至都漫到了桌椅腿上。我刚刷好的黑板,也被漏下来的雨水冲得一塌糊涂。
我赶紧把塑料布铺在漏雨最严重的地方,可雨太大了,塑料布根本不管用,
水还是一个劲地往下渗。我看着这一切,忙活了一整天的成果,就这么被一场大雨毁了,
眼泪再也忍不住,“啪嗒啪嗒”地掉了下来。我蹲在地上,抱着膝盖,任由雨水打在身上,
心里又冷又委屈。我到底图什么啊?放着城里好好的日子不过,跑到这种地方来受这份罪。
那些孩子不待见我,家长们不理解我,现在连老天爷都跟我作对。就在我哭得正伤心的时候,
突然听到身后传来脚步声。我猛地回头,借着外面微弱的天光,看到一个人影站在门口。
是顾长风。他手里拿着一把锄头,身上也湿透了,头发贴在额头上,脸上还沾着泥。
“你咋在这?”他皱着眉问,语气里带着点责备,又有点担心。
“屋顶漏雨了……”我哽咽着说,声音都变了调。顾长风走进来,看了看屋里的情况,
没说什么,直接拿起墙角的一个水桶,开始接漏下来的雨水。“愣着干啥?
”他头也不抬地说,“光哭有啥用?赶紧找东西把水扫出去,不然桌椅都要泡坏了。
”他的话像是一盆冷水,浇醒了我。是啊,光哭有什么用?哭解决不了问题。我抹了抹眼泪,
站起来,拿起墙角的扫帚,开始往外扫水。顾长风接水,我扫水,两个人默默地干着活,
谁都没说话。雨声很大,掩盖了一切声音,只有扫帚摩擦地面的“沙沙”声,
和水桶接水的“滴答”声。过了好一会儿,雨势渐渐小了。屋顶漏下来的水也少了很多。
教室里的积水总算被我们清理得差不多了。我累得瘫坐在地上,大口大口地喘着气。
顾长风也靠在墙上,擦了擦脸上的雨水和汗水。“明天我找人来修屋顶。”他看着我说,
语气很肯定。我点点头,没说话。“别想太多。”他又说,“刚开始都这样,慢慢就好了。
”我还是没说话,心里乱糟糟的。顾长风也没再劝我,只是默默地收拾着工具。等他收拾好,
走到门口的时候,突然停下脚步,回头看了我一眼:“明天……孩子们我去叫吧。
”我抬起头,看着他的背影,心里突然有点不是滋味。“不用。”我吸了吸鼻子,
声音还有点哑,“我说了我自己去叫,就一定说到做到。”顾长风愣了一下,
好像没想到我会这么说。他看着我,眼神里闪过一丝惊讶,随即又变成了一种说不清的情绪,
像是佩服,又像是别的什么。“好。”他点点头,“那我明天一早来帮你。”说完,
他就转身走了。教室里又只剩下我一个人。我看着被雨水冲刷过的教室,虽然还是很简陋,
但至少不再漏水了。我慢慢站起来,走到黑板前,用手抹了抹上面的水渍。明天,
我还要在这里上课。不管有多难,我都要试试。我从包里拿出教案本,
虽然被雨水打湿了一点,但还能看清。我翻开教案本,看着上面自己写的密密麻麻的字,
深吸了一口气。林晚星,你不能认输。绝对不能。鸡叫头遍时,
我已经揣着那包水果糖站在村口老槐树下。塑料布裹着的糖块硌得手心发疼,
是顾长风凌晨敲我门送来的,他说镇上供销社就剩这点水果硬糖。“王铁蛋最爱偷这个。
”他当时睫毛上还挂着霜,“别硬来。”我没说话,只是把糖往怀里揣得更紧。天蒙蒙亮时,
果然看见王铁蛋鬼鬼祟祟从巷口钻出来,手里还攥着个弹弓。“站住!
”我故意把嗓门扬得老高。那小子吓得一蹦,弹弓“啪嗒”掉在地上,转头看见是我,
反而梗起脖子:“你要干啥?俺没偷你东西!”“我知道。”我剥开块橘子味的糖,
塞进他手里,“昨天踩坏你名字了,对不住。”王铁蛋的手像被烫到似的缩了缩,
眼睛却直勾勾盯着那块糖。橘子味的甜香飘在晨雾里,他突然往我身后瞅:“就你一个?
”“不然呢?”我往他嘴里又塞了块糖,“去叫二丫他们,来上课的都有。
”他含着糖含糊不清地嘟囔:“二丫被锁柴房了,她妈说要给她寻婆家。”我心里咯噔一下。
昨天顾长风提过二丫,说那丫头总蹲在教室后墙根听动静,眼睛亮得像浸了水的黑葡萄。
没等王铁蛋嚼完糖,我已经往村西头跑。二丫家的土坯墙老远就看见,柴房在院角,
烟囱里没冒烟,倒传来“呜呜”的哭声。我刚扒着柴门缝往里瞅,
后领突然被人揪住——二丫妈举着根烧火棍,唾沫星子喷在我脸上:“你个城里狐狸精!
敢来拐俺闺女?”“她才八岁!”我挣开她的手,往柴房里喊,“二丫,
想不想知道山外面的火车长啥样?”哭声停了。我从包里掏出本旧童话,
是出发前学生塞给我的,封面上画着冒烟的绿皮火车。“火车有三十节车厢,
比你们村头那棵老槐树还长。”我隔着门缝指给她看,“学会数数,就能数清车厢有多少节。
”“俺娘说那是骗人的!”柴房里的声音细得像蚊子哼。“骗人?
”我突然提高嗓门背乘法口诀,“一一得一,一二得二……”二丫妈举着烧火棍要打我,
我却往泥地里一蹲,对着柴房根儿的缝隙继续喊:“二五一十,
二六十二……”猪圈里的老母猪被惊得嗷嗷叫,
二丫在里面跟着我数:“二七一十四……”数到“九九八十一”时,
柴房门“吱呀”开了道缝。二丫妈手里的烧火棍掉在地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