水流撞击在茶杯中发出哗哗的声响,在这寂静的夜晚显得格外清晰。
胥子怜端起茶杯,放在唇边浅抿了一口,他自知这是灼洇的一片孝心,也不好拂了人的心意。
只是他现在着实没了喝茶闲聊的心情。
“或许,父亲可以尝试着带他出去逛逛。”
胥子怜的烦忧,灼洇可以切身体会到,于是便给他出了一个比较大胆的主意。
可胥子怜并不是一个喜欢冒险的人,而且他给灼洇添的麻烦已经够多了,“去外面?可是他如今魂魄之躯,还有你那件事……”
“无妨。”灼洇浑然不在意道:“吾可以予他凡体,使其不惧阳光,况且那件事急不来,吾越是束手束脚,便越是给了他们可乘之机。”
胥子怜垂眸思索了一二,还是觉得不太保险,为了不让江洵也受外界影响,自从把他接回家以后,胥子怜也跟着好几日不曾出门了。
“可若是洵也在外面忽然发作,伤了凡人只怕会出乱子,小灼,我知道你的压力已经够大了。”
天道手下的几个权臣使者,始终对胥子怜存有不满,因为他身上背着罪神的枷锁,原本该是被上界唾弃的对象,却不想转身竟被天道捧到了一个谁也无法触及的高度。
乌鸦一朝飞上枝头化为凤凰,若不是灼洇手段残暴,压住了一众手下,胥子怜过得可不能有现在太平。
灼洇一直在把玩自己胸前佩戴的一块长命锁,劣质的料子和粗糙的工艺,怎么看也不像是该符合天道身份的东西。
可便是这么一个拙劣的物件,却被灼洇视如珍宝般保护着。
“父亲。”灼洇忽然开口道:“吾既然有掌管六界的能力,那便一定能给您最好的。”
他起身走到胥子怜身边,同儿时一样伏在他的膝上,“父亲,吾不会再让任何人欺负您了。”
胥子怜轻抚着灼洇如墨般的长发,“我这条命本就是捡来的,有你们陪在我身边就足够了。”
灼洇被满是药香味的怀抱包裹着,他忽然心底泛酸,胥子怜吃了太多苦,数不尽的冤屈和陈年往事都未洗清,如今好不容易熬过了黎明前的黑暗,却还要忍受那些闲言碎语。
或许,六界该来一个大清盘了。
“江洵也的事,您尽管放手去做便是,不用有所顾忌,其他的交给吾便好。”灼洇向胥子怜保证道。
当晚,胥子怜犹豫再三,终是答应了灼洇的提议,带着江洵也出去转转。
毕竟一味地逃避,从来不是解决问题的正确方法。
第二日,灼洇给了胥子怜一片桃花瓣。
花瓣上凝结了一层寒霜,看似杂乱实则排布有序,形成了一个十分古老的咒印,并且与那日明离打入江洵也身体里面的法咒一模一样。
“这是……?”胥子怜用拇指拨弄着掌心的花瓣,疑问道。
江洵也背上的咒印他在给对方换衣服的时候便发现了,只是那时他以为是明离的法力未曾消退,遗留下来的。
“这咒印可以强行压制江洵也心中的恶念,倘若我们不在的时候,他发生了不可控的事情,父亲便将这枚花瓣碾碎。”
“我知道了。”
胥子怜没有丝毫犹豫,便收起了桃花瓣,他甚至都不用担心里面的力量太过会伤到江洵也,因为至此以来,灼洇做事从来没让他失望过。
江洵也从噩梦中猛然睁开眼睛,大口大口地喘着粗气,映入眼帘的却是头顶那轻薄的帐纱。
他竟然梦到了千年前的玉渊国。
在梦中,他又回到玉渊国破那一日,见到了瑞王,还有……子怜。
可鬼是不会做梦的,至少他魂魄重聚以来从未做过梦。
“洵也,你醒了?”
一道温柔的声音传来,将江洵也从杂乱的思绪中拉扯出来。
胥子怜端着一碗热汤,开门走了进来,阳光洒落在他的肩上,为整个人蒙上了一层柔和。
虽然胥子怜一直都是个很温柔的人。
“子怜……我睡了多久?”江洵也按了按发胀的太阳穴,问道。
胥子怜坐在床边,瓷勺搅弄着碗里的热汤,散发出些许热气,“不过才一日,来,先把汤喝了。”
江洵也不疑有他,端起热汤一饮而尽,即便他早就看出来了这汤的不同寻常。
因为他相信胥子怜不会害他。
喝完了汤,胥子怜慢条斯理地帮江洵也找来了一身新的衣裳,而后拉着他的手道:“洵也,小灼已经在外面等着了,他一会儿帮你固魂,可能会很疼,你且忍着些。”
江洵也怔怔地看着面前的空碗,出神道:“原来这汤是固魂用的。”
固魂以后,他的魂魄便真的同寻常人无异了,从此他可以不惧阳光,即便踏出了家门,也无需担忧身体的阴气会给旁人带来影响。
只是这种违背世间秩序的法术,如没有天道的应允擅自使用,是会受到天罚的。
而灼洇只是神尊,也不知他是用各种方法,才取得了天道的同意。
胥子怜拿来玉梳,悉心地替江洵也挽好了发髻,“你在鬼界待了太久,难免心智会受些影响,我想趁这个机会带你出去散散心。”
铜镜中映照出江洵也俊俏的面容,与其相比,身后的胥子怜脸上倒是布满了岁月的痕迹。
江洵也这时才发现,他和胥子怜外貌上竟然差了这么大,他看起来要比胥子怜年轻十多岁。
胥子怜见他盯着铜镜出神,便不自觉地发出一声低笑,亲昵地趴在他耳边问道:“看什么呢?这么专注。”
江洵也转头在他侧脸上落下一个轻吻,认真地回答道:“在看你。”
胥子怜抬头看向镜子,二人目光在镜中交汇,他笑了笑,带起了眼角的细纹,“我老了,不好看了。”
其实最开始,胥子怜记得他和江洵也是同岁的,而且更巧的是,二人的生辰也是同一天。
可是他们经历了千年的分分合合,早已不似当初的模样了。
“不老,你什么样子我都喜欢。”江洵也反驳道。
他转过身站起来,双臂将胥子怜揽入怀中,“你还记不记得,我曾经告诉过你,我们的生辰是同一天。”
“自然记得。”胥子怜伏在他肩上笑道:“那时我还在想,世上怎么会有这么巧合的事情,还偏偏碰到了一起。”
江洵也抱着胥子怜的胳膊紧了紧,“其实……我是骗你的。”
“我根本不知道自己的生辰是什么时候,那时不过是想多引起一些你的注意,才撒了这么一个谎。”
为了靠近胥子怜,江洵也撒过很多谎话,可是时间长了,这些谎话他自己都差点信以为真了。
闻言胥子怜并没有表现得很意外,他淡淡道:“我猜到了,宫里的暗卫都是没有身世的孤儿,怎么可能会有人将自己的生辰记得这么清楚。”
这么拙劣的谎言,被识破也很正常。