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我快死了。大夫说最多还有一个月的光景，这副皮囊就要彻底朽烂。
痰中带血已经半年有余，如今连说话都费劲得紧。每日里只能靠着人参汤吊着这口气，
等待阎王爷来勾魂。我这人向来怕麻烦旁人，更怕死后这副臭皮囊在屋内腐烂发臭，
惊扰了左邻右舍的清净。于是想来想去，只有一个人可以托付后事。
那便是我七年前狠心抛弃的那个穷书生——顾言之。如今他已是当朝状元，
正三品的翰林学士，再不是当年那个连件像样衣裳都没有的寒门子弟。我颤巍巍地提起笔，
在纸上写下几个字："言之，我要死了，能否请你为我收敛遗骸？"写完这几个字，
我已累得气喘如牛。将信交给丫鬟小翠，让她送到顾府去。小翠红着眼圈接过信："**，
您真的要...""去吧。"我摆摆手，"记得告诉门房，就说是沈府旧人求见。
"小翠含泪而去。我瘫在床榻上，望着屋顶的蛛网出神。这间破败的小院，
是我用尽最后的银钱买下的。一房两厅，比不得从前沈府的万分之一，
却是我此生最安心的归处。若能死在这里，也算圆满。只是不知那个心高气傲的顾言之，
是否还记得当年那个在雪夜里将他扫地出门的沈家大**。想起往事，我不禁苦笑。七年前，
我是何等的不可一世？"顾言之，你一个寒门子弟，也配高攀我沈府千金？
""趁着我还没厌烦，赶紧滚吧！""别让我再看见你那副穷酸相！"那时的他跪在雪地里，
眼中有泪，有恨，更有绝望。而我站在台阶上，裹着貂裘，冷眼旁观。如今想来，
那个冬夜的雪，竟比我的心还要温热几分。小翠很快回来了，手里拿着一封回信。"**，
顾大人...顾大人他说..."我接过信，展开一看，只有简简单单几个字："收尸之事，
包在我身上。"落款处，是那个熟悉的"言之"二字。字迹比从前刚硬了许多，
再无当年的温润如玉。我轻叹一声，将信纸贴在胸口。至少，他还愿意见我最后一面。
2当年初见顾言之，是在城南的梅花观里。那日我随母亲去上香，
偶遇他一人坐在梅树下读书。雪花飘洒，他却浑然不觉，
专心致志地捧着那本破旧的《四书》。他生得极好看，剑眉星目，面如冠玉，
就是身上那件洗得发白的棉袍，与这一身仙风道骨极不相称。"这位公子，天这般冷，
为何不回屋去读书？"我鬼使神差地上前搭话。他抬起头，
那双清澈的眸子里有些许惊愕："回姑娘话，在下在客栈住着，房内嘈杂，
不如这梅花观清静。"我笑了："那你可知这梅花观的来历？"他摇头。
"传说当年有一对恋人，男子家贫，女子富贵，两人在此私定终身。后来男子进京赶考，
女子便日日在此等待。待到梅花开了又谢，谢了又开，男子终于高中状元，回来迎娶佳人。
"顾言之听得入神："后来呢？""后来啊..."我故意拖长了声音，
"后来他们白头偕老，被传为佳话。所以这梅花观，也成了情侣们祈求美满姻缘的圣地。
"说完，我捂嘴轻笑，看他面红耳赤的模样，心中升起说不出的欢喜。从那日起，
我时常偷偷跑到梅花观去，每次都能遇见他。他告诉我，他姓顾名言之，祖籍江南，
父母早逝，孤身一人进京赶考。我告诉他，我叫沈清雅，是城中沈府的嫡女。
他听了有些局促："原来姑娘是千金**，在下失礼了。""有什么失礼的？
"我大大方方地坐在他身边，"难道还要我端着架子，高高在上不成？"那段日子，
是我此生最快活的时光。我们一起看梅花飞舞，一起讨论诗词歌赋，一起憧憬未来。
他说要金榜题名，光宗耀祖。我说等他高中，我便嫁给他。那时的誓言，如今想来，
竟如梦幻泡影一般。因为不久之后，父亲便将我许配给了林家公子林慕白。3"什么？
你要嫁给林慕白？"顾言之听到这个消息，脸色瞬间变得煞白。我们仍在梅花观里，
但此时梅花已经凋零，只剩下光秃秃的枝桠。"父亲已经定下了，春闱之后就成亲。
"我低着头，不敢看他的眼睛。"可是你说过..."他的声音有些颤抖，
"你说过要嫁给我的。"我沉默良久，才艰难开口："言之，我...我不能违抗父命。
"这是假话。真正的原因，我不能告诉他。就在三日前，父亲将我叫到书房，
告诉我一个惊天秘密。"雅儿，为父要告诉你一件事。"父亲的脸色凝重得可怕，
"林家暗中查到了我们沈家的把柄。"我心中一惊："什么把柄？
""当年江南那批生丝的事，我们偷换了质量，从中牟取暴利，死了不少蚕农。
这事本以为天衣无缝，没想到被林家抓住了证据。"我倒吸一口凉气。
父亲继续说道："林慕白提出联姻，表面上是看上了你，实际上是想借此要挟我们。
如果你不嫁给他，他就要将此事捅到官府去。到时候，沈家满门都要受牵连。
""那...那顾言之怎么办？"我问道。"顾言之？"父亲冷笑，"一个穷书生而已，
何足挂齿？雅儿，你要明白，有些感情是奢侈品，只有保住了沈家，你才有资格谈情说爱。
"那一刻，我才明白什么叫做无可奈何。我可以不在乎自己的幸福，
但我不能眼睁睁看着满门老小为我的任性埋单。所以我只能狠心斩断这段情缘。梅花观里，
顾言之还在等我的回答。我深吸一口气，强迫自己说出那些狠话："言之，我想清楚了。
你我本就门不当户不对，当初不过是我一时兴起罢了。""你...你说什么？
"他不敢置信地看着我。"我说，我从来没有认真考虑过要嫁给你。"我继续编织着谎言，
"一个连件像样衣裳都没有的穷书生，如何配得上我沈家千金？
"他的脸色变得死灰："所以这些日子，你都在戏弄我？""不是戏弄，
只是...只是觉得有趣罢了。"我背过身去，不忍再看他眼中的绝望，"从今往后，
你走你的阳关道，我走我的独木桥，再莫要纠缠不清。"说完，我头也不回地离开了梅花观。
身后传来他撕心裂肺的呼唤："沈清雅！沈清雅！"我咬紧牙关，强忍着泪水，一步步走远。
那一刻，我知道自己杀死了两个人。一个是他，一个是我自己。4春闱如期而至，
顾言之竟真的高中了状元。而我，也如约嫁给了林慕白。成亲那日，他一身状元红袍，
策马游街，风光无限。而我坐在花轿里，透过帘子远远看了他一眼。
那张清俊的脸上没有半分喜悦，只有说不出的冷漠和决绝。我知道，从那一刻起，
我彻底失去了他。婚后的日子过得并不如意。林慕白虽然对我还算客气，但我心如死灰，
如何装得出恩爱夫妻的模样？更要命的是，父亲的担心并非多余。
林家果然是黄鼠狼给鸡拜年，联姻只是第一步。婚后不到半年，
林慕白便开始在生意上处处针对沈家，明着是合作，暗地里却步步紧逼。
父亲这才明白自己中了圈套，但为时已晚。不到两年，沈家便败得一塌糊涂。
家产被林家蚕食殆尽，父亲羞愤难当，在一个雨夜悬梁自尽。临死前，他拉着我的手，
泪流满面："雅儿，是父亲害了你..."父亲死后，林家便彻底撕破了脸皮。
林慕白直接将我扫地出门，连一纸休书都懒得给。"沈清雅，
你以为我真的看得上你这个破落户的女儿？"他冷笑道，"我要的只是沈家的产业，
如今目的达到，你对我而言已经没有任何价值。""你要是识相，就老老实实滚出京城，
别在这里碍我的眼。"我抱着仅有的一点细软，站在林府门外，雨水和泪水混在一起，
分不清彼此。那一刻，我想起了梅花观里的顾言之。如果当初我没有抛弃他，
如果我勇敢一些，如果...可是这世上，从来没有如果。5被林家逐出门后，
我在城南租了间破旧的小院，靠着变卖首饰勉强度日。那时的顾言之已经官至翰林学士，
在朝中颇有声望。我偶尔在街上远远看见他的车马，威风凛凛，再不是当年那个穷酸书生。
而我却沦落到连件像样衣裳都没有的地步。造化弄人，不外如是。更要命的是，
这一年我开始咳血，请了好几个大夫来看，都说是痨病，无药可救。
也许这就是老天爷对我的惩罚吧。惩罚我当年的狠心，惩罚我亲手葬送了那段最纯真的感情。
病情日渐加重，我知道自己时日无多。可是这破院子里就我和小翠两个人，若是我死在这里，
指不定要臭烂多久才被人发现。思来想去，也只有顾言之有能力为我料理后事。
他如今位高权重，手段了得，定能让我死得体面一些。更重要的是，我想在临死前见他一面，
哪怕只是远远看一眼也好。没想到他竟真的答应了。第二日午后，
一顶青色轿子停在了我的小院门外。轿帘掀开，一个熟悉的身影缓缓走了出来。
还是那张清俊的脸，只是多了几分沧桑，眉宇间更添了几分威严。一身月白色长袍，
腰间系着羊脂玉佩，整个人看起来贵气逼人。这就是如今的顾言之，
已不再是当年那个青涩的书生。"沈清雅。"他开口，声音还是那般好听，
只是多了几分冷意。我挣扎着从床榻上坐起，朝他行了个万福："见过顾大人。
"他站在门外，没有进来的意思："听说你要死了？""是。"我点点头，
"大夫说最多还有一个月。""要我为你收尸？""是。"他沉默良久，
忽然笑了："沈清雅，你还真是有趣。当年将我扫地出门的时候，可曾想过会有今日？
"我低下头："是我不对。""不对？"他冷笑，"何止是不对？简直是作孽！
"他走进院子，上下打量着这间破败的小屋："堂堂沈府千金，如今沦落到这等地步，
也算是报应了。""顾大人说得对。"我没有反驳。"我本想看你痛哭流涕地求我原谅，
没想到你倒是坦然得很。"他在椅子上坐下，"既然如此，那我便成全你。收尸之事，
我应了。"我心中一松："多谢顾大人。""别急着谢我。"他眼中闪过一丝戏谑，
"我可没说要让你死得安生。"6顾言之说到做到。第二日便带着我去看坟地。他选的地方，
是城外的乱葬岗。"这里怎么样？"他指着一片荒芜之地，"够清静，够偏僻，
正适合你这种人。"我望着那些横七竖八的破败坟头，心中涌起说不出的悲凉。
但我没有反驳，只是点点头："劳烦顾大人了。""你不嫌弃？"他有些意外。"都要死了，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