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山中相遇山雨来得急,我背着药篓在泥泞的山路上艰难前行。雨水顺着斗笠边缘滴落,
打湿了我的衣襟。春日的雨本该温柔,今日却格外凶猛,仿佛要将整座山都冲刷干净。
"再采一味黄精便可回去了。"我自言自语,手指紧紧抓住湿滑的岩石,向山坡上攀爬。
师父常说我这性子太过执拗,明知大雨将至仍要上山采药。可镇上的王婆婆等着这服药救命,
我怎能因一场雨就耽搁?就在我即将够到那丛黄精时,一声微弱的**从雨幕中传来。
我心头一跳,循声望去,只见山坡下的灌木丛中隐约躺着一个人影。"有人受伤了?
"我顾不得黄精,连忙小心地向下移动。泥水顺着坡度冲刷,我的草鞋几次打滑,
险些摔下去。当我看清那人情形时,倒吸一口凉气——那是个身着黑衣的男子,
胸口插着半截断箭,周围的雨水都被染成了淡红色。他脸色惨白如纸,嘴唇因失血而泛青,
却仍紧握着一柄长剑,指节发白。我蹲下身,手指颤抖着探向他的颈侧。
微弱的脉搏让我松了口气,他还活着。"公子?能听见我说话吗?"我轻拍他的脸颊,
没有反应。伤口处的血随着雨水不断渗出,情况危急。我咬了咬唇,
迅速从药篓中取出止血的草药,嚼碎后敷在他的伤口上,又撕下衣角包扎。他忽然睁开眼,
那是一双如鹰般锐利的眼睛,即使在重伤之下也透着警觉与锋芒。
他的手指如铁钳般扣住我的手腕,力道大得让我痛呼出声。"你是谁?
"他的声音嘶哑却危险,仿佛一头受伤的狼。"我、我是山下药庐的医女,见你受伤,
想救你。"我忍着疼痛解释,"你若不信,大可松开我自行离去,但以你现在的伤势,
走不出半里路就会血尽而亡。"他盯着我看了许久,眼中的戒备渐渐被痛楚取代,
手指也松开了。我揉着发红的手腕,听见他气若游丝地说:"...多谢。"雨越下越大,
我望着这个陌生男子,心中天人交战。带一个受伤的陌生男子回药庐?师父出门访友未归,
若此人有什么歹意...可若将他丢在这里,他必死无疑。"公子怎么称呼?
"我一边重新检查他的伤口一边问。他沉默片刻,答道:"...裴琰。""裴公子,
你的伤很重,需要立刻处理。我住在山下的药庐,你若信得过我,我带你回去医治。
"他的睫毛上挂着雨滴,轻轻颤动,似乎在权衡利弊。终于,他微不可察地点了点头。
我费了九牛二虎之力才将他扶起,他的身材比我高大许多,几乎全身重量都压在我身上。
我们跌跌撞撞地在雨中前行,几次险些摔倒。他的呼吸越来越重,身体也越来越沉,
我知道他随时可能昏迷。"坚持住,就快到了。"我气喘吁吁地鼓励他,也鼓励自己。
当我们终于到达药庐时,天已全黑。我踢开房门,将他安置在榻上,立刻点燃油灯,
准备热水和药材。他的衣衫已被血水和雨水浸透,我红着脸替他脱下外衣,
当看到那狰狞的箭伤时,不禁倒吸一口凉气。箭头深入肺腑,周围已经有些发黑的迹象。
"有毒..."我喃喃道,手忙脚乱地翻找解毒的药材。裴琰的意识已经开始模糊,
他的嘴唇蠕动着,似乎在说什么。我俯身去听,
只听到几个零碎的字:"...小心...黑衣人...""别说话,保存体力。
"我按住他试图抬起的肩膀,"我要为你解毒疗伤,会很痛,你忍着些。"他没有回答,
眼睛已经闭上。我深吸一口气,开始处理那可怕的伤口。
师父教我的医术从未在如此危急的情况下使用过,我的手抖得厉害,却不敢有丝毫差错。
那一夜,雨声如注,药庐内的灯火彻夜未熄。2朝夕相处裴琰的高烧持续了三天。
我日夜守在他榻前,换药、喂水、擦拭他滚烫的额头。师父尚未归来,
我只能凭自己有限的医术与他的伤势抗争。第四日清晨,当我正为他换药时,
那双紧闭的眼睛突然睁开了。我猝不及防地对上他的目光,手一抖,药粉撒在了被褥上。
"你醒了!"我惊喜道,随即因自己的失态而脸红,连忙低头整理药瓶,"感觉如何?
还疼吗?"他静静地看着我,目光比初见时柔和许多。"好多了。"声音仍然虚弱,
却清晰有力,"多谢姑娘相救。""我叫云芷。"我倒了杯温水递给他,"云雾的云,
芷草的芷。""云芷..."他念着我的名字,仿佛在品味着什么,"好名字。
"阳光透过窗棂洒在他的脸上,我才第一次看清他的样貌——剑眉星目,鼻梁高挺,
虽因伤病而憔悴,却掩不住骨子里的英气。他的指尖有常年握剑留下的茧,
额头有一道浅浅的旧疤,想必经历过不少战事。"裴公子是军人?"我试探着问。
他的眼神瞬间警觉起来,手指无意识地摸向腰间——那里空空如也,
他的剑被我收在了柜子里。"姑娘何出此言?""你手上的茧,
还有..."我指了指他胸口的箭伤,"这种伤,普通猎户可不会受。"他沉默片刻,
微微点头:"曾从过军,如今已解甲归田。"我看出他有所隐瞒,但也不便多问。
每个人都有不愿提及的往事,何况我们不过是萍水相逢。"你的伤还需静养半月。
"我站起身,"我去熬药,裴公子好好休息。"正要离开,
他的声音从身后传来:"云姑娘为何独居于此?你的家人呢?"我脚步一顿,
没有回头:"父母早逝,师父将我养大。如今师父外出云游,我守着药庐,为附近村民看病。
""...抱歉。"我摇摇头,继续走向药房。父母死于十年前那场瘟疫,若不是师父收留,
我早已随他们而去。这些年来,我跟着师父学医问药,渐渐也能独当一面。山野生活虽清苦,
却比纷扰尘世清净得多。熬药时,我的思绪不由自主飘向那个躺在内室的男子。
他究竟是什么人?为何会受如此重伤出现在深山中?那些他昏迷时提到的"黑衣人"又是谁?
药罐中的水咕嘟作响,我摇摇头甩开这些疑问。无论如何,救人是医者本分,待他伤愈离去,
我们便又是陌路。然而命运从不按人所想的方向发展。裴琰的恢复力惊人,
不过十日已能下床走动。他常常站在院中那株老梅树下,望着远山出神。
我偶尔从药房窗口望出去,会看到他挺拔的背影,孤独而坚韧。这天傍晚,我正在整理药材,
他忽然出现在门口:"需要帮忙吗?"我惊讶地抬头,见他已能稳健站立,气色也好多了。
"你的伤...""已无大碍。"他走进来,看着桌上堆积如山的草药,"这些都要分类?
"我点点头:"明日是集市,要带些药材去卖,再换些米面回来。"他二话不说,
坐在我对面开始帮忙。令我意外的是,他竟认得不少药材,分拣起来又快又准。"你懂药理?
"我好奇地问。"略知一二。"他拿起一株黄芩,"家母体弱,小时候常为她熬药。
"月光透过窗纸洒进来,为我们照明。我们就这样安静地工作着,偶尔交谈几句。
他的手指修长有力,处理药材时却格外轻柔。不知为何,我的心跳比平时快了些。
"云姑娘医术高明,为何独居深山?"他突然问道,"以你的本事,
在城中开间医馆定能名扬四方。"我轻笑:"名利于我如浮云。山中清静,适合钻研医术。
何况..."我拿起一株刚采的草药,"有些药材只在深山生长,城中难寻。
""但你一个人,不觉得孤单吗?"他的问题让我怔了怔。孤单?或许吧。师父在时还好,
他出门后,药庐确实安静得可怕。有时半夜出诊归来,走在山路上,只有月光相伴,
那种滋味..."习惯了。"我淡淡地说,转移了话题,"裴公子伤愈后有何打算?
"他的眼神暗了暗:"有些事...必须去处理。"我没有追问。夜渐深,
我们各自回房休息。躺在榻上,我却久久无法入睡。裴琰的出现,
像一块石子投入我平静的湖心,激起层层涟漪。次日清晨,我们背着药材下山赶集。
山路崎岖,他走在前方,不时伸手扶我。他的手掌温暖干燥,让我想起冬日里的小火炉。
集市上人来人往,热闹非凡。我摆好摊位,裴琰则站在一旁,警惕地观察四周。有他在,
那些常来纠缠的地痞竟不敢靠近。"裴公子像是我的护身符。"我打趣道。
他微微一笑:"云姑娘救我一命,这点小事何足挂齿。"阳光照在他的侧脸上,
那笑容让我心头一颤。我慌忙低头整理药材,掩饰突然加快的心跳。回山时,
我们买了米面和一块腊肉。路过一家布庄,裴琰突然停下:"云姑娘稍等。"他进去片刻,
出来时手里多了一匹浅青色的布料。"给你的。"他递过来,"你的衣裳都旧了。
"我愣住了,这匹布质地优良,价格不菲。"这、这太贵重了,我不能收。
""比起救命之恩,这算什么?"他执意将布匹塞进我的背篓,"何况我住在你那里,
吃你的用你的,总该有所表示。"我推辞不过,只好收下,心里却涌起一股暖流。
已经很久没有人关心我穿什么了。回到药庐,我迫不及待地量体裁衣。
裴琰坐在院中打磨他那把长剑——前几日我从柜子里取出来还给了他。夕阳西下,
余晖为他镀上一层金边,剑刃反射的光芒在他脸上跳动。这一刻,我突然希望时间能够静止。
3情愫暗生裴琰的伤势一天天好转,他却迟迟没有离开的意思。
我本该催促他——一个未出阁的女子与陌生男子同住,若被人知道,我的名声就毁了。
可心底有个声音在抗拒,让我一次次咽下逐客的话语。这天清晨,我推开房门,
发现院中空无一人,裴琰的剑也不在墙上。我的心猛地一沉,像是被人狠狠攥住。他走了?
连告别都没有?失魂落魄地走到院中,忽听身后传来脚步声。回头一看,
裴琰手持长剑从林间走来,额上还有细密的汗珠。"你去哪了?
"我的声音比自己想象的更急切。他略显惊讶:"练剑。吵醒你了?
""没有..."我松了口气,随即为自己的反应感到羞耻,"我、我去做早饭。
"转身逃向厨房,心跳如擂鼓。我这是怎么了?为何如此在意他的去留?早餐时,
我们相对无言。裴琰吃得很快,然后起身道:"我去打些野味回来,改善伙食。"我点点头,
看着他大步离去的背影,手中的粥突然没了味道。收拾碗筷时,我在他房门口犹豫片刻,
终于推门而入。房间整洁得仿佛没人住过,唯有枕边放着一块玉佩,
在晨光中泛着温润的光泽。我鬼使神差地拿起来,只见上面刻着一个"裴"字,
背面是精致的云纹。"在看什么?"裴琰的声音从身后传来,我手一抖,玉佩差点掉落。
他不知何时回来了,手里拎着两只野兔。"对、对不起,
我不是有意..."我慌乱地将玉佩放回原处。"无妨。"他放下猎物,拿起玉佩,
眼神复杂,"这是家传之物。""很漂亮。"我小声说,急于离开这个尴尬的境地,
"我去处理兔子。"他忽然拦住我:"云芷。"这是他第一次直呼我的名字,
我的心跳漏了一拍。"我有话对你说。"他的表情严肃得让我害怕。是要告别了吗?
我攥紧衣角,等待宣判。"我的身份...并非普通退伍军人。"他深吸一口气,
"我是镇北将军裴琰,奉皇命追查一桩谋逆案,遭叛党埋伏受伤,幸得你所救。
"我瞪大眼睛。镇北将军?那个在边关屡建奇功的少年将军?难怪他气度不凡,身手了得。
"那你为何...""为何隐瞒?"他苦笑,"叛党势力庞大,我不知谁是敌是友。
若身份暴露,不仅我有危险,你也会受牵连。"我消化着这个惊人的消息,
突然想到一个问题:"你现在告诉我这些...是要离开了吗?"他凝视着我,
目光灼灼:"不,是因为我发现...我无法继续欺骗你。"我的心跳加速,脸颊发烫。
他的话里有话,我不敢深思。"叛党尚未肃清,我需联络部下。"他继续道,
"但在此之前..."他上前一步,距离近得我能闻到他身上松木般的气息,"我想知道,
你可愿等我?""等你?"我声音发颤。"待我处理完公务,回来...娶你为妻。
"这句话如同一道惊雷劈在我心头。我后退一步,不敢相信自己的耳朵:"裴将军,
你、你莫要说笑...""我从不说笑。"他抓住我的手,掌心滚烫,"这些日子与你相处,
是我此生最安宁的时光。你善良、坚韧、聪慧...我想与你共度余生。"我的视线模糊了,
泪水不受控制地涌出。这是梦吗?高高在上的将军,
竟对我这个山野医女..."可是...门不当户不对..."我哽咽道。"我不在乎。
"他斩钉截铁,"只要你愿意。"理智告诉我应该拒绝,应该让他回到属于他的世界。
但我的心早已背叛了我。我轻轻点了点头,下一秒就被拥入一个温暖的怀抱。
他的心跳声透过衣衫传来,强而有力。我闭上眼,任由泪水浸湿他的衣襟。那天之后,
裴琰开始秘密联络他的部下。我这才知道,
他每日的"练剑"实则是与潜伏在附近的亲卫碰头。叛党势力比想象的更庞大,
甚至渗透进了朝廷。"我必须回京复命。"一个雨夜,他沉重地对我说,
"圣上需要知道这些情报。"我握紧他的手:"何时动身?""三日后。"他抚摸我的脸颊,
"别担心,我会派人保护你。待局势稳定,我立刻回来接你。"我强忍泪水点头。
早知他非池中之物,只是没想到离别来得这样快。次日,我们在山间漫步,
珍惜最后的相处时光。秋意渐浓,枫叶开始泛红。裴琰采了一束野花插在我发间,
笑着说:"比宫中那些名贵花木更衬你。""你去过皇宫?"我好奇地问。"嗯,
面圣时去过几次。"他轻描淡写地说,随即指向远处,"看,那棵银杏真美。
"那是一株巨大的银杏树,金黄的叶子在阳光下熠熠生辉。我们走到树下,落叶如雨般飘舞。
裴琰突然单膝跪地,从怀中取出那枚玉佩。"云芷,以此玉佩为证,我裴琰今生非你不娶。
待我归来,必三书六礼,明媒正娶。你可愿意等我?"泪水再次夺眶而出。我接过玉佩,
用力点头:"我等你,不管多久。"他起身吻了我的额头,温柔而珍重。
银杏叶落在我们肩上,仿佛上天洒下的祝福。然而命运总是残酷的。
4生离死别裴琰离开的那天,我站在药庐门口,看着他渐行渐远的背影,
直到消失在晨雾中。胸口空落落的,像是被人挖走了一块。他留下了两名亲卫暗中保护我,
但我很少见到他们。药庐恢复了往日的宁静,唯一不同的是,我颈间多了一枚玉佩,
时刻提醒我,有个人在远方为我牵挂。日子一天天过去,山中的枫叶红了又落,
初雪悄然而至。裴琰偶尔托人捎来书信,字里行间尽是思念与牵挂。他说京中局势复杂,
叛党虽已伏诛,但余孽未清,他暂时无法脱身。我回信让他不必挂念,我会好好照顾自己。
白天行医问药,晚上研读医书,日子倒也充实。只是每当夜深人静,思念便如潮水般涌来,
让我辗转难眠。冬去春来,山花再次烂漫。这天,我正在院中晾晒药材,
忽听马蹄声由远及近。我的心猛地一跳,难道是裴琰回来了?
然而出现在门口的是一队陌生士兵,铠甲鲜明,气势逼人。
为首之人下马抱拳:"可是云芷姑娘?"我警惕地点头:"正是。诸位有何贵干?
"那人面色凝重,从怀中取出一封信:"奉裴将军之命,特来送信。"我接过信,
手指微微发抖。为何这次不是通过往常的渠道?为何派这么多人来?
不祥的预感如乌云般笼罩心头。拆开信封,里面是裴琰的亲笔信,
字迹比往常潦草:"云芷:边关告急,奉旨即刻出征。此去凶险,生死难料。
若三月内无音讯,你...不必再等。玉佩留作纪念,望你余生平安喜乐。
裴琰绝笔"信纸从我手中飘落。他要上战场?难怪这么久没有消息!
我抓住那士兵的手臂:"裴将军现在何处?""将军三日前已率军北上,
此刻怕是已到边关了。"士兵面露难色,"姑娘,将军特意嘱咐,不让告诉你具体军情,
怕你担心...""他伤才好了多久,怎能上战场!"我声音发颤,转身冲进药房,
翻箱倒柜地找出一堆瓶瓶罐罐,"这些药,务必送到裴将军手中!白色的外敷,黑色的内服,
可止血化瘀..."士兵接过药包,郑重点头:"姑娘放心,我等定当送达。"他们离去后,
我瘫坐在院中,泪水模糊了视线。裴琰这个傻子,明明伤还没好利索,
为何要接这种危险的军令?是因为在朝廷中处境艰难吗?还是有人故意害他?接下来的日子,
我度日如年。每天清晨第一件事就是望向北方,盼望着能有消息传来。我翻遍医书,
寻找更好的金疮药配方,想着等他凯旋时能用上。5血玉断相思裴琰离去的第三年春天,
山中的杜鹃花开得格外艳丽。我坐在药庐前的石阶上,将新采的草药铺在竹筛上晾晒。
颈间的玉佩贴着肌肤,传来熟悉的温凉。三年来,这枚玉佩从未离身,
就像我从未停止过对那个人的思念。"云姑娘!云姑娘在吗?"急促的呼喊声从山道上传来。
我抬头望去,只见村里的樵夫王伯气喘吁吁地跑来,身后还跟着几个陌生面孔。"王伯,
出什么事了?"我起身拍了拍手上的药屑。"这几位军爷从京城来,
说是...说是..."王伯支支吾吾,眼神闪烁。我的目光落在那些陌生人身上。
他们穿着统一的褐色劲装,腰间配刀,风尘仆仆却步伐整齐。不是普通士兵,
倒像是...亲卫。心脏突然漏跳一拍。"可是裴将军派你们来的?
"我听见自己的声音在发抖。为首之人面色凝重,上前抱拳行礼:"云姑娘,
属下奉赵统领之命,特来送信。"不是裴琰的亲笔。我的心沉了沉,
接过那封火漆密封的信函,手指不受控制地颤抖。"姑娘请节哀。"那人低声道,
随即从怀中取出一个绸布包裹的物件,"这是将军临终前嘱咐,务必亲手交给姑娘。
"世界在那一刻变得模糊。我机械地接过包裹,绸布散开一角,
露出里面那枚熟悉的玉佩——如今已经碎裂成三块,边缘处沾着暗褐色的血迹。
耳边嗡嗡作响,王伯似乎在说什么,那几个军士也嘴唇开合,但我听不见任何声音。
胸口像是被巨石压住,每一次呼吸都带着刺痛。"他...什么时候?"我终于挤出这句话,
声音嘶哑得不像自己。"去年腊月,在北境苍云关。"军士低头答道,
"将军为掩护百姓撤离,独自断后,身中二十七箭...走得很英勇。"去年腊月。
现在是三月。也就是说,这四个月来,我每日的期盼、每次的祈祷,
都是在向一个早已不在人世的人倾诉。"遗体呢?"我听见自己问。"边关路远,
将军已就地安葬。"军士递过另一封信,"这是将军留给姑娘的亲笔信。"我接过信,
木然道谢,转身走进药庐。关上门的那一刻,双腿终于支撑不住,我顺着门板滑坐在地,
怀中紧抱着那染血的碎玉。窗外,杜鹃花红得刺眼。不知过了多久,我才颤抖着拆开那封信。
裴琰的字迹比往日潦草,却依然力透纸背:"吾爱云芷:当你读到这封信时,我已不在人世。
莫要悲伤,军人战死沙场,是最好归宿。唯一遗憾,是不能兑现娶你的诺言。
记得我们初遇时,你问我为何独居深山。其实我与你一样,父母早亡,在军中长大。
遇见你之前,我不知何为家的温暖。那些在药庐的日子,是我此生最幸福的时光。玉佩虽碎,
情意不灭。望你好好活着,悬壶济世,完成我们共同的济世理想。若有来世,
我定早早寻到你,再不分离。永别了,我的医女。裴琰"泪水砸在信纸上,晕开了墨迹。
我将信纸贴在胸口,仿佛这样就能触碰写信之人最后的温度。裴琰,
你说军人战死沙场是最好的归宿,可曾想过,留下的人该如何自处?门外传来轻轻的敲门声。
"云姑娘..."是那个送信军士的声音,"将军还有一句话让我转达。
他说...'告诉云芷,银杏树下的约定,我来世必践'。"银杏树。我们的银杏树。
我猛地拉开门,顾不得满脸泪痕:"什么银杏树?他在哪里种的银杏树?
"军士被我突如其来的激动吓了一跳:"这...将军没细说。只是在最后时刻,
他望着南方,说了句'银杏该黄了'..."我冲回屋内,从箱底取出一个布包。
里面是裴琰离开后我收到的所有信件。我疯狂地翻找,
直到看见那封去年秋日的来信:"...边关苦寒,唯梦中回到药庐,见院中银杏金黄,
你在树下捣药,发间落满阳光..."我们的银杏树在药庐东侧,是他临走前亲手栽下的。
他说等树长大了,树荫能遮住半个院子,夏天我就可以在树下乘凉制药。我赤着脚奔出药庐,
穿过杂草丛生的小径,来到那棵银杏树前。三年光阴,小树苗已有一人多高。我跪在树下,
手指抚过粗糙的树皮,突然发现树干上有一道浅浅的刻痕——那高度,
恰好是裴琰举手可及的位置。指尖触碰刻痕的瞬间,我仿佛看见他站在树前,
用匕首认真刻下记号,然后回头对我微笑:"等明年,它会长到这里。
""骗子..."我额头抵着树干,泪水渗入树根,
"你说过会回来看它长高的..."暮色四合,山风渐凉。我不知在树下跪了多久,
直到双腿失去知觉。那枚染血的碎玉攥在手心,棱角刺入皮肉,
却比不上心中疼痛的万分之一。"云姑娘,天黑了,回去吧。"王伯的声音从身后传来,
带着小心翼翼的关切。我摇摇头,反而更紧地抱住了树干:"我再陪他一会儿。
"王伯叹了口气,默默离开了。月光如水,银杏叶在风中沙沙作响,像是谁的轻声呢喃。
我仰起头,透过枝叶的缝隙望向星空——那是裴琰教过我的北斗七星,
他说行军打仗全靠它辨别方向。"你现在找到回家的路了吗?"我轻声问,泪水再次滑落。