雨水，像是天被捅了个窟窿，没完没了地往下砸。噼里啪啦的声响，
凶狠地撞击着老式公寓那扇薄得像纸皮的窗户。空气里弥漫着一股子挥之不去的铁锈味，
混着旧木头受潮后散发的腐朽气息，直往人肺管子钻。苏晚猛地睁开眼。
不是医院消毒水那刺鼻的、死气沉沉的白。视线所及，是天花板上洇开的一滩巨大水渍，
形状狰狞，像一张被雨水泡烂了的脸，正对着她无声地狞笑。身下是硬得硌人的木板床，
劣质床单摩擦着皮肤，粗糙得如同砂纸。窗外一道惨白的闪电撕裂夜空，
瞬间照亮了这个逼仄、破败、仿佛被世界遗弃的角落。心脏在胸腔里擂鼓，咚咚咚，
撞得肋骨生疼。每一次跳动都带着劫后余生的惊悸和一种近乎疯狂的荒谬感。
指尖下意识地抚上小腹，隔着薄薄的衣料，
那里横亘着一道熟悉的、长长的疤痕——狰狞的蜈蚣，
是她前世剖开骨血、拼上性命才生下念儿的证明。不是梦。她真的回来了。回到了五年前，
这个被雨水和绝望浸泡的夜晚。回到了……一切悲剧开始的原点。钥匙**锁孔，
金属刮擦的声音在雨夜里格外刺耳。笨重的门锁发出“咔哒”一声轻响，
紧接着是门轴不堪重负的、令人牙酸的“吱呀”**。
沉重的脚步声踏在积着薄灰的水泥地上，一步，一步，带着水汽和外面世界冰冷的风，
直直朝这间狭小的卧室逼来。前世深入骨髓的恐惧，像冰冷的毒蛇，瞬间缠绕上来，
勒得她几乎窒息。身体每一个细胞都在尖叫着逃离。但下一秒，
一股更汹涌、更滚烫的洪流冲垮了那脆弱的堤坝。恨意！滔天的恨意！焚毁了恐惧，
烧干了理智，只剩下玉石俱焚的决绝。指甲深深陷进掌心，
尖锐的刺痛让她眼底最后一丝迷茫彻底褪去，只剩下淬了寒冰的清醒和一种近乎残忍的疯狂。
脚步声停在了卧室门口。门把手，被轻轻转动。前世，这道门打开后，是漫长如地狱的五年，
是念儿最后在她怀里一点点冷下去的绝望。这一次，门后……只能是霍衍的地狱！
苏晚深吸一口气，那腐朽的空气里仿佛都带着血腥的甜味。她猛地抬手，不是去锁门，
而是主动拉开了门栓！“吱呀——”门开了。走廊昏黄的光线像溃烂的脓水，流淌进来，
勾勒出一个高大挺拔的身影。霍衍就站在那里，
昂贵的黑色羊绒大衣肩头被雨水浸染出深色的水渍，
几缕湿透的黑发凌乱地垂在宽阔饱满的额头。那张英俊得无可挑剔的脸上，
此刻如同覆盖着一层西伯利亚的冻土，冷硬、漠然。
深邃的眼眸里翻涌着毫不掩饰的欲念和……一丝连他自己都未曾察觉的厌倦。他看着她，
如同看着一件唾手可得、即将被拆封丢弃的廉价玩物。前世的苏晚，此刻应该像受惊的兔子，
缩在墙角瑟瑟发抖，用尽力气去推拒那铜墙铁壁般压下来的身躯。但此刻的苏晚，
身体里奔流的不是血液，是沸腾的岩浆。她抬起脸，嘴角极其缓慢地向上勾起一个弧度。
那笑容在昏暗的光线下绽开，不是恐惧，不是讨好，而是一种近乎妖异的、带着剧毒的艳丽。
眼波流转间，竟像淬了星光的钩子，直直抛向门口的男人。霍衍迈步进来的动作，
因这突兀的笑而极其轻微地滞了一瞬。那丝厌烦似乎被冲淡了些许，
取而代之的是一点不易察觉的……兴味？他习惯掌控一切，习惯猎物惊恐的挣扎，
却从未见过这样的开场。苏晚迎着他探究的目光，非但没有后退，反而向前踏了一小步。
带着凉意的手指，带着一种奇异的、近乎挑衅的从容，
轻轻抚上了霍衍被雨水打湿的昂贵大衣前襟。“霍总，”她的声音有些沙哑，像被砂纸磨过，
却带着一种奇特的、蛊惑人心的低柔，“雨这么大，您湿透了。”霍衍没说话，
只是垂眸盯着她那只不安分的手。她的指尖冰凉，隔着湿透的衣料，那点凉意却像火星，
一路灼烧进他皮肤深处。苏晚仰着脸，笑容加深，眼底却是一片冻湖，没有丝毫温度。
“这么冷的夜，老规矩多没意思？”她的手指，带着一种令人心头发痒的缓慢，
沿着他紧实的胸膛一路向上，最终，停在了那根深蓝色的真丝领带上。指尖灵巧地一勾，
缠绕。轻轻一拉。力道不大，却带着一种不容置疑的牵引。“今晚，”她踮起脚尖，
温热的、带着淡淡馨香的气息拂过他冷硬的下颌线，红唇几乎贴着他冰凉的耳垂，
吐出的字句却像淬了毒的蜜糖，“我们玩点不一样的，好不好？”霍衍的身体，
在她踮脚靠近的瞬间，几不可察地绷紧了。那根缠绕在他领带上的纤细手指，
仿佛带着微弱的电流，穿透层层衣料，直击神经末梢。他喉结无声地滚动了一下，
深不见底的黑眸里，那点兴味瞬间被燎原的火焰吞噬。厌倦？
早已被这突如其来的、带着致命诱惑的“不一样”焚烧殆尽。他猛地抬手，
动作带着掠夺者固有的粗暴和急切，一把攥住了她那只作乱的手腕！力道很大，
指节因用力而泛白，似乎要将那纤细的腕骨捏碎。苏晚痛得闷哼一声，眉尖蹙起，
但眼底深处那片冰湖却纹丝不动，甚至漾开一丝几不可见的嘲讽——看，野兽终究是野兽，
只懂得撕咬和占有。霍衍没有给她任何喘息的机会，另一只手臂铁箍般环过她的腰，
猛地将她带向自己。冰冷的唇带着雨水的湿意和不容抗拒的强势，狠狠地覆压下来！
那不是吻，是啃噬，是宣告所有权的印章。苏晚没有像前世那样徒劳地推拒哭喊。
她顺从地承受着这暴虐的掠夺，甚至在那窒息般的掠夺间隙，用尽全身的力气，
回抱住他精壮的腰身。指甲隔着昂贵的西装面料，深深地掐进他背脊的肌肉里。像是在拥抱，
更像是在烙印，烙下她无声的诅咒。黑暗中，她睁着眼，
死死盯着天花板上那块被雨水反复冲刷的霉斑，眼神空洞得像两口枯井，
只有深处翻涌着毒蛇般的恨意。很好，霍衍。记住这一刻。记住这“不一样”的滋味。这，
是你通往地狱的，第一张门票。***五年。时光是世间最严酷的打磨石，足以磨平棱角，
消弭爱恨，也能将某些执念淬炼成无坚不摧的武器。城西的“福安巷”，
是这座繁华都市肌体上一块顽固的、散发着恶臭的疮疤。低矮、歪斜的棚户房挤挤挨挨，
墙壁被油烟熏染得漆黑油腻。狭窄的巷道污水横流，垃圾腐烂的气味混合着劣质煤烟的气息，
在灼热的空气里发酵蒸腾，令人作呕。一间用废弃铁皮和油毡布勉强搭成的窝棚，
在巷子最深处摇摇欲坠。阳光艰难地穿透缝隙，在潮湿泥泞的地面上投下几块破碎的光斑。
苏晚蹲在门口一个黑黢黢的小煤炉前，炉子上架着一口豁了口的破铝锅，
里面翻滚着稀薄的米粥。热气蒸腾上来，熏得她额角渗出细密的汗珠，
黏住了几缕散乱的发丝。她身上的旧T恤洗得发白，肩膀处还磨破了一个小洞。“妈妈。
”一个细细软软的声音响起。苏晚转过头。
小念儿就坐在窝棚门槛边一块稍微干燥些的石头上。孩子很瘦小，五岁的年纪，
看上去却像只有三四岁。细软的头发有些枯黄，小脸苍白得没有多少血色，唯独那双眼睛，
又大又黑，像两丸浸在清水里的黑曜石，干净得能映出人心底最深的沟壑。此刻，
这双眼睛里盛满了小心翼翼的期待。他伸出小手，
手里紧紧攥着一小块东西——那是半块干硬的馒头，边缘已经隐隐发黑，
长了一层细密的、令人头皮发麻的绿色绒毛。“妈妈吃。”孩子的声音带着献宝般的喜悦，
努力举高，“念儿找到的，干净的！”一股酸涩猛地冲上苏晚的鼻尖，眼眶瞬间滚烫。
心脏像是被一只冰冷粗糙的大手狠狠攥住，捏得血肉模糊，痛得她几乎喘不过气。
前世念儿躺在医院惨白病床上，浑身插满管子、气息微弱的样子，
和眼前这个举着发霉馒头、眼睛亮晶晶的孩子，在她眼前疯狂地重叠、撕扯。
她猛地闭上眼睛，强迫自己压下那几乎要冲破喉咙的哽咽和汹涌的泪意。再睁开时，
眼底只剩下一种近乎冷酷的平静。她没有去接那半块发霉的馒头，只是伸出手，
极其轻柔地摸了摸念儿枯黄柔软的头发。“念儿乖，”她的声音异常平静，
甚至带着一丝奇异的、近乎残酷的温和，“妈妈不饿。你吃。”孩子眼中的光芒黯淡了一瞬，
但很快又亮起来，用力点点头：“嗯！念儿吃，吃了有力气，保护妈妈！”他低下头，
张开小嘴，毫不犹豫地在那块长着绿毛的馒头上咬了一大口，费力地咀嚼着，
腮帮子一鼓一鼓，小脸上满是认真。苏晚静静地看着。看着他艰难地吞咽那发霉的食物，
看着他苍白瘦弱的小身体在这污秽的环境里努力地活着。心，早已痛得麻木。每一分每一秒，
这贫民窟的肮脏、孩子的苦难，都是她精心挑选的磨刀石，磨砺着她复仇的刀刃，
也磨砺着霍衍未来必将承受的剜心之痛。苦难是疫苗？呵，霍衍，这疫苗，
是专门为你准备的剧毒！就在这时，窝棚外逼仄的巷道里，
毫无预兆地爆发出一阵巨大的、令人心悸的骚动！“砰——哗啦——！
”瓷器被狠狠砸碎的声音，尖锐刺耳，撕裂了巷子里固有的、带着腐烂气息的沉闷。“滚开！
都给我滚开！”一个男人狂暴的怒吼如同惊雷炸响，带着毁天灭地的戾气，
震得整个福安巷都在瑟瑟发抖。紧接着是更多东西被砸烂的巨响，木板断裂声，铁皮扭曲声，
还有女人惊恐的尖叫和孩子的哭嚎，瞬间乱作一团。苏晚的身体瞬间僵硬，
血液仿佛在刹那间冻结！这声音……这声音，哪怕隔着漫长的五年时光，
哪怕被地狱之火焚烧过无数次，她也绝不会认错！霍衍！来了。比她预想的，还要快。
窝棚门口那块破旧的油毡布帘子，被一只戴着黑色皮手套的手粗暴地一把掀开！
刺目的光线猛地涌入这昏暗的窝棚，灰尘在光柱里狂乱地飞舞。
一个高大的身影堵住了整个门框，逆着光，投下巨大的、压迫感十足的阴影，
瞬间笼罩了这方寸之地。霍衍站在门口。昂贵的意大利手工皮鞋踩在泥泞污秽的地面上，
笔挺的黑色西装裤脚溅上了星星点点的泥浆。
他身上的气息与这贫民窟格格不入——冷冽的雪松古龙水，混合着顶级烟草的余味，
却丝毫压不住此刻从他身上喷薄而出的、火山爆发般的暴怒和……一种近乎窒息的震惊。
他那张足以令任何女人心动的英俊脸庞，此刻线条绷紧如刀削斧凿，
每一个棱角都透着骇人的戾气。深邃的眼眸如同两口被投入火把的寒潭，
里面翻涌着猩红的血丝，死死地钉在门槛边的念儿身上，
钉在孩子手里那半块长着绿毛的馒头上！那眼神，像是要将眼前这荒谬绝伦的一幕彻底焚毁！
时间仿佛凝固了。窝棚里弥漫着稀粥寡淡的米香和发霉食物特有的酸腐气。霍衍的目光，
终于从念儿身上，缓缓移开，像两柄淬了剧毒的冰锥，一寸寸钉在苏晚的脸上。
那眼神里翻涌的，是滔天的怒火，是难以置信的震惊，
还有一种被彻底愚弄、被狠狠捅了一刀的、深入骨髓的痛楚和屈辱。
“苏晚……”他的声音低沉沙哑得可怕，每一个字都像是从齿缝里狠狠碾磨出来，
带着血腥气，“你就这么恨我？！”最后一个字落下，如同点燃了引信的**桶！“轰——！
”一声巨响！霍衍猛地转身，一脚狠狠踹在旁边一个歪斜的、堆满廉价杂货的货架上！
腐朽的木头架子应声而碎，上面摆放的瓶瓶罐罐稀里哗啦摔了一地，
腌菜的酸臭味、廉价香皂的气味瞬间弥漫开来。这仿佛只是一个开始。
他像一头被彻底激怒、丧失了所有理智的凶兽，抓起旁边另一个小摊上摆着的铁皮桶，
狠狠砸向对面一面糊满小广告的、污秽的砖墙！“砰——哗啦！”铁皮桶扭曲变形，
砖墙簌簌落下灰尘。“霍总！霍总饶命啊！我的货……”一个摊主哭嚎着扑过来想拦。“滚！
”霍衍看也没看，反手一挥，那人便如同破麻袋般被狠狠掼倒在地，发出一声惨叫。
他抓起一把竹编的椅子，狠狠砸向一个卖廉价塑料盆的摊位！“哐当！噼里啪啦！
”塑料盆被砸得粉碎，碎片飞溅。整个福安巷如同被投入了一颗炸弹，
彻底陷入一片狼藉和惊恐的哭喊声中。人们尖叫着四散奔逃，如同躲避从天而降的瘟疫。
狭窄的巷道里，只剩下霍衍疯狂破坏的身影，
以及那不断响起的、令人心胆俱裂的碎裂声和怒吼。窝棚里，
念儿被这突如其来的恐怖巨响吓得浑身剧烈一抖！
他手里的半块发霉馒头“啪嗒”掉在泥地上。孩子惊恐地瞪大眼睛，小脸瞬间惨白如纸，
下意识地就要张嘴尖叫。一只微凉却异常稳定的手，及时地、温柔地捂住了他的小嘴。
是苏晚。她不知何时已经站到了念儿身后，蹲下身，
用另一只手紧紧地、保护性地环抱住孩子瘦小的、瑟瑟发抖的身体。她的身体，
在霍衍那毁天灭地的暴怒和砸毁声中，竟然没有一丝颤抖。她微微侧着头，
目光平静地越过窝棚那破败的门框，落在巷道里那个正在疯狂发泄的男人身上。
眼神淡漠得像在看一场与己无关的闹剧。甚至，当霍衍砸碎又一个摊子，猛地转过头，
那双燃烧着地狱之火的眼睛再次死死瞪向她时，苏晚的嘴角，
竟极其缓慢地向上牵起了一抹弧度。
那是一个冰冷的、没有丝毫温度的、带着**裸嘲讽的轻笑。
“呵……”轻得几乎听不见的嗤笑，却像一根烧红的钢针，
精准无比地刺穿了霍衍所有狂暴的伪装，狠狠扎进他眼底深处！霍衍砸东西的动作，
因为这声轻嗤，猛地僵住！他像是被按下了暂停键的机器，维持着举起一张破木桌的姿势，
粗重地喘息着，胸口剧烈起伏。
猩红的眼眸死死锁住窝棚里那个抱着孩子、嘴角噙着冷笑的女人。
滔天的怒火在那双深不见底的黑眸里疯狂翻涌、撞击，几乎要冲破眼眶的束缚。
可在那怒火的最深处，有什么东西在尖锐地、无法抑制地碎裂开来。是掌控一切的自信？
是以为她只是懦弱逃离的认知？
还是……某种连他自己都不敢深究的、被这极致轻蔑彻底践踏的……东西？他死死地盯着她，
喉结剧烈地上下滚动，仿佛要将那口翻腾的腥甜硬生生咽回去。
攥紧的拳头指节捏得咯咯作响，手背上青筋暴起，如同盘踞的毒蛇。苏晚迎着他噬人的目光，
非但没有退缩，反而抱着念儿，缓缓地、一步步从窝棚那低矮的门槛里走了出来。
她站定在霍衍面前几步远的地方，脚下是碎裂的瓦砾和流淌的污水。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